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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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時候,她便又發(fā)揮出一切從前的勇敢和堅強來,深知光坐在姬蘅身邊掉淚辦不成任何事。應(yīng)當極力的挽回能挽回的東西。她曾和薛昭在叢林里做陷阱誘捕獵物,時隔多年,再做起來,也并不難。 她一連來來回回跑了很多趟,也不敢走的太遠,眼見著山洞里的柴火已經(jīng)拾得足夠整整一夜,甚至還真的抓住了一只灰毛野兔,她喜出望外,用姬蘅的寶劍將野兔料理干凈,用雪捂著,只等著姬蘅什么時候醒來,烤給他吃。 她做完了一切,還想再做一些,仿佛多做一些,心里就會覺得很安心似的。直到實在沒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她把自己的衣裳全部都披到了姬蘅身上,自己穿著單衣,抱著姬蘅,一直守著他?;鹪谂赃呾o靜的燃燒著,姜梨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像是就這樣平靜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一生一世。哪怕是什么都沒有,不必錦衣玉食,只要有這個人陪伴在她身邊,此生也已經(jīng)別無所求了。 她就這么一直抱著姬蘅,也不知過了多久,山洞里的火堆漸漸小了一點,她起身,新添了些柴火,也就在此事,姬蘅身子動了動,她忙上前,跑到姬蘅身邊,緊張的叫他名字:“姬蘅!” 姬蘅的眼睛睜開了,他似乎想動一下身子,不過全身上下都是傷,這么一動,眉頭就忍不住皺了一下,姜梨道:“你別動,想喝水我給你拿?!彼ツ醚b滿了熱水的水壺,坐在地上,讓姬蘅的頭枕著自己的腿,一點點喂給他喝。 他的嘴唇被清水滋潤過,重新有了血色,只問:“這是哪里?” “我們走到叢林里來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你暈倒了,我就把你帶到了山洞里。你身上帶的藥全部用完了,傷口也包扎了一下,你餓不餓,我獵了只兔子,烤給你吃吧?!彼跣踹哆兜恼f。 姜梨并非是一個話多的人,如今卻一直說著說著,仿佛這樣能驅(qū)散一些心中的恐懼。姬蘅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做得好,小姑娘?!?/br> 姜梨的眼淚一瞬間就掉了下來。 她的眼淚guntang,幾乎要把人的心尖灼傷,姬蘅道:“別哭了,我從前看你,很少流淚,最喜歡笑,現(xiàn)在怎么反倒不喜歡笑,喜歡哭鼻子。你爹見了,又要怪我弄哭你?!?/br> 他初見姜梨的時候,姜梨的確總是笑,那種平靜的,溫和的,卻沒有到達眼底的笑??v然是笑,也讓人覺得她的心里隱藏著什么東西。那時候他惡劣的極想要看到她失態(tài)的模樣,驚慌也好恐懼也好,剝開她的面具。如今她在自己面前無所遮掩,把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出來,他卻開始不忍心疼,寧愿她永遠不要傷心。 他伸手,輕輕拂去姜梨的眼淚,道:“不要哭了,阿貍?!?/br> “你……你不應(yīng)該這么做,”姜梨哽咽道:“無論什么時候,你自己的性命最重要?!?/br> “你才是最重要的?!彼麥芈暬卮?。 姜梨搖頭:“聞人公子當年給你卜卦,我知道了以后,一直很害怕自己會害死你。姬蘅,如果我害死你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會高興起來,那對我沒有任何意義?!?/br> “傻姑娘,”他摸了摸她的頭,笑起來,姜梨不曾見過他如此平靜的笑容,仿佛如釋重負,卸下了許多東西,他道:“你怎么會害死我呢?