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對于原身的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因此僅僅是掛一幅畫這樣的小小要求他當(dāng)然不會阻攔，在保姆打電話詢問過他的意見后，這幅畫在當(dāng)晚就出現(xiàn)在了蘇錦之臥室外的走廊上，每個走過那條路的人都可以看到這幅生動的抽象畫。

    結(jié)果當(dāng)巴特第二周來看蘇錦之看到這幅畫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他找來男保姆詢問這幅是怎么回事，男保姆告訴他這就是吉米少爺要掛的畫。

    “可是吉米說他畫的人是淮啊。”巴特看著畫像中那兩只眼睛占據(jù)了半張臉的人，“這個東西怎么看都不是淮吧？”

    男保姆盡職道：“吉米少爺說了，這是他新學(xué)到的抽象畫法?！?/br>
    “新畫法？那難怪了?！卑吞仡D時了然。他的兒子曾經(jīng)給他畫過一副油畫，那畫像里的他栩栩如生，被他帶到辦公室掛起來了，結(jié)果幾個月后他兒子又給他送了一幅據(jù)說也是他的畫像的畫，但那幅畫與其說是畫，不如說是一張寫滿了方程式的紙。

    可少年非要堅(jiān)持說那是一幅畫，只要把方程式解開就能看出他的人是他了。

    巴特沒有無聊到為了一幅畫真的去請一位數(shù)學(xué)家或是教授來解這幅畫的方程式，就讓少年把這幅畫掛在了城堡里，現(xiàn)在淮晝的畫像就做了那幅畫的鄰居。

    巴特看看自己的“畫像”又看看淮晝的，和男保姆感嘆道：“吉米真是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

    “是的，吉米少爺確實(shí)非常厲害?！北Ｄ沸χ胶退?。

    “嗯，走吧。去看看我的乖吉米現(xiàn)在在做什么?！卑吞攸c(diǎn)點(diǎn)頭，讓屬下帶著這一周需要處理的計算項(xiàng)目去找蘇錦之。

    而蘇錦之此刻正在書房里看書，淮晝就守在他的身邊。

    淮晝看著少年以被刺殺的同樣動作那天趴在毯子上，白皙的手指一頁一頁快速翻動著手里的書籍，忍不住問他：“你是在看書嗎？”

    “是的。”蘇錦之回答他，他的確是在看書，這些書都是巴特讓人新送過來的，原身還從來沒有看過，而且這一批的新書里還有許多新奇的小說，非常吸引人，勾得蘇錦之甚至都沒有興趣去撩淮晝了。

    淮晝看了看他手里的書，這是第三部，這套書的前兩部部在二十五分鐘之前已經(jīng)被少年翻完一遍了：“這是推理小說，你看的這么快，能夠記住前面說的是什么嗎？”

    “當(dāng)然可以。”蘇錦之的雙目迅速略過這一頁紙上的信息，然后翻過新的一頁，“而且我已經(jīng)猜出兇手是誰了?！?/br>
    “是誰？”

    “第一部八十九頁第十三行出現(xiàn)的那個人就是?！碧K錦之頭也不抬地回答道，托了尹歌身體的福，他現(xiàn)在不僅記憶力超群，而且因?yàn)椴粫z忘，他將一切線索串起來的能力也大大增強(qiáng)，沒一會他就知道兇手是誰了，但是作者寫的人物互動十分有趣，所以他還是打算將這套小說全部看完一遍。

    淮晝聽他這么說，從地上拿起了這套推理小說的第一部，翻到了八十九頁，在第十三行果然找到了一個人名。他幾個月看過這套推理小說，因?yàn)樽髡邔懙挠腥?，他對這本書還是有些印象的，但要他說出兇手的名字他還是做不到，此刻重新看到這個兇手的名字才喚起了一些關(guān)于他的記憶。

    “真的是他?！被磿兲袅颂裘忌?，有些試探性地問他，“你一定已經(jīng)看過這套推理小說了?！?/br>
    “沒有，這是我第一次看這部小說?！鄙倌赀@次終于把眼睛從書里挪了出來，看著他的眼睛回答道，“這幾本沒有看過，我記得的?！?/br>
    淮晝糾正他的說法：“沒有看過的話你當(dāng)然會知道自己沒有看過，這不叫記得?！?/br>
    “不是不是?！鄙倌暧行┘绷?，“我的意思是，只要我看過了的書，我都記得我看過，不會忘的?！?/br>
    淮晝頓了一下，又問他：“你是說，你記得你看到過的所有東西？”

