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如今投胎于rou身的他只有一魂一魄,與其說是受怨念頗深的魂魄惦記,不如說是強大到執(zhí)念的歸屬感讓他猶如暗夜的明燈,不斷吸引著那些飄蕩三界的孤魂而來,只為了尋找自己散落的魂魄。 “是你的轉(zhuǎn)世?!?/br> 不言而喻,他倆前世是冤家,人妖殊途最后沒啥好結(jié)果,留下現(xiàn)在這個禍患。終究是可惜緣淺,奈何情深。 倪淺略一訝異了一下,很快就接受這個對于現(xiàn)在的她而言略微尷尬的事實。能怎么樣?她又不是曾經(jīng)的桃瑤。 當(dāng)兩人走出朝堂,看到滿目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方才意識到幻境中正處于嚴寒冬日。 “我們要在這幻境中待到什么時候?” “心魔破,游魂歸,情淚落?!?/br> 倪淺聽了,若有所聞,忽聞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踏雪聲。抬眸看去,桃瑤一身月牙白的長袖夾襖襦裙,從后院那叢傲放的梅花中走出,身后跟著一身黃袍加身的江逸。 桃瑤依舊是那般姣好粉嫩的面容,江逸卻在一次次戰(zhàn)場中蛻變,輪廓愈發(fā)分明,堅毅而沉穩(wěn)。 “瑤瑤,外面風(fēng)大雪寒,待一會兒就回屋吧?!睂⒁菪⌒牡厣锨盀樗弦患虾玫拇箅昵皯?zhàn)場上她跟隨作戰(zhàn),受了一根毒箭,雖撿回了性命,卻落下了風(fēng)寒。 桃瑤回身看向他,眼底盈著難言的神色:“江逸,我是妖,不會因為一根毒箭就丟了性命,就更不會畏懼嚴寒,可是你,是畏了這天下的流言蜚語,還是畏了我?” 江逸手上一僵,怔在了原地。 “可笑!”倪淺看戲似的點評,“人家早就開誠布公地說了自己的身份,他還想要桃瑤配合他惺惺作態(tài)?!?/br> “你說得沒錯,”天空中傳來一聲蒼涼的高喝,“何止如此,就是我的自私自利害死了桃瑤!”轉(zhuǎn)瞬間,四周的畫面扭曲變化,隨著他聲音中凄苦絕望的感情,愈演愈烈。 “江逸受你的刺激,恐怕按耐不住,要現(xiàn)了真身。”尹燁說著,抽出身前的長劍,迅速移步擋在她身前,揮劍如虹劃出一道白色屏障,“桃瑤不在,你很可能會是他的目標?!?/br> 這......難道還得替前世還情債不成? 透過眼前的屏障向空中尋了一圈,倪淺蹙眉,上前一步,毫不忌諱地跨出了屏障,朝著江逸的方向冷笑:“你在這守了千年,難道就悟出了這一點?” 癡魂一頓,從遠處漫山積雪化為狂風(fēng)橫掃而來,掀起千堆風(fēng)雪,凝了身形停在她面前,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詭異地盯著她的臉,似笑非笑:“你不是桃瑤?!?/br> 他旋著風(fēng)雪后退數(shù)步,停在她前方上空,透過她想要尋一絲熟悉的身影,那笑容讓人悶痛心扉:“終究是狠心的女人。我在這里枯坐死守了千年,還能有什么肖想?” 一眼也不再留戀,帝王的果決讓他轉(zhuǎn)身離去。倪淺聽了心里不大是個滋味,急得轉(zhuǎn)身向空中高喊:“桃瑤——!你出來!都千年了,你難道還想讓他被心魔困在這里,永世難以解脫?!” 話音剛落,陡然間疾風(fēng)大作,剛剛還是綿綿萬里的漫天白雪,眼下竟身處一片炙熱的火林中,熊熊火舌,鋪天蓋地,一身紅衣被火焰灼燒得襤褸的女子,漸漸從火光中走出,那般傲然孑立于熠熠的火影之中,漸漸顯露出那張絕美的臉蛋來。 江逸心頭一震,狂喜不已,又情怯地定在原地。 那是桃瑤。 只不過是一縷氣息。 “桃瑤......”江逸顫著唇,微不可聞地念了一聲她的名字。 桃瑤抬眸看過來,一雙明眸中映著眼前沖天搖曳的火舌,卻靜得如一面湖水。 桃瑤仰頭,看向這眼前漫天的火光,已過千年,當(dāng)年的猜忌、失望、驕傲、決絕在大火之中吞噬消逝,隨著灰燼,煙消云散。 “江逸,當(dāng)年哪來什么孰對孰錯,不要再等我,相伴百年之約,是我妄想了。”話音未散,數(shù)條火舌撲上來轉(zhuǎn)瞬湮沒了桃瑤的身影,空氣里再無桃瑤一絲的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噠! ˉ▽ ̄~) ~~ ☆、亡魂淚 眼前的幻境頓然退散了大半,一滴晶亮透明的淚滴緩緩下落,無人注意。倪淺隱約聽到身后一聲喟嘆,還未轉(zhuǎn)身就被人伸手一推,“還不快去接著那滴淚!” 猛然向前踉踉蹌蹌了幾步,她才反映過來,急忙打開隨身的小瓷瓶,上前接住,液體順著瓶壁滑入瓶底。 尹燁垂眸,嘴角的笑容一閃而過,掩在白紗下,眼下,更重要的是要鎮(zhèn)住江逸的癡魂,收入體內(nèi)。