是你救了我。” 姜梨蹙眉。 “上次我不高興的時候,你給我唱了曲,這次你哭了,我給你唱戲,好不好?”他像是男子哄著自己心愛的小姑娘,無比寵溺的,溫柔的,予取予求的。 姜梨看著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枕著姜梨的腿,慢慢的,慢慢的唱起來。 “一霎時把前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 他的聲音柔和,在山洞里響起來,和臺上戲子的不一樣,他并不如何激動,反而溫柔的,娓娓的道來,就像在說一個故事。又像是看戲之人最后入戲最深。悲歡離合都散落在夜里。 姜梨想去看姬蘅是什么神情,然而他卻閉上了眼,再也不能窺見他的內(nèi)心。他的唇角微勾,聲音里也帶著回憶,深山野林里,像是以歌聲誘惑游人誤入深淵的妖孽,歌盡風(fēng)月漫天。 “我只道鐵富貴一生注定,又誰知人生數(shù)頃刻分明。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br> 姜梨的目光凝重,這出戲,為何聽上去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聽說過似的。記憶里,似乎也有一個人曾經(jīng)唱過,是個清亮含笑的女聲,在某一個春風(fēng)沉醉的夜晚,在墻邊,在院中,在秋千上,那女聲和姬蘅的聲音漸漸重合到一起。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xùn):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厣恚缥蛱m因。” 姜梨的嘴唇,漸漸跟著蠕動起來,她的聲音和姬蘅的聲音和在一起,溫柔的、悲傷地。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厣?,早悟蘭因。”那《鎖麟囊》的詞酸澀又自嘲,咀嚼在嘴里,似乎也能想到角色的苦澀。姬蘅枕著她的腿,雙眼微閉,似乎已經(jīng)睡去了。而某個記憶深處的夜晚,那個城中花紅柳綠,月夜春風(fēng)的晚上,卻如一副蒙塵的畫,陡然間被剝開了灰塵,徐徐展開在了姜梨的面前。 …… 春日,花紅柳綠,連夜風(fēng)都帶著繾綣的溫柔,從人的臉上拂過,風(fēng)流又輕佻。國公府的夜,冷沉沉的,院子里一個說話的聲音都沒有,密室里,躺在榻上的人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一張原本英俊的臉如今因為消瘦而變得皮包骨頭,五官都凹陷下去,十分可怖。 司徒九月站在床邊,低聲道:“抱歉,我救不了他,煉制的毒……沒有用?!?/br> 聞言,一邊的姬老將軍腳步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司徒九月扶了他一把,才使他沒有這么摔倒在地上,他指了指塌上的男人,眼中分明滿是悲痛,卻還要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這……也好,對暝寒來說,他總算解脫了。阿蘅,”他拍了拍站在身邊的年輕人,道:“別傷心啦,這不是你的錯?!?/br> 塌上躺著的,正是金吾將軍姬暝寒,自從二十多年前文紀的父親冒死將姬暝寒帶回來后,姬老將軍一直在四處尋找神醫(yī)能解毒。后來姬蘅從漠蘭救了漠蘭公主,毒姬司徒九月,天南地北搜羅世間奇毒,司徒九月以毒攻毒,克制毒性蔓延,但已經(jīng)到了最后時刻,要么等死,要么奮力一搏。 姬蘅的選擇是拼一把,只可惜,上天并沒有眷顧姬家,司徒九月費盡心力研制出來的毒藥也沒能救得了姬暝寒,姬暝寒就這么死去了。從姬蘅出生到現(xiàn)在,從姬蘅見到他開始,他就是這么一副將死的模樣,如今他的確算是解脫,但他倒死也沒能睜開眼睛看自己的兒子一眼,也沒能和姬蘅說上一句話。 