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為魔鬼引路的人終將被魔鬼引路……”盧卡斯神色復(fù)雜,“您說的就是這個?” “沒錯?!焙諅慄c點頭,“我給他下套,虧了一大筆錢;他想斷我的財路,信譽就完蛋了。動了壞心思自然就有報應(yīng),我和他都逃不過這個定律?!?/br> 盧卡斯盯著他,“可您的確招惹了魔鬼,不是嗎?” “我很樂意看到他被法院列入黑名單,遠超于招惹魔鬼的痛苦?!焙諅惖难劾锪髀冻鼍?,“我敢保證,如果以后他提起訴訟,法院的那幫老家伙都會偏向被告人……” “您典當了黃金,晚餐也排除魚rou,連香料都是普通的印度香料……就是為了讓他失去法院的庇護?!恕我直言……”盧卡斯揪起眉頭,“這太不值得了……” “你管得太多了!盧卡斯。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赫倫打斷他,“根據(jù)你目前的所知,我只能告訴你,這世界上我最恨的三個人,其中兩個就是布魯圖斯和格奈婭?!?/br> “那第三個人是誰?” 赫倫的臉色沉郁些,譏諷地說:“普林尼,我那個好父親?!?/br> 盧卡斯猛地抓緊餐桌沿,指甲摳進清漆里…… 自那天以后,盧卡斯不怎么學(xué)認字了,更多時候他都是練習(xí)搏斗。 練習(xí)時,女奴們會倚在墻角偷偷看他。他總使最順手的短劍,鋒利而輕便。他手掌的薄繭因劍柄摩擦而增厚,一開始他會感覺到疼痛,后來就麻木了。 他很賣力,經(jīng)常揮汗如雨,時不時抬眸看空蕩蕩的高臺。那雙藍眸本該因為勞累而暗沉的,可總保持著興奮的神采。 赫倫節(jié)衣縮食,舍棄昂貴的食物,減少熏香的使用,不再大擺宴席。 可事實證明,他的確被神明庇護,在他困難時總有人幫他。 女奴捏著莎草紙跑到眼前時,赫倫正泡在浴池里。他漫不經(jīng)心地接過紙張,匆匆掃兩眼,如遇晴天霹靂。 【很抱歉沒有請示您。我去了地下角斗場,為您賺點獎金?!?/br> ——字是盧卡斯寫的,只有他的字才像半死不活的蚯蚓。 “混蛋!”赫倫罵一句。 他胳膊一撐走出浴池,隨意套件內(nèi)襯衣,連擦凈水珠都沒顧得上。 他叫奴隸準備馬車,即刻動身去了角斗場。 …… 自從被元老院禁商后,布魯圖斯被同行拋棄。他家宅的中庭,已經(jīng)很久沒人光顧了。 他更加沉默寡言,總待在臥室里不出來。 奴隸端著飯菜,試探性地敲敲臥室門,屋里沒有應(yīng)答。 他有點焦急,因為他的主人已經(jīng)一整天沒露面了。 猶豫了一大會,他還是推門而進。 臥室里點燃一支蠟燭,光線十分幽暗。 布魯圖斯靠坐床上,斜斜地看過來,“你想被我扔去喂獅子嘛?!我沒有準許你進來?!?/br> “夫人讓我把飯菜端給您?!迸`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去,將飯菜放到床頭。 “跪下,抬頭睜開眼。”布魯圖斯瞥一眼飯菜。 奴隸升騰起不好的預(yù)感,別無選擇地照做了。 借著微弱的光,他看到主人的圓鼻孔忽大忽小,小眼睛發(fā)出犀利的光。 布魯圖斯抓一把盤上的調(diào)味鹽,狠狠往奴隸的眼睛上按去。 奴隸慘叫著向后躲,被布魯圖斯揪住頭發(fā)。 他疼得渾身顫抖,兩腳在身后瘋狂地亂蹬。一波波的慘叫像是從地獄嚎出的,如罪惡的亡靈被烙鐵燙熟了皮rou。 