從林中走出來的，是一個幾乎算不上人類的東西。

    “一期一振……閣下？”

    藍(lán)發(fā)的青年面容依舊俊美，雙眼卻泛著黑氣，一根骨刺從他右邊額頭上生出，猶如傳說中惡鬼的角。

    他走向怪蛇，伸手拔出了太刀，那雙手已經(jīng)完全異化了，白骨覆蓋在他的手背上，指甲也已經(jīng)變化為鋒利的利爪。

    一期一振拔出刀，隨后輕輕一揮，那堆積在他面前，猶如小山丘一般的怪蛇，頓時碎成了齏粉！

    “啊啊啊！”加賀終于控制不住恐懼，在藍(lán)發(fā)青年可怕的氣息下驚叫起來。

    一期一振卻充耳不聞，他甩開刀身上的血，將刀收回刀鞘，便又一步步，朝陸喬喬走去。

    “姬、君……”他搖搖晃晃的走著，緩慢的看向了陸喬喬的方向。他的動作如此吃力，就仿佛身軀已經(jīng)銹蝕了一般。

    “不用、擔(dān)心，敵人已經(jīng)被消滅了。”

    “您、去了……哪里呀，”藍(lán)發(fā)青年努力的展開一個笑容：“我找了您、好久……”

    他走到陸喬喬面前了，藍(lán)發(fā)青年的身軀頹然倒下，半跪在了少女身旁。

    他拿出了一雙鞋。

    做工精美，繡著繁復(fù)的花紋，鞋面上綴著明珠作為裝飾。

    雖然處于驚恐之中，加賀卻依然發(fā)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好美的繡鞋?！?/br>
    “讓您，久等了……”一期一振的聲音低低的：“這附近找不到能配得上您的，物品……這個，還請您、勉強(qiáng)收下?！?/br>
    一邊說著，他伸出已經(jīng)完全異化的手，輕輕的解開了陸喬喬腳上的草鞋。

    鋒利的骨刺被妥帖的收起，尖銳的指尖向后彎曲，力道輕柔得仿佛在輕撫一朵花。

    “姬君、讓我為您……換上吧?！彼{(lán)發(fā)青年抬起頭，唇角彎起，似乎想要微笑。

    他與一雙清冷冷的眼眸互相對著了，少女似乎十分驚訝，眼眸瞪得圓溜溜的，清晰的映著他現(xiàn)在的模樣。

    ——被愧疚折磨得崩潰，已近乎徹底墮落，變化為妖物的模樣。

    第13章 選擇

    一期一振的笑容立刻便僵硬了，他低下頭，便看到自己那雙已經(jīng)完全異化的手。

    骨節(jié)突出，皮膚蒼白，指尖呈現(xiàn)漆黑的色澤。

    這哪里還是人的手呢。

    他抬起手，在額頭上摸索著，觸到那個根骨刺，慢慢的，他用手捂住了臉。緩緩的站起了身，一步步的向后退去。

    “一、一期閣下，”陸喬喬站起身來：“你要去哪里？”

    藍(lán)發(fā)青年渾身一顫，他惶然的看向陸喬喬，指縫下的目光像碎掉的月光。他似乎是想要像往常那樣微笑，卻只露出了一個分外滑稽的心酸笑容。

    “姬、君……”一期一振吃力道：“失禮了，竟用這幅，模樣……出現(xiàn)在您的面前?！?/br>
    他一邊說著，朝森林里走去，步伐越來越快，最后竟似倉皇而逃一般。

    關(guān)鍵時刻，陸喬喬一躍而起，靈力擰成繩狀，纏住了一期一振的——脖子。

    于是她就好像被線扯著的風(fēng)箏，被付喪神的力道拉扯著，立刻向前撲去。

    “啊——”

    撞到了地面。

    “呃——”

    打個了滾。

    “哦——”

    噗通，完美落地。

    “……”

    付喪神的腳步停住了，手也放了下來，轉(zhuǎn)身看著少女：“姬君，您沒事吧！”

    陸喬喬灰頭土臉的爬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拍掉了臉上的灰：“小事情，不要在意?！?/br>
    付喪神的嘴角微微翹起，很快又消失：“姬君，請放開我吧?！?/br>
    于是陸喬喬松開了纏在他脖子上的靈力“繩”，轉(zhuǎn)而繞住了他的腰。

    一期一振：“……”

    “姬君，請您不要再這樣做了，”藍(lán)發(fā)青年發(fā)出了苦澀的笑聲，他抬手撫上額頭的角：“您看到了吧，我已經(jīng)……”