就這么絕情的離開了。 紅衣的年輕人站在塌前,他低頭,看的到他美麗的側(cè)影,卻無從看得到他眼中的眸光。他在這里來過,已經(jīng)許多年了,從少不更事的幼童,逐漸長成豐姿俊秀的少年,再到現(xiàn)在的艷麗青年,他一日日長大,一日日長高,但塌上的姬暝寒從未睜開眼睛看過他一眼。年幼的小姬蘅曾為此感到委屈,認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父親才不愿意睜眼看一看自己。但當他漸漸長大后,親自游離于黑暗之中,知道了可怕的、丑陋的真相,他不再徒勞的期望,而是親自投入地獄之中,與惡魔做交易,才能換得國公府的一線生機。 這一線生機,如今又被他親自掐滅了。姬老將軍擔心姬蘅會一次感到自責內(nèi)疚,縱然他自己的內(nèi)心也悲痛欲絕,卻還要強顏歡笑。 姬蘅抬起頭來,他那一張臉,在這樣蕭瑟的氛圍之中,甚至顯出一種凄艷來。然而他只是勾了勾嘴角,神情平平淡淡,語氣毫無波瀾,就用他平日看戲時候的腔調(diào),那種沒有感同身受,看過就忘的腔調(diào)道:“那就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樣,將骨灰撒在母親的墓中吧?!?/br> 姬暝寒當年被文紀的父親帶走之時,還尚有知覺,囑咐手下的最后一句話,便是倘若他死了,便把自己的尸骨燒為灰燼,和虞紅葉葬于一處,不要被任何人知曉。姬暝寒自己也明白,他的對手是太后和殷湛,而如今的國公府里,就只有他的幼子和老父。如果太后想要殺人滅口,很有可能連這對祖孫也不放過。在沒有萬全的準備下,不可輕舉妄動,只能裝傻。 裝傻這回事,原先是姬老將軍自己做的決議,在虞紅葉一事上,他裝傻了,卻害的自己的兒子變成這幅模樣。后來裝傻,卻是姬老將軍不得不這么做,他一開始也想要瞞著姬蘅,想要等著姬蘅再大一點的時候告訴他,但不知什么時候起,長大了的姬蘅變得肆意無常,連他這個祖父有時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少年的姬蘅把司徒九月從漠蘭帶了回來,并且在書房里,問姬老將軍知不知道當年殺害虞紅葉和姬暝寒的是什么人,那一刻,姬老將軍明白了,這個孫子,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以飛快的速度成長。他早已自己查到了真相,并且準備復(fù)仇。 姬老將軍已經(jīng)左右不了姬蘅的決斷了,他甚至不知道姬蘅想要做什么,姬蘅拒接與他促膝長談,只要姬老將軍詢問,他便含笑著敷衍過去,那股心不在焉,府里的花匠都能看的出來。 但今夜的姬蘅,姬老將軍覺得,雖然他表面在笑,但他的心里,卻在流淚。雖然他言笑晏晏,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姬老將軍卻兀的想到了當年年幼的姬蘅哭著搖著塌上的姬暝寒,委屈的喊道為何父親不起來看看自己的模樣。 時隔多年,那個幼小的姬蘅和眼前這個姬蘅又重合了起來,令姬老將軍一瞬間也感到恍惚。 姬蘅沒有再多看塌上的人了,他轉(zhuǎn)身往外走,姬老將軍叫住他,問:“你去哪里?” “出去走走。” 姬老將軍還要說話,司徒九月拉了拉姬老將軍的袖子,對他搖了搖頭,輕聲道:“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吧?!?/br> 姬老將軍再看向門口的時候,姬蘅已經(jīng)離開了。 今日是迎春日,到了晚上,廟會越發(fā)的熱鬧起來。城中湖面上密密麻麻飄著的都是花燈,小姐夫人們穿著精心挑選的衣裳,在湖邊放燈船。街道上,玩雜耍的人群中不時爆發(fā)出陣陣喝彩聲,還有捏泥人,吹糖人的,小孩子扯著父母的手,手里的小玩意兒多的捧也捧不下,酒樓中,斗詩的才子們絡(luò)繹不絕,大展身手,處處都是一副好景象。 