格奈婭點亮燈罩來到臥室,瞥見奴隸的慘狀,淡淡地說:“又拿奴隸撒氣?” 布魯圖斯松開手,走到她腳邊跪下,捧起她的手親吻,像虔誠的教徒禮遇圣女:“母親,我被那個狡猾的波利奧騙了。我失去了一切……” 他的語氣帶點不符年齡的撒嬌。 格奈婭皺起了眉,“那只是赫倫,他并不能代表所有的波利奧?!?/br> 布魯圖斯的肩膀猛烈顫抖,握住她的手越收越緊,他像得了肺病一樣喘息,好象下一刻就窒息而死。 “母親……難道您不和您的兒子站在一邊嗎……”他把臉貼在她手背上,“法院不再信任我了。就算我亮出遺囑,那幫老東西都會質(zhì)疑我的……” “你抓疼我了,布魯圖斯!”格奈婭抽回手,“我當然和你站在一邊,從我收養(yǎng)你那天就是這樣?!?/br> “可您眼中只有那個冷漠刻板的普林尼!”布魯圖斯咬著牙,“他欺騙您、讓您孤單一人,他的心就像爬在泥潭里的惡心的蛆蟲……” “我不準你說他!”格奈婭叫喊著。她抓起布魯圖斯的頭發(fā),盯著他的眼睛說,“我警告過你,沒人能詆毀普林尼。你應(yīng)該還記得你養(yǎng)父的下場……” 布魯圖斯抽泣起來。他漲紅了臉,大顆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五官攢緊,像一個小老頭。“您難道要那樣對我嘛……如果我失去您的庇護,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人愛護我了……” 他抱住格奈婭的腿,鼻涕眼淚抹在她的裙擺上。 格奈婭鐵青的臉緩和些,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再等等,我的孩子。波利奧一定是我們的。等范妮那個婊子一死,我就能得到普林尼的一切……” 第16章 神明引路人 角斗場的熱空氣像鼓脹的巖漿。 人們揪著頭發(fā),比在劇場中更瘋狂,激動至極時還會擂擂胸口。叫喊聲把柱縫的沙子震得颯颯直掉。他們狂熱地欣賞角斗,把玩石頭做的籌碼,興致勃勃地賭博輸贏。 很多貴族養(yǎng)活角斗士,讓他們搏斗為家族贏得名譽;還會把他們帶到這里,給自己賺些灰色收入。 赫倫聞到濃重的血腥味,以及類似鐵銹或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嘔。燃燒的火把晃亂他的眼,他的頭發(fā)還濕著,進來時有瞬間被烘干的錯覺。 這種像極了浴場蒸房的氣氛,使他非常不舒服。 賭場侍者小跑過來,懷里抱著蠟板,上面刻著圍觀者的賭注。 “尊敬的大人,何不賭上一把?我保證您能體會到博弈的快樂!”他遞出蠟板和刻筆,諂媚地說。 “這里有沒有一個叫盧卡斯的角斗士?”赫倫問,“我是他的主人?!?/br> “他在這兒,大人?!笔陶咝χ?,“下一場就是他捕殺獅子的表演。我想一定會非常精彩!如果您樂意,您可以為您的盧卡斯押注!” 赫倫感到全身血液一滯。 一切都重現(xiàn)了。 他揪住侍者的領(lǐng)口猛地拉近,咬牙切齒地喊道:“我現(xiàn)在就要見他!” “哦大人!請您不要激動!”侍者瑟縮著,“我現(xiàn)在就喊他過來?!?/br> 赫倫松開他,心緒亂得千纏百結(jié)的麻。他緊緊握起拳,又無奈地松開。 當年,盧卡斯就是死在獅口之下的,盡管是自愿的。 盧卡斯持劍走來。