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險，姬蘅也會出現(xiàn)的。

    葉明煜聞言，便也沒說什么，與姜梨隨著領(lǐng)路的宮人一道往里走去。

    薛懷遠(yuǎn)如今的心智也就是五六歲的孩童，往宮里行走的路上，不時地左顧右盼，對周圍的環(huán)境十分新奇。有姜梨在，他倒也不十分害怕，葉明煜是第一次進(jìn)宮，卻是極力想要表現(xiàn)出并不在意，十分穩(wěn)重的模樣。

    刑部的周德昭周大人負(fù)責(zé)此案，姜梨將會作為人證和葉明煜一同先與周大人會和。

    領(lǐng)路的宮人口風(fēng)很緊，葉明煜想要從其嘴里打聽出些消息，半天后也就無奈了。等到了一處行宮外，宮人停了下來。從里面走出一個侍衛(wèi)模樣的人，看了看姜梨，道：“姜二小姐，周大人在屋里等候?！?/br>
    姜梨與葉明煜對視一眼，進(jìn)了屋。

    周德昭年紀(jì)與姜元柏相仿，身材瘦削，國字臉，下巴方正，一眼看上去倒是個剛毅之人。他看了看姜梨和葉明煜，又掃了一眼兀自玩著手中撥浪鼓的薛懷遠(yuǎn)，沒有多說一字廢話，開門見山道：“姜二小姐，皇上將薛家一案的折子給本官看過了，你可知此案牽扯到誰？”

    “永寧公主?！苯嫫届o的道。

    周德昭一愣，似乎沒想到姜梨會說的如此坦然，仿佛并不是一國的公主，而是街上的市井小民一般。洪孝帝親自與他說這事的時候，周德昭也是難掩心中驚訝。要知道在朝圍觀，他見過不少骯臟古怪的事情，也見過不少民告官的懸案，但首輔千金狀告當(dāng)朝公主，這還是第一次。

    “姜二小姐手中的證據(jù)確鑿，”周德昭道：“皇上也有心為桐鄉(xiāng)百姓平反，但此案因?yàn)闋砍豆鳎瑒萘?fù)雜。姜二小姐可要想清楚了?！?/br>
    “開弓沒有回頭箭，”姜梨笑笑，“皇上親自督辦此案，姜梨心中感激都來不及，勢必會竭盡全力，讓此案的真相水落石出?！?/br>
    “水落石出”四個字，姜梨咬的格外重。

    “但這樁案子，并非無懈可擊，”周德昭道：“倘若幕后人真與公主有關(guān)，光靠此樁案子，并不能真正解決源頭。反而會讓姜二小姐身陷危險。即便是這樣，姜二小姐也不改變主意么？”

    “周大人不必試探我了?！苯嫘Φ溃骸拔胰羰切拇嫱丝s之意，也就不必做這些事。況且皇上親自督辦，我還有所保留，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周德昭算是一個清官，但能做到這個位置，卻不是不懂變通之人。提醒姜梨此案并不會扳倒永寧公主，反而會讓永寧公主記恨上她，不知是因?yàn)樵囂竭€是出于好心所以提醒。但姜梨以為，說這些都是無用。

    見姜梨心意堅(jiān)定，周德昭反而不好再說什么了。姜梨好歹也是姜元柏的女兒，他還要賣姜元柏三分薄面。此案必定要得罪永寧公主無疑，可皇上親口玉言，他也沒有第二條選擇，從某種方面來說，他和姜梨是一樣的。

    “好吧。”周德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姜二小姐整理一下，稍后我們上殿?！鳖D了頓，他又道：“今日永寧公主不會上殿，但成王殿下會在。”

    成王是永寧的親哥哥，姜梨若是被成王刁難，也是有可能的。

    “管他是誰，”葉明煜聽不下去了，“他總不會當(dāng)著皇上的面兒做太過分的事了吧。”

    姜梨和周德昭都沒有說話，葉明煜遠(yuǎn)離廟堂自然不知道，但成王的勢力和囂張，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洪孝帝要韜光養(yǎng)晦，也得避其鋒芒，表面裝得兄友弟恭，實(shí)則暗流涌動。

    姜梨輕輕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不該同情這位北燕如今的帝王，且不說他的帝位還有眾多人虎視眈眈，他最為仰仗的臣子姬蘅，也有自己的籌謀。