姬蘅沿著湖面慢慢的走著。他手持一把華麗的金絲折扇,紅袍及地,他這幅模樣,稱得上顛倒眾生四個字。走在這里,人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且愛且懼,只怕這喜怒無常的肅國公一時暴怒,大開殺戒。唯有那第一次出門的年輕小姐,敢膽大的直直盯著姬蘅看,卻又為這人間難得的美麗而失神,而自愧弗如的低下頭。 湖中的船舫中,隱隱約約傳來歌舞的聲音,不遠處還有戲臺子,有人在上頭唱戲,看戲的人圍滿了底下,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唱些什么,他就在在這繁華熱鬧中不緊不慢的走著,他比這里的繁華還要繁華,可又與熱鬧格格不入,仿佛妖鬼化成的美人,走在人間的集市上,人間軟紅皆不過眼,看過亦是不屑。 姬蘅的嘴角噙著笑容,琥珀色的眼眸里是數(shù)不盡的輕佻風(fēng)流,但他的心里,卻在春暖人間的日子里,冷卻成冰。 他的父親死了,若不是他讓司徒九月嘗試解救姬暝寒,姬暝寒可以多活一年,這一年里,也許還有別的生機。因為他選擇了嘗試,讓姬暝寒也不得不去承擔這樣的風(fēng)險,于是姬暝寒死去了,死在了這個春天熱鬧的夜里,而他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或許是他真的沒心沒肺,如世人傳言一般的冷酷無情,所以能對自己父親的死亡也無動于衷。但姬蘅又覺得,他的心被劃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猛烈的風(fēng)從外面呼呼灌了進去,灌得他整個人空蕩蕩的。 國公府花團錦簇,權(quán)勢滔天,但從他記事起,就冷清的如同一棟華麗的墳?zāi)?。他在此長大,他似乎沒有格外天真爛漫的時候,他早熟的可怕?,F(xiàn)在想想,他似乎很早很早以前,就在準備復(fù)仇這件事。 他要復(fù)仇的對象,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太后了。一個是遠在云中的郡王,對方手下的兵馬強悍兇猛,但他有什么?只有一個空殼的國公府,還有并不聽從他號令的金吾軍。 從無到有,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漫長的過程里,姬蘅沒有一絲期待。復(fù)仇和別的愿望不一樣,有人想做官,就拼命念書打算一舉中第,有人想發(fā)財,就和人做生意勤勞肯動腦筋點,有的人想嫁入高門,有的人愿意云游四海。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愿望,等他們努力過后,實現(xiàn)心愿,想求的自然而然就會得到。 但他能得到什么? 他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場復(fù)仇,不過是哪會多年前欠下的命債。甚至于債都不能以尋常的手段來討,什么公理和正義,不過是過眼云煙,世上哪里有那種東西?倒不如他在黑暗之中,從黑暗之中來尋一條路。而走到路的盡頭,他不會得到什么,姬暝寒和虞紅葉不會重新活過來,而他逝去的,本應(yīng)該如貴門子弟一般無憂無慮的時光也不會回轉(zhuǎn)。 黑暗的盡頭還是黑暗,他似乎永遠也找不到應(yīng)該追逐的光是什么。曾經(jīng)姬暝寒活著的時候,姬蘅還曾抱著一絲天真的希望。也許有一日姬暝寒能夠醒來,他看著自己,驕傲的夸贊道,他的兒子已經(jīng)長得這么高,如此強大了。 但結(jié)局是什么也沒有,老天似乎為了懲罰他不應(yīng)該擁有這么一絲天真的念想,于是連這一絲天真的念想也斬斷了。他徹底的陷入了黑暗中,不可能再走出來。 那也就罷了,這也沒什么不好。索性人生在世,本就是苦海中走一遭,或早或晚,遲早要來。 他仰頭,笑意越發(fā)動人。 