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請什么請？難道她看不出來這學長對她有意思嗎？

    他聽見那位學長笑了兩聲，繼而兩人經(jīng)過這道門所在的轉(zhuǎn)角，向下一層樓的樓梯走去。

    側(cè)了側(cè)身，張透過門縫看了眼他們的背影，都穿著職業(yè)套裝，那邱姓學長人模人樣的，手腳倒挺安分，沒對她勾肩搭背。

    “對了，你現(xiàn)在住哪呀？之前一直沒問過?！?/br>
    “啊這個呀，我就住左家莊那一帶?！?/br>
    …………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

    這個點，是要去員工餐廳，這他媽以后會經(jīng)常碰面？倆人邊聊天邊踩著樓梯下樓？然后再一起去喝個茶？部門間聚會時還能聚在一起玩？

    張站在原地設想了一會兒，眼尾上揚，轉(zhuǎn)身穿過短過道，進了專用電梯。

    一次出乎意料的守株待兔。

    他才沒有農(nóng)夫那么遲鈍，是時候得改變戰(zhàn)略了。

    他如斯驕傲，掌控欲強。

    在感情里，不是完全確定的，他不要；不是唯一專屬的，他也不要。

    一點點不確定性都會讓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不爽。

    一點點，都不行。

    他要的，是全部。

    6

    甘卻跟邱卓一工作的部門只有一墻之隔，她從研究室一出來就跟他打了個照面。

    就剛剛樓梯間那番話，天知道她打了多久的腹稿，可把她給憋得半死。

    不過叫‘卓一’什么的，她真是不習慣，說沒幾句又換回以前的稱呼了。

    兩人坐在員工餐廳吃午餐時，話題都是他聊起來的，甘卻跟他搭著話的同時，心里想的全是早上進去總監(jiān)辦公室面試之前的那種怪異直覺。

    生物神經(jīng)學上有一種言論：大腦神經(jīng)元無法處理的極快速直覺反應，往往指向個人潛意識層面的映像。

    而這世上，有生之年，除了他，她的潛意識還能偏執(zhí)什么？

    不能。沒有。

    “邱學長，”甘卻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問他，“或許，你知道……盛禾有沒有一位叫‘張存夜’的……高管人員？”

    她使用‘高管人員’這個分類，心里是拿不準的。

    因為按照記憶來推算，他現(xiàn)在還很年輕，年輕到不可能在一間大型企業(yè)里任職高層；但是那個會議室里的人，又的確全都是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

    “張存夜？”邱卓一停下吃飯的動作，認真地想了一遍，然后搖頭，“印象中沒有。”

    甘卻松了一口氣，心里有點失落，但很快就調(diào)整好了。

    這些年不都是這樣嗎？幾率有多小，她再深知不過。

    甚至連他在不在中國，她都不敢確定；除了生了一副偏亞洲人的樣貌和會說中文，他身上沒有一點點亞洲人的其他特征。

    甘卻低頭瞥到桌上的筷子，在心里補充了一句：他連筷子都不會使，是中國人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了吧。

    “不過………”

    “什么？”聽見邱卓一的話，她重新抬起頭看他。

    “也沒什么，我就是聽說，這次公司融資最大的投資方，是一位獨立投資人，好像就姓‘張’。”

    甘卻不由自主往前傾，眼睛都變亮了。

    “但這好像就只是別人叫出來的一個中文姓氏吧?！弊趯γ娴那褡恳焕_易拉罐。

    她不懂了，“別人叫出來的？什么意思呀？”

    “他不是華人，沒有中文名吧應該，”邱卓一喝了口飲料，“我有朋友在執(zhí)行董事的秘書組工作，聽說董事開會時，這個投資人的座位牌上是英文名?！?/br>
    甘卻把一綹垂下來的長發(fā)繞到耳后，神情糾結(jié)地追問：“那他為什么又姓‘張’呀？”

    “這個不太清楚，我猜是因為也有人叫他‘張先生’？”

    “這么神奇……”她小聲嘀咕了一句，鬼使神差地問，“他年輕嗎？”

    “我沒見過，”邱卓一喝完了飲料，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種人肯定年輕不到哪里去吧?！?/br>
    “噢……”那就肯定不是了。

    “國內(nèi)我們?nèi)锏故怯胁簧倌贻p的風投家，不過他們都是用小資本在練手，當不了真?！?/br>
    “這樣啊。”甘卻對他接下來的滔滔不絕都提不起什么興致。