    少年馬上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

    “我不太相信呢?！被磿兾⑽⒐粗浇羌僖舛核?。

    蘇錦之也想逗他，于是偏了偏頭，同樣勾著唇角問他：“那淮要怎么才會相信呢？”

    “如果吉米能通過我的檢測的話，那我就相信。”

    “好啊，淮要怎么檢測呢？”

    淮晝聞言挑了挑眉梢，走到書架前查看架子上擺放的書籍，從里面隨便抽了一本書出來：“這本書叫做《萬歷十五年》，你看過嗎？”

    蘇錦之回答道：“看過的?！?/br>
    淮晝翻到這冊書的第264頁，詢問少年：“你能背出這本書第二百六四頁上面寫了什么嗎？”

    “當(dāng)然可以。”蘇錦之迅速從腦袋里找出了關(guān)于這本書的記憶，一字不漏地開始背誦第264頁所寫的東西。

    而淮晝的表情，也隨著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嚴(yán)肅。

    最后，蘇錦之笑著問他：“淮，我通過你的檢測了嗎？”

    淮晝沒有立即回答蘇錦之的問題，而是沉默著，距離他進(jìn)入這座城堡已經(jīng)過去一周多的時間了，在這段日子里，淮晝在保姆的幫助下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幫助少年穿衣喂飯，幫他打開抽屜支畫架這樣一系列的事，他摸透了少年的習(xí)性，同樣，也發(fā)現(xiàn)了他身上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男保姆給他的工作手冊上只提到了少年生活不能自理的障礙，說他的心智和孩子一樣，哭鬧時要哄，要喝奶才會停止哭泣，卻并沒有說明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而且比如像打開抽屜這樣極其簡單的動作，兩三歲的孩子只要看過一兩遍就一定能夠?qū)W會，少年卻怎么也不會做。

    淮晝永遠(yuǎn)也忘不了他第一次看到少年明亮的琴房彈琴時，他坐在黑色的鋼琴前，纖長的手指靈活地在黑白琴鍵上飛速劃動的模樣，那個畫面令淮晝震撼，而那雙白皙靈巧的手除了抽象畫以外，能夠繪出和真人無二的油畫，卻不會為自己的鞋帶打個蝴蝶結(jié)——既是個天才，也是個沒有自理能力的白癡。

    這些異常無疑都在告訴他，少年的確是一個心智不全的人，他沒有任何辦法在無人照顧的情況下獨(dú)自生存。

    這一周多的時間以來，淮晝發(fā)現(xiàn)少年的生活規(guī)律的可怕，看書畫畫彈琴吃飯睡覺，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唯一能與外界接觸的途徑，就是那些從全世界運(yùn)過來的書籍。而從保姆和其他保鏢的口中，他知道少年已經(jīng)這樣生活了整整十二年。

    普通人如果像他這樣，肯定早就瘋了，或者會患上嚴(yán)重的抑郁癥，但是淮晝看得出，少年對這樣的生活非常滿意。

    因?yàn)樗揪蜎]有正常人的思考和認(rèn)知能力。

    外界關(guān)于他是個弱智的傳言不是虛假，而是真實(shí)的，他也從來沒有偽裝過自己。

    可他的父親是巴特，完全能夠讓他不愁吃穿，為他請來足夠的保姆照顧他一生，但巴特為什么要廢那么大的力氣去保護(hù)一個對人沒有任何威脅的弱智？還偏偏要造這么大的一座城堡出來讓少年居住在里面？

    或者說是囚禁。

    他對進(jìn)入城堡的保鏢、仆人和保姆們嚴(yán)格把關(guān)，不允許除了他準(zhǔn)許的任何人以外進(jìn)入這座城堡，同樣，也不允許少年離開。

    而這一切的緣由，他也許已經(jīng)知道了，因?yàn)樯倌険碛羞^目不忘的記憶力——他可以幫助巴特記住一些不能夠?qū)懺跁嫔希蛘哒f要有備份，卻不能夠被人發(fā)現(xiàn)的東西。

