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快來幫幫忙?！?/br>
    熟悉的聲音從店門外傳來，君匪輕笑一聲，有些人啊，不服老不行吧。

    小店門口，兩旁貼上了新的紅紙，年關(guān)將近，店家老爺爺如往年一樣，親筆提寫對聯(lián)，體力卻大不如前。

    “您就不能先寫好再貼上去嗎？”君匪從他手中接過筆墨，無奈道。

    “丫頭呀，你就不能少懟我?guī)拙鋯?？”老人話雖如此，眼角的笑紋卻愈深，“習(xí)慣這種東西，怎能說改就改?！?/br>
    “是，對。”君匪點點頭，踩上板凳正欲運筆，衣角突然被人扯了扯，“jiejie，jiejie，這畫上是你嗎？”

    玉雪可愛的小孩兒抱著一幅畫卷，怯生生地放開君匪的衣角，通紅的小臉上一雙眼睛晶亮亮的：“jiejie，一串糖葫蘆，交換?！?/br>
    “好...你等一下?！本宿D(zhuǎn)身取了一串親手做的糖葫蘆遞給小孩兒，也接過了他抱著的畫卷。

    抖開一看，君匪的瞳孔猛地放大，畫像上的人，不是別人。

    五官輪廓，同她如出一轍。

    持卷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起來，君匪盯著畫上服飾處微微泛黃的筆墨，眸底盡是震驚。

    藍色的弟子服，這張畫赫然就是君沅首席弟子殿內(nèi)消失的畫卷之一，而空白的五官處，筆墨初干，顯然是近來填上的......會是他嗎？

    “jiejie，jiejie，這畫上是你嗎？”相似的對白，君匪回頭一看，竟又是一個小孩兒，他奶聲奶氣道：“一串糖葫蘆，交換?！?/br>
    “好，給你?！本藟阂种拥男木w，一點一點打開畫卷，不出意外，畫像上還是她。

    同上一幅一樣，畫像右下角的落款處，一筆一劃認真書寫著——愿此間，山有木兮卿有意，昨夜星辰恰似你。

    君匪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數(shù)年來波瀾不驚的情緒頓時作廢。耳邊，又響起奶糯的聲音。

    “jiejie，jiejie，這畫上是你嗎？”

    “一串糖葫蘆，交換?！?/br>
    “......”

    整整九幅，騙了君匪九串糖葫蘆，和數(shù)不清的眼淚。

    風(fēng)吹過長長的青石小巷，巷口的盡頭，模糊的人影撐著一把黛青色大傘，格格不入。

    君匪走過無數(shù)遍這條小巷，卻都不似此刻，每一步與呼吸共存，害怕過輕，也害怕過重。

    “君沅?！毕镒雍苷?，她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回音。

    希冀，顫抖，還帶著一絲絲...膽怯。

    “咳咳...”黛青色大傘下的人影壓抑地咳了兩聲，從君匪身邊走過，留下一個陌生的側(cè)臉。

    不是君沅。

    君匪刷地滑落在地，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也跟著碎了。

    冰涼的青石板一遍一遍提醒她，這是真的?？删巳耘f想騙自己，她撐著墻面起身，追趕那道陌生的人影。

    哪怕，驚鴻一瞥的側(cè)臉告訴她，大傘下的是個女人。

    她走近，隨著黛青色的大傘回到了小店門口，擋在了女人身前。

    “咳...咳，”來人似身染重疾，時不時輕咳幾聲，傘下的臉蒼白到幾近透明，容貌卻極為年輕。

    “姑娘...咳，”她伸出手，輕易就拂開了君匪，“你擋住老身回家的路了。”

    “什么！”

    “夫人！”

    君匪和聞聲趕來的老人同時驚呼，兩鬢斑白的店家老爺爺淚眼婆娑，卻遲遲不敢向前。

    “丫頭，我是不是真的年紀(jì)大了，產(chǎn)生幻覺了？”

    “夫君，是我，咳，我回來了?！蹦贻p女人的語調(diào)沉穩(wěn)，眼眶卻悄然通紅。

    君匪識趣地從小院里撤出，輕輕合上門，心緒不寧地在店門口周遭閑晃。

    她在等，等一個人。

    夜色漸濃，冬日的夜里格外冷，君匪搓了搓指尖，望著屋檐角的紅色燈籠，安安靜靜地坐在小板凳上，懷里抱著的，是那九幅畫卷。

    天空下起了細碎的小雪，巷子里家家戶戶的燭火一家接一家黯淡了下去，白茫茫的一片里，只剩屋檐角這盞泛著青光的燈籠。

    鵝毛般的大雪斜著吹到臉上，君匪沒有理會，她的眸光，始終盯著那盞燈籠，被風(fēng)呼呼吹得搖晃的燈籠，染了風(fēng)雪幾近熄滅的燈籠。

    “呼...呼...”冬夜的寒風(fēng)再次呼嘯而過，輕易吹滅了本就搖搖欲墜的燈籠，君匪眼角滑落一滴熱淚，她深吸一口氣，在無盡的黑夜中，拖著發(fā)麻的身子，一點一點搬動厚重的門扉。

    門扇合并，縫隙越來越小。

    “咣當(dāng)...”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扶住了門扉，也止住了合攏的門扇。

    君匪錯愕地回頭，懷中的畫卷嘩啦啦全掉落到地上。

    戴著深紅斗篷，踏雪而歸的男子推開門扉，靜靜立在青石臺階上，他放下手中清亮的燈籠，抖落帽檐上厚厚的落雪，伸開雙臂...