他順著熱鬧,順著人群的歡呼,慢慢的走過去,漸漸地,燈火被他拋在身后,繁華也被他拋在身后,他漸漸地走入街道之中。那像是窮人們居住的地方,巷子里夜里也沒什么人走動了,他慢慢的走著,和夜色融為一體,走入了黑暗之中。 遠處刮起一陣清風(fēng),春日的夜里,風(fēng)都是醉人的。姬蘅仰頭,看著天空,天上星河璀璨,似人溫柔的目光,他靠著墻,慢慢的,慢慢的滑坐了下來。 他實在是很累了。 就這么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何時才會走到盡頭。過去的那些年里,姬蘅從未有過撐不下去的念頭。他年輕,狡猾,陰險,狠辣,無所不用極其,也沒什么辦不到的事情。他不憚犧牲利用任何人和事,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這份堅決在今夜突然崩塌了,姬暝寒的死,讓他的心里真切的感到了疲倦。他并不害怕,只是茫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不知還要過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意義。虞紅葉死去許多年了,姬暝寒也死去了,他做的這一切,他們二人都無法看到,仇人錦衣玉食,他能怎么樣呢? 他絕望到恨不得死去。 就在這時,與他一墻之隔處,響起了女子說話的聲音,有人道:“夫人,他們都出去了,你獨自留在府里,不難過么?” 緊接著,他聽到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帶著笑意:“有什么可難過的?!?/br> ☆、第 235 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夢夜 說話的人是個女人,聲音十分溫柔,又帶著一點不在乎的爽快,聽得讓人心中十分熨帖。 緊接著,院子里似乎是丫鬟的人又道:“姑爺中了狀元后,夫人和小姐對姑娘也就越發(fā)過分了。” “無事,今日他剛剛中第,自然諸多應(yīng)酬,玉容也是不得已,杜鵑莫要胡說?!?/br> 狀元?沈玉容?姬蘅聽到這個名字,頃刻之間便明白過來。他知道沈玉容,前陣子的新科狀元,洪孝帝之前還告訴他,正準備賜沈玉容一座宅院。聽聞這位沈狀元出身平民之家,家境貧困,果不其然,住在這樣的陋巷之中。 姬蘅并不喜歡聽人家長里短的墻角,但今日他竟沒有離開,大約是心力交瘁,懶得動彈,也就坐在墻頭,靜靜的聽里頭人訴說。 “可今日是迎春日,姑爺應(yīng)酬也就罷了。夫人和小姐自個兒去趕廟會,獨獨剩下姑娘一人在府里,這不是故意刁難是什么?姑娘也就是性子好,要是少爺在這里,必然要為姑娘出頭?!?/br> “海棠,你又在胡說了?!蹦桥拥穆曇羧匀徊灰詾橐?,含笑道:“他們不在,我正好躲些清凈,殊不知平日里裝模作樣做事也很累,能有片刻輕松,對我來說也求之不得?!?/br> “他們沈家規(guī)矩也太多了,又不是什么高門大戶,從前在薛家的時候,姑娘可不必如此辛苦?!?/br> 那院子里的丫鬟似乎對沈家格外不滿,一口一個“姑娘”,分明是把主母當做是外人了。姬蘅聽著聽著,也就想了起來,沈玉容的妻子,他其實是見過的。 燕京人都曉得他喜美惡丑,但凡是個美人,都要讓他過過眼,仿佛得了他的承認就有很大的殊榮似的。殊不知他并無此愛好,除了虞紅葉,天下間的女子在他眼中不過庸脂俗粉。聞人遙在酒樓之上遙遙將薛芳菲指給他看的時候,他的心中也滿是不屑。 這位薛芳菲,生的絕色傾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惜在姬蘅眼里,實在一無是處。便看她對婆婆小姑態(tài)度的縱容和溫順,為了沈家委曲求全,姬蘅便覺得刺眼。只道“美則美矣毫無靈魂”。他沒想過他日后會喜歡什么樣的女子,但這樣呆板如木偶,和所有官家夫人一般熱絡(luò)而狡詐,市儈藏于笑容之下的女子,他看也不會看一眼。