    “是個妖物了啊?！?/br>
    付喪神抽出了刀，動作輕柔的切斷了纏住他的靈力繩，頭也不回的跑進(jìn)了森林。

    “等等！別跑啊。”陸喬喬連忙伸出手，試圖攔住一期一振，加賀卻猛然撲了過來。

    “jiejie，”他顫抖著抱住了陸喬喬的胳膊：“你在做什么啊，太危險了！”

    “加賀？”

    “jiejie，你竟然敢這樣阻攔他，”少年臉色發(fā)白：“太恐怖了，那副模樣，jiejie，你感覺不到嗎，他、他的氣息！”

    “只是靠近一點(diǎn)，我都快不能呼吸了?！?/br>
    “我們快走吧，jiejie?！?/br>
    “這……不行，”陸喬喬搖搖頭：“你先回去吧?！?/br>
    加賀吃驚道：“jiejie，你難道還想著去追他呢？太危險了，他、他到底是誰啊！”

    “他就是我那位走丟的同伴?！标憜虇痰馈?/br>
    “……那副樣子，哪里像是走丟了啦！”

    “總之你先松手?！?/br>
    “不行啦，我不能看你去冒險！”

    于是陸喬喬給他展示了一把“如何用靈力抽動大樹，并抽得大樹掉光了葉子”，她豎起大拇指：“放心，我有把握?！?/br>
    加賀：“……”

    “不能再閑聊了，”陸喬喬掙扎著抽出手，循著一期一振離開的方向追過去，一邊跑著，她回頭對加賀揮揮手：“加賀，下次遇到危險，要勇敢的用雙腿逃跑啊?！?/br>
    加賀呆呆的看著她跑遠(yuǎn)，焦急的跺跺腳，咬牙往回跑去。

    ……

    …………

    一旦進(jìn)入森林，溫度就驟然降低。

    陸喬喬跑了沒一會就看到了一期一振的身影，付喪神正跪在一條溪流旁，看著水面上他扭曲的影像。

    察覺到陸喬喬的靠近，付喪神的身軀微顫：“姬君?！?/br>
    他站起身來，轉(zhuǎn)身看著陸喬喬，笑容里有著難以言喻的頹氣：“您還是過來了呢。”

    “您為什么不聽那個人類的勸告，就此離開呢?！?/br>
    “您知道嗎，”他輕聲道：“我可是差一點(diǎn)，就殺了您啊。”

    陸喬喬：“(⊙o⊙)??？”

    “您還記得嗎，安神香?！?/br>
    “那是特為您點(diǎn)上的呢，吸入了那個氣味，您毫無知覺的睡了過去。”

    付喪神的笑容消失了：“接近您也好，擺出這幅笑容也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殺了你啊?！?/br>
    “原來是這樣，”陸喬喬有些怔然：“難怪我睡得那么沉?！?/br>
    付喪神垂下眼眸：“現(xiàn)在，您已經(jīng)明白了吧?！?/br>
    “不要再靠近我了，姬君，”他望著陸喬喬，明明微笑著，卻好似在哭號一般：“請快點(diǎn)離開這里吧?！?/br>
    “這……對不起，”陸喬喬猶豫道：“我不能聽從你的建議?！?/br>
    一期一振那仿佛糊在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怔怔的道：“為什么？”

    付喪神露出了異常惡毒的表情：“您真是不知死活啊。”

    “難道您以為，我等——妖魔，”一期一振的眼底泛起淡淡的黑氣：“是可以隨意親近的嗎?！?/br>
    “這樣毫無防備……是會，喪命的??！”

    回應(yīng)他的是陸喬喬驟然涌出的龐大靈力。

    “我沒有這么想過?！?/br>
    少女看著他的眼眸，她伸出雙手，平舉在身前，靈力立刻將她包裹住，不留一絲縫隙。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我并沒有看輕自己的生命。相反我還很重視它?！?/br>
    “我既然追著你進(jìn)來了，自然會對可能發(fā)生的一切有所準(zhǔn)備?！?/br>
    “包括危險?！?/br>
    純凈而龐大的靈力充盈在森林之中，卻并沒有讓付喪神感到絲毫的凌冽之意，仿佛那并不是可以令妖魔灰飛煙滅的力量，而是一團(tuán)飄動的柳絮。

    輕柔的傳遞著善意。

    一期一振卻覺得自己的靈魂都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炙烤著。

    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

    已經(jīng)將他卑劣的行為說出來了。

    甚至用這幅可憎的面孔，用那般傷人的言語，踐踏她的善意……

    那被黑泥灌注的心臟，好像又恬不知恥的開始了跳動，他的眼睛，也在貪婪的捕捉著少女的面容。

    她的樣子，她的聲音。因她而生出的貪念，不知疲倦的嘶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