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 沒聽到回答,鶴唳看著李遠(yuǎn)佞,有些疑惑:“大人,大人?” “啊,恩,哦!”李遠(yuǎn)佞狼狽的低下頭,剛才鶴唳那擦臉的動作,與云兮樓初見時的一模一樣,那種帶血的冷硬和堅韌,讓他挪不開眼。 “大人你保重?!柄Q唳掙扎著起來單膝著地,她一手撐著膝蓋,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吸了幾口,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李遠(yuǎn)佞回神了:“等等!你去哪?!” “大人,你能自己回去的?!柄Q唳沒回答,自顧自站了起來。 “站??!”李遠(yuǎn)佞猛地站起來,頓時疼得臉一白,斷續(xù)道,“誰,誰準(zhǔn)你走了!” “大人,皇家圍場偷獵,是死罪?!柄Q唳很冷靜,“大人要把我送官嗎?” “誰說這是皇家圍場!這是業(yè)冬圍場!不過賠點錢的事!” 鶴唳微微搖搖頭,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完全沒當(dāng)回事:“謝大人?!?/br> “你站??!” “大人?!柄Q唳有些無奈,“上次大人救我一命,這次我救大人一命,是否可以扯平了?” 李遠(yuǎn)佞漲紅了臉:“不行!上回你救你自己,這回你救我,我欠你的!” 鶴唳表情有些呆,她張了張嘴,又閉上,很是苦惱的樣子。 這副笨嘴拙舌的樣子,讓見多了伶牙俐齒的仕女的李遠(yuǎn)佞很是新奇,他立刻忍痛挺腰,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與我一道出去,這熊尸先留在此處,我讓下人來取?!?/br> 鶴唳還在猶豫,定定的站著,很不情愿的樣子。 “你走不走!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走了!”李遠(yuǎn)佞驢脾氣上來,也站定。 “哎……”鶴唳嘆口氣,點點頭,“容我,拿點家當(dāng)?!?/br> 她蹣跚的走到一邊,撿起一個褡褳,和一只死透的野兔,還有幾個粗陋的小工具,渾然是一副打獵路過的樣子,路過剛才熊鉆出的樹叢時,她咦了一聲。 “怎么了?”李遠(yuǎn)佞很是緊張,這個能冒出人熊的樹叢簡直是他的噩夢。 “這熊,死得冤枉?!柄Q唳搖搖頭。 “為什么?” “它正在進食?!柄Q唳看了看李遠(yuǎn)佞,暗含譴責(zé),“是我們驚到了它。” “哼!”李遠(yuǎn)佞一點不覺得有什么不好,“快走吧!我兄弟定在尋我呢!” 鶴唳嗯了一聲,埋頭慢慢的跟上。 兩人剛出密林一點,迎面撞上大隊人馬匆匆忙忙趕來,帶頭的便是張鐸和那個倒霉的侍從,后面更是一大片,見到兩人慘狀,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阿遠(yuǎn)!”張鐸跳下馬跑過來,見李遠(yuǎn)佞形容凄慘,身后那個血人更是臟的看不清男女,還散發(fā)著血腥味和臭氣,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大叫,“大夫!大夫!” 隨行的自然有獵場常備的大夫,立刻應(yīng)聲跑上來就要圍住李遠(yuǎn)佞,李遠(yuǎn)佞卻一讓,著急的指著身后的人:“先救她!她是我恩人!” 張鐸早就在猜了,此時雖然點頭同意,但是臉上的笑容仿佛戴了面具:”這是誰的侍從,怎么沒見過?” “先別管這個!”李遠(yuǎn)佞捂著胸口湊上來跟張鐸咬耳朵,“我在那遇到人熊了,幸而這人幫我殺了,你快派人去把熊尸挪到業(yè)冬的范圍里,否則不好交代?!?