    一個永遠(yuǎn)不會泄密的少年，比一些可能會被盜取的白紙寶貴多了。

    “淮，我通過你的檢測了嗎？”也許因?yàn)榫镁玫貌坏剿幕卮?，少年又拽著他的衣角詢問了一遍?/br>
    淮晝微微偏移視線，對上少年像是水晶一樣漂亮的茶色眼瞳，喉頭攢動了幾下，才艱難地回答道：“通過了?！?/br>
    第136章 如何殺死一個巨嬰8

    “我還以為你會給我做更難一些的其他測試呢?！碧K錦之不著痕跡地將一些小秘密再透露給他，“就像爸爸每周給我做的那樣?！?/br>
    淮晝聽他這么說, 將書冊重新插回書架上的動作頓了頓：“每周？"

    蘇錦之走回毯子那里重新趴好：“是的?！?/br>
    話音一落, 蘇錦之就聽到了巴特呼喊他的聲音：“吉米？爸爸來看你了——”

    “爸爸——”蘇錦之把頭從書里拔了出來，看向門口。

    “在看書呢？”巴特笑著朝蘇錦之走來, 同時對淮晝擺了擺手, 示意他和其他人離開書房，“爸爸這次給你帶來的書還喜歡嗎？”

    “喜歡……”少年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從書房里傳來, 淮晝走到門口時回頭望了他一眼，看見少年從巴特手里接過了一摞白色的紙。

    淮晝猜想，那些紙上的黑色文字可能就是少年所說過的“測試”, 巴特每周都會帶這些東西來看他一次, 等測試通過后就離開。但是那些“測試”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不過淮晝只在這個問題上停留了幾秒就將其置于腦后了, 因?yàn)檫@些都不是他需要關(guān)注的內(nèi)容, 他只需要繼續(xù)觀察少年, 然后找個合適的機(jī)會, 等他成年之后……殺了他，這才是他需要關(guān)注的東西。

    可他真的會動手嗎？

    淮晝清楚地知道，即使等到少年成年了, 他可能，或許說還是絕對不會動手殺了少年，因?yàn)樗男闹呛秃⒆訜o二，然而淮晝更加清楚地知道，這絕不是他不會動手的唯一理由。也不是他將時間都浪費(fèi)在這一個注定不會被完成的任務(wù)上的理由——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會去完成這個任務(wù)，卻還是留了下來, 而距離少年成年那天還有幾乎半年的時間。

    這半年，他完全可以接到和許玉蘭合作殺掉青年后所分得的報酬那么多的任務(wù)了。

    但他就是不想離開。

    或許是因?yàn)檫@份保鏢工作挺輕松的，薪水也很高吧。

    淮晝將一口空氣深深地納入肺中，有些艱難地把它呼出，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向和他一起守在門口的保鏢問道：“你有煙嗎？”

    “有?！北ｇS從衣內(nèi)兜里掏出了個盒子，從里面取了一根煙給他，“但是你在這里抽煙的話，吉米少爺會聞到?！?/br>
    “他很討厭煙味嗎？”

    “這倒沒有，不過氣味會分散他的注意力，影響他的計算能力，先生會不高興的?！?/br>
    淮晝問他：“他們應(yīng)該還要在里面待很長時間吧？”

    保鏢笑著，抬手拍了拍淮晝的肩：“每次的時間都不固定，但足夠你抽只煙了?！?/br>
    淮晝也對他勾了勾唇角，點(diǎn)頭道：“那我去花園抽吧?！?/br>
    “去吧，這里有我守著。”保鏢說道。

    淮晝走到花園里的一棵蘋果樹下站住，將保鏢遞給他的那只煙叼在唇間，煙草的淡淡味道縈繞在他的鼻尖，勾引著體內(nèi)的不安分因素蠢蠢欲動，但是他已經(jīng)戒煙半年了，所以淮晝遲遲沒有點(diǎn)燃這只煙。

    雙唇抿著煙，淮晝望著對面的落地窗沉默了一會，這棵果樹所在的位置比較高，是個小丘陵，爬上樹后就能夠穿過書房高大落地窗，看到里面的一切，但是書房里的人卻無法從里面看到這里。