    “周大人，我們走吧?！苯媸掌鹦闹械乃季w，道。

    周德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

    薛懷遠(yuǎn)不能立刻跟著姜梨一道上殿，怕他神志不清驚擾了圣駕，須得人看護(hù)著，待到時機(jī)成熟才能面圣。是以只有姜梨葉明煜隨著周德昭往金鑾殿走去。估摸著時間，這會兒今日來觀看提審的諸位臣子陸陸續(xù)續(xù)也都該到了。

    快到金鑾殿的時候，也有一些臣子看見了他們，皆是向姜梨投來打量的目光。

    如今姜梨也算是燕京城里的大紅人，但凡家里做官的，沒有不知道姜梨的大名的。姜梨的所作所為，是燕京貴女們中的頭一個。偏偏大家還猜不中她的心思，好好地小姐不做，偏卷入這場風(fēng)波，在外拋頭露臉就為了個不相干的人，也不知到底是圖什么。

    正走著，身后突然傳來人的聲音：“周大人。”

    周德昭和姜梨轉(zhuǎn)身，便見從花園后，慢慢走來一名年輕男子。

    這男人穿著華貴的錦衣，氣度不凡，身邊隨從也不像是普通人的模樣，模樣倒也算英俊，只是一雙眼睛深沉精明，打量人的時候，讓人覺出幾分陰鶩。

    他雖然嘴里喚著周德昭，卻是直直的盯著姜梨，毫無顧忌的打量，一邊的葉明煜有些惱火，哪有這樣盯著一個小姑娘看的。

    周德昭躬身行禮道：“下官見過成王殿下。”

    姜梨也屈身行禮。

    周德昭說的話，如今倒是一語成讖，這么快就應(yīng)驗(yàn)了。姜梨并不愿意在這里遇到成王，卻沒料到還沒進(jìn)金鑾殿，先在此處和成王狹路相逢。

    成王道：“這就是姜二小姐啊?！彼⑽⒁恍?，“前些日子校驗(yàn)場上見過姜二姑娘風(fēng)姿，倒是迷人，未曾想多日不見，姜二姑娘的本事越發(fā)大了起來，真是日日都讓本王驚喜。”

    他這話說的，實(shí)在有些輕浮。葉明煜目露不忿，姜梨唯恐他在此處生出事端，便對周德昭道：“周大人，您先同我舅舅進(jìn)殿吧，我同成王殿下說幾句話，很快就來?！?/br>
    “這怎么行？”不等周德昭說話，葉明煜先反對了，他道：“要走一起走。”這成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葉明煜也聽到了，此次針對的是永寧公主，成王是永寧的哥哥，能不為永寧出氣。而且這成王剛才說話，可謂是十足囂張了。他實(shí)在不放心姜梨和成王單獨(dú)待在一起。

    周德昭也有些意外，這個時候，姜梨不趕緊想法子避開成王，竟然還主動迎上去，難道她不怕成王？

    姜梨的確是不怕的，她神情坦然，平靜的對葉明煜解釋：“無事的，舅舅，我和成王殿下就在金鑾殿幾步遠(yuǎn)的地方，這里來來往往都是人，我和成王殿下不會有危險的。只是有些話要說，很快就進(jìn)來。舅舅你在這里，反而耽誤同周大人的事，不是么？”

    葉明煜還想說什么，周德昭就已經(jīng)拱手道：“如此說來，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彼~明煜示意，葉明煜還有些猶豫，見姜梨給他使眼色，頓了頓，心不甘情不愿的同周德昭先進(jìn)殿了。

    姜梨做事，自來有自己的主張，葉明煜也是怕自己冒失，反而打亂了姜梨的計(jì)劃。

    葉明煜二人走后，成王瞇起眼睛，打量著姜梨，目光頗有深意。

    姜梨說給葉明煜讓他放心的話，其實(shí)也是說給他聽得。這里就在金鑾殿幾步遠(yuǎn)的地方，來往都是人，自己勢必不能對姜梨動手。她也正是算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才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這里同自己單獨(dú)說話。

    “姜二姑娘好膽量，”成王道：“姜首輔自來穩(wěn)健，沒想到他的女兒倒是頗有勇武之氣，本王佩服?！?/br>
    姜梨微微一笑：“殿下謬贊?！?/br>
    竟然大大方方的受了。

    成王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姜二姑娘老是令人意外，不知為何總是這般成竹在胸，難道真的篤定今日一事必然能牽扯到永寧，所以這般有恃無恐？”