這樣的人,又怎么能稱得上“燕京第一美人”? 對于薛芳菲的印象,也僅僅停留在此,沒料到今日卻在一墻之隔,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薛芳菲。和在酒樓之上見到的薛芳菲不同,她并非是個傻子,也不是無藥可救,至少知道什么是喜歡什么是不喜歡??上У氖牵矚g沈玉容超過喜歡她自己,以至于才會愿意為了沈玉容犧牲自己的“喜歡”。 所以愛這回事,便是人世間最傻的東西,喜歡一個人,掏心掏肺的對待對方,自己一無所獲,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做個永遠清醒的看戲人,在一邊笑著喝彩就好。 “姑娘想要蕩秋千?”丫鬟問道。 墻里的薛芳菲笑著嘆息一聲:“久違了。所以難得他們不在府上,我可以自由一分。”她像是坐在秋千上,搖蕩起來。 似乎可以透過面前這堵墻,能看到芙蓉花貌的絕色女子,坐在秋千之上,面上含笑,窈窕裊娜的模樣。這是比春光還要美好的畫面,他可以躍上墻頭去看一眼麗色,但他什么也沒做,仍舊斜靠在墻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縱然聰明絕頂,才貌雙絕,卻只能困于這樣的陋屋,甚至在院子里蕩秋千也成了奢侈,天下間還有比這更慘的事么?至少姬蘅覺得這沈夫人有些可憐,她自己也傻的可憐,這樣無望又卑微的日子,她竟也能自得其樂,這就是傻人有傻福? 至少在姬蘅眼中,僅僅見過幾次沈玉容,就知道沈玉容絕不是一個能安貧樂道之人。他眼中的野心和**,比他的才學(xué)還要旺盛,他和這個院子里,能蕩蕩秋千就開心起來的女人,絕不是同一種人。不是同一種人,就注定一起走不了多久,薛芳菲以為的幸福美滿,遲早有一日會被摧毀。薛芳菲看不出來,是因為她是戲中人,而他看得出來,是因為他是看戲人。 “咱們來燕京城都好幾年了,一次廟會都沒能去看過。”丫鬟嘀咕道:“夫人居然說是姑娘容貌太盛,怕被歹人瞧見,這分明是借口嘛。哪有這樣的,那天下間趕廟會的,豈不都是丑人了?” 薛芳菲在院子里笑道:“海棠,你怎么如此斤斤計較,不就是個廟會么?過去在桐鄉(xiāng)的時候,你趕得可還少了?” “正是因為在桐鄉(xiāng)的時候趕得很多,可到了燕京城卻一次也沒有,這還不如在桐鄉(xiāng)時候的日子。奴婢倒是沒什么,就是委屈了姑娘。燕京城的廟會比桐鄉(xiāng)的熱鬧多了,少爺每次寫信來的時候都問姑娘,也難為姑娘次次只能編造?!?/br> 薛芳菲笑道:“阿昭那傻子,我說什么就信什么,如今也就是新鮮幾日。等他日后真的云游四方,闖蕩江湖了,哪里會看得上小小的廟會?到時候便是我寫信詢問他又瞧見了什么新鮮的東西,說給我這個jiejie聽?!?/br> 她好像一點兒也不生氣,縱然是面對著這樣不公正的苛待,婆母小姑的刻薄,她也不以為意,說的都是極好的,令人高興地東西。于是這一頭,姬蘅嘴角的譏諷更濃,見過傻的,沒見過這么傻的。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傻女人,難怪多少男子說起狀元夫人的時候,總是一臉向往,生的美的女人很多,生的傻的女人也很多,生的美卻傻的女人就少多了。尤其這女人不是真傻,而是裝傻,難為的是一裝就是這么多年,她是自欺欺人呢?還是根本就覺得這樣也很好? 姬蘅不是女人,不知道女人的心思,也不想知道。 不過他聽著這女人說話,反倒覺得有些好笑,是了,世上不止他一個過的不好的人,多的是人有的凄慘的過往,這燕京第一美人的沈夫人,過的這樣慘還犯傻,和他過早的清醒面對黑暗,不知誰更慘上一點。 “姑娘就一點兒也不怨么?”那里面的丫鬟又在說話,“姑娘也不肯將這些事情寫信回去告訴老爺,老爺和少爺知道了,定然會為姑娘出頭的。姑娘從前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