    這心情跟坐過山車一樣，是又不是，不是又有點可能，到最后依然不是，不可能是。

    她什么時候才能做到對與他有關(guān)的事心如止水呢？

    大概是要帶進墳墓掩埋了才行。

    嗯，火化也行。

    如果器官還有用的話，心臟不能捐給女孩子，她怕受捐助的女孩搶走她動心的記憶。

    他五年前教她的，甘卻后來才明白———

    動心的意思是：因為你，感知到我自身鮮活的存在。

    7

    下午待在會議室，聽各個待啟動項目的詳細介紹。

    這些項目都是已經(jīng)通過了國內(nèi)政府審核的，走到這一步，不容易。

    所以張聽得比上午認真得多。

    時差的緣故，德國那邊的工作全都推到了晚上。

    他計劃著等會兒回酒店先補個眠。

    九月初學校還有一堆校友活動，長指輕蹭眉骨，他想著要提前讓助理把那些活動給推了。

    年初碩士畢業(yè)時，他就想讓自己從校友的視野里完全消失，但貌似并不成功，依然有斷斷續(xù)續(xù)的無聊活動邀請函。

    什么時候回去？這個問題他目前不想，一思考就會聯(lián)想到那傻子。

    五點散會，張沒急著走，坐在座位上跟某個項目的幾位負責人談了談他在聽發(fā)言過程中注意到的細節(jié)問題。

    生物科技這方面，他是外行人，只關(guān)注技術(shù)創(chuàng)意在當前市場環(huán)境下的可行度，干礙不了核心想法。

    談完之后，正好撞上他們公司的下班時間。

    幾個人進專用電梯，張?zhí)稚晕荛_自己額前的碎發(fā)。

    他辦公的時候，基本不講沒用的閑聊話；所以他不說話的時候，也沒人敢主動跟他說話。

    這間公司里的所有電梯都是垂直型的觀光電梯，曲面玻璃，完全透明。

    于是，抱著一疊資料剛從二十二樓科研室出來的甘卻，在不經(jīng)意的一瞥中，看見了她中午時想著要帶進墳墓的……

    鐘表乍停，窒息一般。

    站在電梯里從上面緩緩下降的人，讓她的世界停止了轉(zhuǎn)動。

    即使穿著偏正式的黑色西裝長褲和純白輕襯衫，即使那張臉不完全是記憶中的臉，他整個人還是那么好認。

    如同某些刻骨銘心的畫面，一經(jīng)釋放，喚醒她全身的注意力。

    站在他身后的其他人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可這更顯得他遙不可及。

    電梯一直往下降，就到她這一層了。

    曲面玻璃之內(nèi)，他目光涼淡，精致側(cè)臉輪廓分明。

    甘卻繞著這一層的圓環(huán)護欄快步走，企圖走到一個能看見他完整的正臉容顏的角度。

    她張口喊了第一個字，卡在喉中，唇形還微啟著，發(fā)不出聲音了。

    因為他往這邊看了一眼，長眉輕挑，眼里倒映著玻璃，明光流轉(zhuǎn)。

    他看見她了。四目相對。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有沒有認出她來？

    他沒有再看她了，他的視線僅僅停留了一秒到兩秒的瞬間。

    下降的專用電梯一刻也沒停，正如他那樣，從來不為她停留。

    甘卻扔下資料，二十二樓太高了，太高太遠了，實在太遠了，她一定趕不上他出電梯那一刻。

    她往一部開著的電梯里擠，人很多，電梯門一關(guān)上，她就趕緊蹲下去，雙手捂住耳朵，咬緊下唇。

    千萬不能哭出來。

    閉上眼，她在一片恐懼與害怕中向他奔去。

    噩夢不會放過人，但是渴望可以壓制噩夢。

    他是她的渴望。

    永恒的渴望。

    ☆、第三十五章

    電梯抵達一樓的提示聲響起，再睜開眼時, 人群已經(jīng)開始往外走。

    甘卻站起來, 一陣眩暈感, 最要命是, 對面專用電梯里的人早已離去，透明玻璃內(nèi)乘坐著另一批人往上升。

    她站在一樓大廳中央, 視線晃過每個來往的人, 咬著手背哭。

    下班的人特別多, 嘈雜交談聲破碎在她耳邊，每一次轉(zhuǎn)身看往另一個方向，她都希望能看到他, 可是沒有，到處都沒有，她把自己弄得暈頭轉(zhuǎn)向。

    眼淚就是不聽使喚, 模糊視線, 砸在手背。

    “甘卻，你怎么了？”有人搖她的肩膀, 是邱卓一的聲音。

    “我一下班就見你往電梯里跑, 你不是不敢乘電梯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