    姜梨猝然抬頭，盯著成王，一顆心微微下沉。

    成王在宮中有自己的勢力，姜梨早就曉得了。畢竟志在那個位置的人，怎么可能不到處安插棋子，但自己寫的折子，應(yīng)當(dāng)是十分隱蔽的。成王現(xiàn)在就曉得了，可見洪孝帝的身邊還有成王的眼線。而且能夠接觸到如此隱蔽的事，那眼線應(yīng)當(dāng)就是洪孝帝身邊親近的人了。

    “姜二姑娘在想什么？在想本王是如何知道的？”成王更進(jìn)一步，忽然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道：“這天底下的事情，沒有什么是本王不知道的。二姑娘想在本王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耍手段，未免太天真了，你爹尚且不敢這么做，你一個黃毛丫頭，膽子倒是不小?！?/br>
    他不笑的時候，臉上的陰沉卻不是偽裝，真切的嚇人。但凡姜梨是真正的姜二小姐，或者是換個小姑娘來到此處，便要真的被成王嚇破膽了。但偏偏是姜梨，她甚至還在心里估量，成王雖然勢力頗大，但性質(zhì)卻肖似他的母妃劉太妃，實(shí)在不知收斂，太過囂張，性情自傲，日后難免會吃苦頭。單從心性籌謀來說，反而不如勢力單薄的洪孝帝。

    見姜梨并沒有如意想中露出驚惶的神色，成王心中，更加不悅，他道：“姜二姑娘好膽色，卻不知這膽色能維持的了幾時？你可知得罪了本王，便是你父親也保不住你！”

    “成王殿下。”正在這時，不遠(yuǎn)處忽然又傳來人的聲音。

    姜梨和成王一齊朝聲音看去，卻見不遠(yuǎn)處，有少年快步前來，恭恭敬敬的對成王再次行禮：“下官見過成王殿下?！?/br>
    姜梨一怔，這人不是別人，卻是葉世杰。

    如今葉世杰是新任的戶部員外郎，因著是皇帝欽點(diǎn)，看上去又和首輔姜家是姻親關(guān)系，加之他本身是個有本事的人，倒是做的不錯。在朝中新秀中，人人愿意賣他一個面子，洪孝帝也很欣賞他。

    姜梨微微蹙眉，她沒想到葉世杰會在這時候站出來，葉世杰如今才剛剛進(jìn)朝不久，若是因?yàn)榇耸卤怀赏鯙殡y，就糟糕了。她到底是個女兒家，成王要真的捉她把柄，只能從內(nèi)宅下手，姜梨仔細(xì)些也能應(yīng)付。但葉世杰為官，尚且稚嫩，如何比得過那些經(jīng)驗(yàn)老道的人，成王的手下只要在公務(wù)上稍加刁難，到時候讓葉世杰不明不白栽跟頭也有可能。

    這少年很好，但年紀(jì)不大，到底還有些意氣用事，如同從前的薛昭。

    “哦？救兵來了?！背赏跚屏饲平?，又瞧了瞧葉世杰，道：“姜二姑娘的表哥和姜二姑娘看來感情倒是很好。葉員外，”他陰鶩的目光牢牢鎖定葉世杰，“你要是聰明一些，今日就不會這般匆忙的跳出來了。真可惜，”他仿佛很遺憾的道：“你這樣的可造之材，本王還真舍不得沒了?！?/br>
    此話一出，姜梨心中一緊，成王分明是盯上了葉世杰！

    葉世杰不管心中如何，面上卻仍然是恭敬的模樣，道：“殿下說笑，能被殿下抬愛，是下官的福氣?！?/br>
    他雖年少，到底也不是那個在街上會為一幅畫與人爭執(zhí)不休的意氣人了，面對挑釁，也知道避其鋒芒，裝瘋賣傻。

    成王不怒反笑，道：“你們二人倒是不懼本王，本王一定會讓你們后悔……?！?/br>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聲輕笑打斷了，有人的聲音從花園后面飄來，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還帶著幾分笑意，道：“喲，這不是成王嘛？”

    又有人來了。

    姜梨聽見這聲音，卻是心中一喜，抬眼看去，冰天雪地里，那人一抹紅色，在宮墻重重的深宮里，也絲毫沒有黯淡一絲光彩。

    他衣裳鮮艷奪目，容貌勾魂奪魄，身邊的護(hù)衛(wèi)替他打著傘，雪花便不會飄到他身上了。他嗓音低啞，迷人得低醇，卻有一種看熱鬧的幸災(zāi)樂禍，道：“大早上的，吵什么呢？”