他已經(jīng)穿好皮甲,一只手套還沒綁好,松垮垮地耷拉著。他的金發(fā)汗?jié)竦鼐o貼,臉頰和眉眼微微發(fā)紅;汗水被火光照亮,像晶亮的鎧甲披在他身上。 他剛剛結(jié)束兩場角斗、贏了很多獎金。 根據(jù)他和角斗場達成的口頭協(xié)議,他還要去狩獵一頭埃及雄獅。 他微笑地走到赫倫面前,亮了亮鼓囊囊的錢袋。 他還沒張口說話,就被赫倫掄了一拳。 “你這個家伙……該死的!我早就該料想到的,該死……”赫倫氣急敗壞。 盧卡斯惶惑起來,他抓住他揮舞的手腕。 “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zé),主人。您過得很辛苦……”他愣了愣,又別扭地加一句,“我可不想被窮極了的主人轉(zhuǎn)賣到其他人手里……” “狗屁職責(zé)!”赫倫罵道,“你的職責(zé)就是服從我!現(xiàn)在我命令你回去,讓別的倒霉蛋去剝了那只獅子的皮!” “噢不!您不知道這里的規(guī)矩……”盧卡斯把錢袋塞進他手里,“一旦定下協(xié)議就不可以反悔,不然就要自斷一根手指?!?/br> “我去你媽的!”赫倫抬腿踹了他一腳,忘記了應(yīng)有的禮儀。 盧卡斯嘶地一聲蹲下揉揉痛處,仰起臉來笑著看他。 他看到赫倫滿頭大汗,頭發(fā)打濕成綹貼在鬢角,連脖頸都是亮晶晶的?;鸸庠谒樕咸S,端麗的眉眼因汗?jié)窳擞袆e樣的風(fēng)情。 “其實您沒必要非得賭我贏的……”他認真地說,“如果您真的很想要錢,我愿意……” “你他媽給我閉嘴!”赫倫低吼一句。 他的心臟似乎要蹦出胸膛,臉熱得如烤火一般。他扯了扯領(lǐng)口,才覺得呼吸順暢些。 不遠處,獅子已經(jīng)放出來了,在臺上來回走圈。 侍者給它喂一大塊生rou,喚起它的嗜血本性。 赫倫瞥一眼臺上,紊亂地走幾步。 他突然頓住,一把奪過盧卡斯的劍,叮一聲狠插在地上,湊近他的耳邊:“我告訴你,這次我押你贏。” 他頓了頓,“而且,我要把手上的錢財全部投擲于此!” 兩人的距離極近,近得快要鼻尖相碰。 盧卡斯能看見他凌亂的眉毛、滴著汗珠的鬢發(fā)。他吐出的氣息十分火熱,眼瞼是好看的緋紅,睫毛輕輕打顫。 盧卡斯一時語塞,他呆愣地輕喚一句:“我的主人……” “給自己留條命!盧卡斯?!焙諅惻牧伺乃募纾酒鹕韥?。 他居高臨下地看他,憤怒中帶點天生的睥睨。他的黑眸里沉著一片暗沉的金色,那一定是盧卡斯的金發(fā)。 “如果你給我輸了,我的財產(chǎn)就做你的陪葬!”他一字一頓地說。 盧卡斯的心臟突然狂跳,這是一種不由自主的本能。他激動得回不過神,甚至感覺自己已經(jīng)死了。 他難以定義自己的感受。可除了心跳和赫倫的容顏,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侍者快速擊掌,提醒捕殺開始。 盧卡斯沒多說什么,拿起劍就走過去跳上臺。 人與獸的對抗開始得很快。 獅子只有獸性,看到活人就猛撲過去。它的爪子比盧卡斯的頭還大,胡須像粗硬的刷毛,濃密的鬃毛支棱起來,像一只從天而降的怪禽。 盧卡斯跪地滑出,膝蓋磨得血rou模糊。他持劍刺入它的前腿。獅子從喉嚨深處發(fā)出轟鳴,身體彎成一張弓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