    他來殺少年之前就蹲在這棵蘋果樹上待了整整十二個小時，用來觀察書房的情況和城堡附近的一些地形，因?yàn)樵S玉蘭告訴他，第二天她會讓少年來到書房，他得提前做好開槍后逃跑的路線。

    可是那天他沒有開槍。

    所以他現(xiàn)在又來到了這棵樹下，透過落地窗觀察著里面的少年。

    他看到那個少年趴在毯子上，手肘撐著地面，柔韌的腰肢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精致的側(cè)臉仿若一幅精美的油畫，讓他就像是被關(guān)在高塔里的小王子一樣，只能遠(yuǎn)遠(yuǎn)的，高高的望著，永遠(yuǎn)觸不可及。

    而他和他接觸過最近的距離，就是他拿槍抵著他額頭的那一次——那天他們的靈魂無比接近，沒有任何隔閡。

    煙嘴被口腔中呼出的帶著濕氣的喘息弄得有些潮濕，但莫名，淮晝卻有些口干舌燥。他把煙取了下來揣進(jìn)兜里，手指卻碰到了一個軟軟彈彈的東西。

    他的動作頓了一會，然后從衣兜內(nèi)掏出了一個藍(lán)柄的奶嘴。

    習(xí)慣了抽煙的人想要戒煙很不容易，他們喜歡摩挲手指，嘴巴里也總是想要咬著嚼著點(diǎn)什么，有的人通過嚼口香糖戒煙，也有的人通過吃薯片轉(zhuǎn)移注意力。

    但淮晝是單純憑著自己的意志力去戒煙的，他的毅力很強(qiáng)，只要他決定了不會做的事，就絕對不會再去碰它?？墒腔磿儸F(xiàn)在看著這個藍(lán)柄奶嘴，卻突然間覺得自己的意志力薄弱的可怕。

    他的手指不受他控制的微微摩挲著，他的嘴唇也在發(fā)癢，就像是有人用唇用舌頭在挑逗勾引著他。

    淮晝的眼睛垂著，目光的焦距停留在奶嘴的硅膠頭部，他想了想，然后捏著奶嘴靠近自己，在奶嘴柔軟的頭部即將觸碰到他的嘴唇時動作又滯住了。

    五秒之后，他開始有了動作。

    淮晝殺一個人只需要十五秒，而這個動作，卻讓他花了殺人所用的三分之一那么長的去想，因?yàn)闅⑷嗽谒目刂浦?，而這個決定卻不受他的控制——他沒有用唇去觸碰奶嘴的頭部，而是探出舌尖，在上面輕輕舔了一口，好像這樣做能夠吃掉了少年遺留在上面的氣息一樣。

    “你已經(jīng)抽完煙了嗎？”保鏢看見淮晝?nèi)ネ饷胬@了一轉(zhuǎn)就很快回來了，身上也沒有半點(diǎn)煙味，不由地懷疑他真的抽煙了沒。

    “嗯。”淮晝應(yīng)了一聲。

    保鏢挑眉道：“那你的速度可還真快?！?/br>
    “畢竟好久沒碰煙了，有些懷念那個味道。”淮晝淡淡地解釋道。

    那個保鏢也沒有多想，畢竟他不是會揣摩心思的心理醫(yī)生，但假如他對心理知識了解得再多一些，就會知道一個懷念某件物品的人，會放緩和那個物品接觸的速度，因?yàn)樗胍玫叵硎芎退脑俅蜗嘤觥?/br>
    就如同尹歌。

    尹歌不是先天性患有的學(xué)者癥候群，他沒有自閉癥的表現(xiàn)，只是有些害羞內(nèi)斂，而且尹歌對巴特這個父親是十分依賴的，所以他會將每次計算的時間延長，以此來換取巴特較長時間的陪在他的身邊。但蘇錦不是尹歌，他才不想和巴特待得太久，他只想快點(diǎn)出去見淮晝，而且巴特帶來的這些需要計算的數(shù)據(jù)實(shí)在是太簡單了，他幾乎是看一眼就能寫出答案，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尹歌患有的學(xué)者綜合征的緣故。

    于是當(dāng)蘇錦之把算完的紙張交還給巴特的時候，巴特還有些驚訝：“吉米今天算得這么快呀？”

    “嗯?！碧K錦之點(diǎn)點(diǎn)頭，“數(shù)據(jù)比較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