    是肅國公姬蘅。

    成王也是一怔。半晌過后，才對著姬蘅道了一聲：“肅國公?！?/br>
    按禮，姬蘅也應(yīng)當(dāng)同他行禮的。但姬蘅從來不同他行禮，成王也并不敢勉強(qiáng)他，在成王的心中，對姬蘅的忌憚多過于洪孝帝。他曾想要不顧一切將姬蘅拉到自己的陣營來，都失敗了。但姬蘅也并沒有參與洪孝帝和姜家的陣營之中，也正是因?yàn)樗冀K維持著中立的姿態(tài)，成王對他防備有加，也不會主動對他下手。

    他不愿意給自己找個意外的麻煩。

    “老遠(yuǎn)就聽到你們說什么死啊活的，怎么，有人要倒霉了？”他雙手?jǐn)n在袖中，眉目間都是渾不在意，笑盈盈的問。

    姜梨對他行了一禮，道：“是臣女和表兄惹怒了成王殿下，成王殿下正是氣怒?！?/br>
    這下子，成王和葉世杰都看向姜梨。

    怎么回事？姜梨居然當(dāng)著成王的面挑撥離間？而他挑撥離間的對象是誰，是姬蘅！那個只曉得看戲的肅國公，這話的意思里，竟然還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軟綿綿的控訴，仿佛姬蘅是來調(diào)解的長輩，是能為姜梨做主的青天大老爺一樣。

    她瘋了嗎？

    成王冷笑一聲：“姜二姑娘挺會推脫，只怕你不是惹惱本王，是得罪本王了。天底下，得罪本王的，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br>
    他也不避諱姬蘅在場，姬蘅再喜怒無常，也不敢對一個王爺如何。他當(dāng)著姬蘅的面說出這話，似乎也是想要試探姬蘅的反應(yīng)，看姬蘅對姜梨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姬蘅漂亮的鳳眼微微一瞇，唇角勾起一個淺淡的笑容來，他輕描淡寫的道：“小孩子不懂事，成王何必斤斤計(jì)較，算了吧?！?/br>
    他竟然……勸和？

    葉世杰和成王都不可思議的盯著姬蘅，姬蘅這毫無歉意的道歉，卻是真真切切的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他在維護(hù)姜梨！

    姜梨也瞪大眼睛。她是故意把姬蘅扯進(jìn)來的，也想利用姬蘅來讓成王忌憚，但從來沒想過姬蘅會當(dāng)著成王的面替自己說話！

    這人慣會逢場作戲，便是打交道中的偶爾真情實(shí)感，也是驚鴻一瞥，月夜已過，又是白晝，各自帶上各自的偽裝。

    但他居然在這個時候，真切了一回。

    －－－－－－題外話－－－－－－

    國公爺：發(fā)起進(jìn)攻。

    阿貍：猥瑣發(fā)育，別浪。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審

    成王神色不定的看著姬蘅。

    姬蘅和姜家，是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這一點(diǎn)，成王的探子至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但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姬蘅為姜梨說話，這其中的關(guān)系，就顯得格外耐人尋味起來。

    半晌，成王笑了一聲，道：“肅國公倒是會憐香惜玉?！?/br>
    姬蘅挑眉：“當(dāng)然。”

    他不怕成王，事實(shí)上，成王的確也不敢對他做什么，便是心里頭再不舒坦，也是嘴上說幾句，還不能太過分了。這肅國公既狠且陰，莫不要因此被他記恨上，在背后動什么手腳，平白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能把姜二姑娘怎么樣了?！辈桓覍м吭趺礃?，成王卻仍是敢明目張膽的威脅姜梨，他道：“就是不知道今日的案子最后是個什么結(jié)果，姜二姑娘現(xiàn)在成竹在胸，到了最后，希望也能笑得出來?！彼庥兴傅恼f完這一句，瞧了姬蘅一眼，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姬蘅面上的笑容不收，不知是對姜梨，還是自言自語道：“看來他是有備而來了?！?/br>
    姜梨回過神，對姬蘅行禮：“今日又多謝國公爺解圍了?！?/br>
    “過去可沒見你這么客氣過?！奔м空f的曖昧，惹得一邊的葉世杰目光忍不住在他們二人身上流連。

    “過去是情勢所逼?！苯嬉残Γ叭蘸笥袡C(jī)會，自然會一一道謝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