/br> 張鐸一聽說李遠(yuǎn)佞遇到人熊就一驚,聽說人熊死了更一驚,也不顧問別的了,連連點頭:“你放心?!彪S后立刻招來兩個親信這般吩咐了,那兩人神色凝重,領(lǐng)命而去。 不管哪個獵場,既然敢圍起來做生意,自然要對危險度有掌控,冒出人熊那更是大事,此時最好在不驚動皇家獵場的情況下把鍋甩到業(yè)冬身上,出熊不可怕,在皇家獵場偷獵那才要死,本來只是人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可若捅了出來,別說平民了,貴族子弟也討不著好。 李遠(yuǎn)佞也受了重傷,兩個傷員被抬了回去,倒霉的侍從還在苦著臉挨罵,一個常年打獵的人被陷阱坑得人仰馬翻,還偏偏任由貴客遭了人熊,實在是倒霉到了極點。 帳篷里一番救治后,李遠(yuǎn)佞本來身體底子好,只是受了點內(nèi)傷,雖然不能再參加比賽了,可是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倒是鶴唳,她原本和李遠(yuǎn)佞也只是差不多的傷,奈何這樣和熊一折騰,以前還沒好的小傷都裂開了,全身跟開了血口子一樣凄慘。 李遠(yuǎn)佞一聽說,眼睛就紅了,狠聲道:“就不該留著那兩條賤命!” 張鐸這時候已經(jīng)大概了解了李遠(yuǎn)佞和鶴唳的事,很是感慨:“也是你命不該絕,這女子不簡單?!?/br> 聽出他意有所指,李遠(yuǎn)佞不以為意:“我也覺得她不簡單,簡直比我祖父手下的大將還要硬氣?!?/br> “你不覺得,有些巧了嗎?”張鐸琢磨了一下,又搖搖頭,“倒還真是巧。” “是啊,”李遠(yuǎn)佞有些臉紅,“還真是巧?!?/br> 雖然總覺得哪里不對,但是卻又沒什么不對,李遠(yuǎn)佞一個人只身到此,沒什么可圖也沒什么可用,而若是這樣的巧合都能刻意安排,那未免有些太過可怕,畢竟那云兮樓,那成年的人熊,都不是隨意可調(diào)用的,而且還相隔一個月,這份心機和籌劃,做什么不可以,偏用來對付一個將軍家的二房長孫? 張鐸見李遠(yuǎn)佞一臉開心的樣子,有些無奈,果然心懷夢想的小子總能遇到點好事,自己在他這個年齡也是這樣傻乎乎的,怎么就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呢。 此時,他的兩個親信走了過來,張鐸和李遠(yuǎn)佞皆一頓,等著這兩人匯報。 “少爺?!庇H信向張鐸行禮,“查了,那山坳不遠(yuǎn)處,獵場外有個小村落,只有十來戶,一個月前這個女子受了傷來求水,村長給她弄了個靠山的茅草屋養(yǎng)傷,她傷好點后每日早出晚歸進山打獵,獵多了便留了毛皮賣錢,rou送給鄰里,有時候也送她自己做的咸魚?!庇H信頓了頓,表情有些柔和,“是個會過日子的姑娘,草屋里收拾得很好,前面曬了不少咸魚、臘rou、還腌了醬菜,但因為她早出晚歸,也很少與人交流,村里人只知道她叫賀麗,是拐子那逃出來的,想攢了錢回去,別的都不知道了。” 張鐸聽完,不疑有他,心里的大石徹底落下,拍了拍一旁表情復(fù)雜的李遠(yuǎn)佞:“果真是命啊,我都要羨慕你了,只可惜貴賤有別,你可要把持住?!?/br> 李遠(yuǎn)佞不耐煩的打開他的手:“這要你說!小爺只想報恩!” “恩恩,報恩~”張鐸笑起來。 ☆、第81章 恩人遺言 被送到將軍府的當(dāng)晚,鶴唳就發(fā)起了高燒。 她的傷口實在太駭人,就算有李遠(yuǎn)佞的家人聽說她就是之前李遠(yuǎn)佞折騰云兮樓所為的人的時候,心里覺得有些詭異,在看到那要命的傷口的時候也疑慮全無了。 她的右肩從后到前被抓了三條傷口,都皮開rou綻,其中一條深可見骨,就在她那單薄的小身子上,一眼看上去差不多上半身都跟廢了一樣。 