    “卿卿夫人，為夫回來了?！?/br>
    第34章 君沅番外

    這一次，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幫助，我自己，靠我自己，重新走到她身邊?！?/br>
    “卿卿夫人，為夫回來了?！?/br>
    深紅斗篷下的男子抖落肩上風(fēng)雪，眉眼依稀如故，青絲如墨。

    此去經(jīng)年，歲月未在他身上留下絲毫痕跡，至少...看似如此。

    “君匪，你站在那里，不要動?！庇洃浿械纳倌甏浇呛?，一步一步踏雪走來，君匪的悲喜就這樣輕易被他牽動。

    “我想你?！本涿孔咭徊?，含著笑，蒼白的唇輕啟，“我想你?！?/br>
    整整九步，他立在女子一米之外，淺色的眸子通紅。

    “喜歡你，想要你，只能是你?！?/br>
    君沅伸手把她攬入懷中，深紅的斗篷冷香清冽，恍惚之間像是那個人，“君匪...”他撿起她掉落的畫卷，眸光隱忍。

    修長的指尖輕輕一抖，畫卷便從畫軸上滾落，“藍色弟子服...大楚長公主；五官輪廓...君師叔?！?/br>
    “都是你，我都記得?！?/br>
    少年眼角滑落一滴熱淚，“小胖，你曾問我...葉湑是誰？”

    “現(xiàn)在，我回答你，是我?！?/br>
    君匪抬起頭，伸出雙手緊緊摟住君沅的頸項，泣不成聲：“只要是你，怎樣都好。”

    “別哭?！本涫萌ニ劢堑臏I，“抱歉，我回來晚了?！?/br>
    “我去見了一個人，他告訴我，你等了我很久，不只九年?！?/br>
    “是許師兄？”君匪吸了吸鼻子。

    “嗯，許師弟對我說——他奈何得了時間，可他奈何不了你?！睍r過境遷，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一世你喜歡的...還是我。

    “君沅，這些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君匪邊問，邊牽著他走向室內(nèi)，他們滿身是雪，若不沐浴更衣，鐵定染上風(fēng)寒無疑。

    “是宋先生的夫人。”君沅捧過一盞熱茶，笑意融融地望著準(zhǔn)備熱水的君匪。

    “夫人？莫不是我今日見的那年輕女子。”君匪試了試水溫，問道。

    “嗯，”君沅輕飲一口，“那時我一路北上...”，想離你遠一些，“恰巧在塞外遇見了宋夫人?！?/br>
    “她醫(yī)術(shù)精湛，治療的方法也與此間大不相同?！本浔苤鼐洼p道：“宋夫人說，她幫我的只是喚起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記憶?！?/br>
    或者說，是前世的記憶。

    “所以...”君匪又往紅泥火爐里添了塊炭，輕笑道：“那我到底是叫你葉湑，還是君沅呢？”

    “叫夫君?！本錅\淺一笑。

    “那個...宋夫人，”君匪不自然地偏過頭，“宋夫人她？”

    君沅知她心中所想，“宋夫人——”他凝著女子清亮的眼睛，認真道：“她和你一般，是異世之人。”

    “她說，”君沅眨了眨眼，“治療之法，在異世...稱之為催眠。”

    君匪點點頭，心想：這位宋夫人，不會是同一來路吧？

    “那個...咳咳”她紅著臉，“你換身衣裳吧?！毕惹霸谑彝?，君沅替她擋住了大部分風(fēng)雪，恐怕里面衣衫已浸濕。

    “卿卿夫人，這點風(fēng)寒，為夫還受得住?！本漭p笑道，神色卻微微有異，他捻了捻掌心，“不必了，你照顧好自己，我出去等你。”

    君匪只好作罷，心里卻隱隱懷疑，九年里，君沅一定有事情瞞著她，越是輕描淡寫，越是...

    她搖搖頭，連想都不敢想。

    風(fēng)雪飄搖的屋檐角下，君沅伸出掌心，淺色的眸子靜靜望著慢慢融化的雪花。

    “咳...什么感覺？”身后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君沅輕輕合攏掌心，“你不是知道，我沒有感覺了?！?/br>
    “臭小子，老身是問你見到她什么感覺，咳，咳咳...”宋夫人情緒波動，咳得愈發(fā)厲害了。

    “大概，和您的感覺一樣吧?！本浠仨⒅脟?yán)嚴(yán)實實的老者，“宋先生如何？”

    “如何...”她苦笑一聲，“大限將至，還能如何?！?/br>
    “我應(yīng)當(dāng)，早先回來的?！?/br>
    “您當(dāng)時...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離開。”因為容顏永駐，死期不知，趁他年輕還能娶個如花似玉的二房，這才狠下心放手離開。

    “是啊，我怎知，他執(zhí)拗到如此?！彼畏蛉溯p笑一聲，似惋惜，又有一絲絲竊喜。

    “臭小子，老身...不如你?！彼畏蛉伺牧伺耐磔叺募纾秀敝g憶起幾年前這人的模樣。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卻偏偏...不想死，無論她嘗試的千百次治療方法有多難捱，愣是拖著一口氣撐了下來，她當(dāng)時就想，世間怎會有這樣的人，連生不如死都不怕，卻唯獨怕死。

    “君沅，葉湑，臭小子？”宋夫人輕嘆一聲，“你很清楚老身是什么樣的存在，君姑娘她同我一般，若固執(zhí)脫離系統(tǒng)，留在某個界面，下場將會和我一樣?！?/br>
    永生不死，沉疴難治，拖著年邁的身軀，頂著最年輕的皮囊，孑然一身。

    “我知道，她終究是要離開的。”君沅的神色很平淡，“我只爭朝夕。”

    “活在當(dāng)下好啊，傻小子，拼了命重新走到她身邊，說放手就放手，老身都替你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