在古代這樣的傷基本上與將死無異,以至于李遠(yuǎn)佞的大伯李承訓(xùn)聽聞自己的侄子的遭遇,又目睹他“救命恩人”的慘狀時,還紅了眼眶,連連吩咐趁她清醒可有什么遺愿,定當(dāng)盡力完成。 他與自己弟弟感情甚篤,好不容易侄子來一趟,幾乎是比自己兒子還寵,卻不想還能遭遇這樣的事情,要不是這個鶴唳出手,現(xiàn)在恐怕他就要發(fā)愁怎么和自己弟弟解釋獨子之死了。 聽說有交代遺言那么好的機會,鶴唳已經(jīng)握在手里的消炎藥又放下了,她當(dāng)場展開腦內(nèi)劇本,憋紅了臉奄奄一息道:“我,我要……帶回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李承訓(xùn)的兒子,李遠(yuǎn)佞的堂哥李遠(yuǎn)憂在后頭追問。 鶴唳艱難的點頭,只覺得自己呼出去的氣都帶著炎癥:“老,老爺命我,保護小姐……我無能,把她丟了……我要帶她回去,否則,否則……老爺?shù)模瓤?,恩情……?/br> “你小姐是誰,哪家的,怎么丟了?”李遠(yuǎn)憂一拍凳子,他比李遠(yuǎn)佞大不了多少,當(dāng)場炸了,“莫不是又是那云兮樓干的!看我不拆了他們!” “不是……不是……”鶴唳連忙搖頭,“是,是在西都,走散的……” “什么,西都?那你來東都做什么?” “小姐她,看,馬球……看上了一個,公子……” 床邊的人表情都有些囧。 “她,一夜,不見了……留書說,要,跟那公子……我,我追,追過來,咳咳,尋不見,小姐?!?/br> 看他們表情,腦中已經(jīng)有一個渣男和純情小姐的十萬字話本成型了。 鶴唳眼里憋笑憋出了淚花:“我,我要找那公子……問,問他,要回,我家小姐。” “你知道那公子是誰?”李遠(yuǎn)憂忽然道,他有些警惕,回頭對自己娘親小聲道,“看馬球看上的公子,莫不是就是沖著堂弟吧?” 李夫人剛才因莫名的八卦而有些激動的臉嗖的冷了下來,瞪著自己的兒子:“我怎么有你這么蠢的兒子?!?/br> 李遠(yuǎn)憂一琢磨,也有些尷尬,若是真沖著李遠(yuǎn)佞,人家早就開門見山了,何必躺在這兒拼了性命絮絮叨叨那么久。 鶴唳也不管他們在干嘛,有問她就答了:“我,我只聽小姐提過,那個公子,叫嚴(yán)青镕。” 場面一時寂靜,李遠(yuǎn)憂有點目瞪口呆, 她還茫然不知的難過道:“小姐,看馬球的時候,我,進不去……我也不知那個公子,長得如何,西都的馬球隊,也走了,來這,小姐,也走了,那定是跟著來了……只是,我一來,就被……被拐進了樓……” 她泫然欲泣,仿佛臨死前交代遺言:“神都,那么多人……小姐,與我,都無親無故,我如何尋到小姐……還有,嚴(yán)青镕……我后來,去過馬球場,打聽過,他們說,讓我進宮找……我,我……那公子不是打馬球的么,為何,為何要我去宮里找……我……嚶嚶嚶……” 說到無限委屈處,淚水自然嘩嘩來,她燒得通紅的臉更狼狽了,哽咽和疼痛一起來令她陣陣抽搐,形容真是無比凄慘:“我,我也不敢,直接打聽小姐,怕,怕壞了她名聲,小姐,小姐還小,她,她怎么能,跟那個公子,嚶嚶嚶……” “你別急,你別急,平靜下來,平靜下來?!崩罘蛉诉B忙上前給她擦眼淚,心疼的哄著這個“忠心耿耿淳樸可憐的女護衛(wèi)”,回頭瞪自己兒子,“女孩子哭成這樣,也不知道逗逗!難怪你娶不上媳婦!” “???”李遠(yuǎn)憂傻掉了,他方才滿腦子都是聽到嚴(yán)青镕這個名字的炸雷聲,正可憐這獵戶家的小娘子平民小姐的護衛(wèi)竟然遇到真的跟天那么大的難題,要進宮問皇帝的男寵妃要姑娘,這樂子實在太大,結(jié)果正出神呢就被年輕往膝蓋扎了一箭,只能一臉懵逼,“我?” “快,一旁蹲著,你不是最會學(xué)貓兒叫了嗎?”李夫人湊到兒子耳邊,“別讓她再哭下去了,若是厥過去的話,性命危矣?!?/br> “她是堂弟的恩人,讓堂弟來啊,堂弟不是最會驢叫嗎!” “我會的是馬叫!不是驢叫!咳咳咳咳!”剛喝了藥到門口的李遠(yuǎn)佞怒喝,牽扯到了內(nèi)傷,驚天大咳嗽,“她說什么?她要找嚴(yán)青镕?” “你別亂來!”李遠(yuǎn)憂警惕道,“這兒可不是西都!” “我知道?!崩钸h(yuǎn)佞嘟囔,他有些焦灼,望著鶴唳“你為何要找嚴(yán)青镕,你家小姐是誰?” “我家小姐叫左顏,她父親叫左寅,家里做木頭生意,從南方來?!柄Q唳說著,又把左寅給她看過的照片里的左顏的相貌形容了一下,很是真切。 她當(dāng)然不能直接說殷羨羨,現(xiàn)在她連羨羨在宮中什么情況都不知道,萬一她一說,這兒就有人知道,來一句“哦那不是xx的xxx嗎”,然后直接把她往羨羨那兒一懟,這等于是把她往燕舞和小滿的老巢里扔,那可真是拼上性命自殺,這絕對不可取。 放眼自己還能認(rèn)得的人,可能與男寵還有燕舞那些對上的,也只有李遠(yuǎn)佞這些世家貴族和剛剛“入行”心不甘情不愿的嚴(yán)青镕了。無論如何,她現(xiàn)在的目標(biāo)是進宮,盡量能混到嚴(yán)青镕的旁邊,從高處掌控全局,遠(yuǎn)好過自下而上的掙扎。 對于“左家小姐”的情況,她說得太順溜,將軍府的人都無暇分辨真假,只是應(yīng)了幫他們打聽這個小姐,其他的卻不再提起。 這意思是沒打算幫她走嚴(yán)青镕這條路線了。 自從知道嚴(yán)青镕成為“寵妃”后,鶴唳就知道自己這個辦法可能還要多些波折,但是她既然瞄準(zhǔn)了李遠(yuǎn)佞,自然有她的道理,所以不管對方做什么,現(xiàn)在她都一副感激不盡的樣子,既然這場對手戲已經(jīng)演完,她終于偷偷的吃下了消炎藥,還在傷口上灑了藥粉,那是國家給的特效藥,治療傷口,消炎止血,最關(guān)鍵的是,還有一點預(yù)防狂犬病的作用。 雖然并非特效藥,但遠(yuǎn)好過沒有。 所以在艱難的熬了幾天以后,“瀕死”的恩人姑娘又奇跡般的好了,雖不至于鮮龍活跳,但也是面帶人色,能吃能喝了。 又過了幾天,她已經(jīng)能夠下床。右肩的傷口雖然猙獰,但在李家不遺余力的供養(yǎng)下,愈合的情況非常好,也省的鶴唳發(fā)愁沒有縫合,只是這樣的傷疤以后必須留回去報工傷,讓祖國給她激光祛疤! 李遠(yuǎn)佞對她的恢復(fù)能力嘆為觀止,每日都過來圍觀一下。 時間進入十二月,天氣已經(jīng)很冷,西北風(fēng)呼呼的刮,門上已經(jīng)掛上了厚厚的褥簾,擋住呼嘯的寒風(fēng),窗紙時不時鼓動著,擋了風(fēng),也擋了視線。 “你的傷都好那么快?”李遠(yuǎn)佞問。 “以前隨著我父親在山里打獵,傷習(xí)慣了?!柄Q唳這樣解釋,“若回回都這樣折騰,哪撐得到今天?!彼f著,又惆悵了一下,“要不是老爺救了我,我還不知在哪只狼肚子里呢。” “你是被你家老爺救的?”李遠(yuǎn)佞也是個病患,兩人像療養(yǎng)院的老年病友似的對坐著,一人捧了一碗藥,一邊喝一邊聊,嘮嗑得歡。 “是,老爺帶人進山看木材,救的我。”鶴唳低頭不愿意多說的樣子,她不能再說了,撒謊是有極限的,即使她已經(jīng)盡量往說辭里摻真貨,可說得越多錯漏也會越多,雖然這些事情死無對證,但難免不出些意外。 李遠(yuǎn)佞沒多說話,他朝天哈了口氣,心情有些抑郁的樣子:“明日又有球賽了?!?/br> 鶴唳抬頭看了他一眼。 受了這樣的傷,小少年當(dāng)然不能上場了,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他好歹也是打出了一點名堂的,在這個全民馬球的朝代,誰不想有這個機會在眾多人的歡呼中打馬進球,多么帥氣。 “以后,有機會的?!彼隣钏票孔镜陌参?,眼神真摯,笑容憨厚,全沒了當(dāng)初一臉血的金屬般剛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