他抽劍畫符,生生化出無數(shù)利劍沖天而去,織成密網(wǎng)向江逸而去。 江逸好似對一切都明了,閉了眼,靜默在原地,那雙眼卻一閃不閃,定定地看著倪淺,劍網(wǎng)急速而下,將他牢牢纏在原地。 陡然間再睜了眼,眼底已一片清明,看著兩人輕笑:“不必如此。我本來——就要尋找你!”隨著尾音上揚,劍網(wǎng)隨著他的聲音光束破碎,化為粼粼粉末,散落消失。與此同時,他化為一束白光竄入了尹燁的身體里。 突然襲來的魂魄,伴隨著抽筋剝骨的疼痛,尹燁生生強忍,冷汗滑下臉龐,右手握劍撐著,半跪在地,倪淺看著不忍,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問:“尹燁,你沒事吧?” 幻境消失,樂菱和太瑀也急忙跑了上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耳尖的樂菱急得要跺腳:“哥哥,那亡魂淚呢?!” 尹燁緩緩睜眼,壓下疼痛感,伸手摸了摸她頭頂?shù)膯温莅l(fā)髻,順毛一般安慰:“在的。在倪淺那兒收著。” “什么?!”樂菱不高興地撅著嘴,回頭狠狠地瞪向倪淺還有那個就知道傻樂呵的太瑀,“妖精!快把眼淚交出來!” “小姑娘,你別總妖精妖精地喊我,你自己不也不是凡人嗎?”以倪淺的性子忍她三分已經(jīng)是極限,此刻橫眉冷對,毫不客氣地回擊。 樂菱當(dāng)下就青了臉。 她確實,不是凡人。 “樂菱是我多年前早夭的親生meimei。機緣之下,得以用玉石塑成rou身,陪伴在我我左右。”尹燁站起身,牽過的低著頭的樂菱道:“這......都是我欠她的,由我來還。失言之處,還請見諒。” 倪淺一怔,她才想起多年前,尹家上下由于他招魂的體質(zhì),生生被克死了。心頭一窒,急忙搖頭,佝著身子在樂菱面前賠著笑:“樂菱啊,對不起哦。jiejie我剛剛就隨便說說的。不過你張口閉嘴的喊我們倆‘妖精’,總不太好是吧?” “哼!”樂菱臉上一熱,扭過頭去,“那你把那滴眼淚還給我們!” 倪淺拿出那玉瓶晃了晃道:“這......給你們可以,但你們能不能說說你們收集亡魂淚有什么用嗎?是不是和尹燁的身子有關(guān)?” 尹燁抿唇道:“師父說,我的魂魄不齊是因為大多遺散,不肯歸入地府,所以我需要收集它們,然后輔以亡魂淚融合?!?/br> 倪淺大喜,道:“原來如此啊,道長你也不早說,我可以幫你收集啊!”她說著將玉瓶遞了上去,“小姑娘,好生保管啊!” “哼!”樂菱接過來藏好,扭過頭去。 “桃瑤......”糯糯的聲音從被人遺忘的角落發(fā)出,倪淺不由地頭皮一麻,再回頭時已經(jīng)嬉皮笑臉:“......幼煙?你搞錯了,剛剛桃瑤不是出現(xiàn)過了嗎?我哪是什么桃瑤啊,我叫倪淺,是吧,太瑀?!?/br> 小太瑀收到倪淺的眼神,似懂非懂,伸開小手擋在她前面:“她是我jiejie,不是你jiejie!” 額,這個解釋有點兒不太對勁兒。 尹燁將寂梵琴幻化收入乾坤袋中,帶著樂菱從他們身邊走過: “貧道的事自己可以解決,無須你出手相助。就此別過吧?!?/br> “哎,你怎么又要走?咱還有點兒事沒說清楚呢!”正說著話,幼煙就上前一步,軟軟地撲過來,纏著倪淺一只胳膊伸著腦袋蹭啊蹭的,喟嘆一聲:“桃瑤,你的身上沒了桃花釀的味道一樣很好聞?!?/br> “jiejie!”小太瑀看著這個陌生女子如此親昵地抱著自己jiejie,氣得大喊一聲,以示不滿。 “呵呵......”倪淺干笑兩聲,努力伸手將她推遠了兩步,很快有軟綿綿地纏上來。小太瑀看著心急,立馬也撲了上去,抓住倪淺另一只胳膊肘不放,宣告領(lǐng)地般地瞪上幼煙一眼。 倪淺拿他沒辦法,恐怕是剛剛被幼煙從樹上丟下去,現(xiàn)在還記著仇呢。這個小家伙,記仇這點和自己真是十足地像。 一邊一個拽著倆拖油瓶,倪淺好不容易才回了蒼焰城內(nèi)。天色已黑,眼下人聲鼎沸,又到了夜市,蒼焰城街頭燈火通明,人流涌動,倪淺咋也趕不走幼煙,看來這桃妖精是死活要賴著自己了。 正擠在人群里,幼煙卻一下拽住她袖子站在原地:“桃瑤,我想吃糖葫蘆?!?/br> 小太瑀跳著看過去,眼睛發(fā)亮,哈喇子就下來了:“jiejie,我也要!” 倪淺看著這兩活寶,好氣又好笑,問了句:“你有錢嗎?” “有!桃瑤以前說過,在人間用這種紙就是什么都可以買到?!彼f著不知從哪兒就掏出了一大沓的銀票。倪淺接過來一看,竟然是千年前的銀票,這玩意兒,擱現(xiàn)在就是一古董......古董? 倪淺眼睛亮了,伸手拿過來直接揣在了身上:“這些錢已經(jīng)過時了,我?guī)湍闶罩??!彼槺隳贸鲆稽c碎銀遞給小販:“拿三串糖葫蘆?!?/br> 小太瑀欣喜地舔著山楂,身旁緊跟著幼煙,三人動作整齊地走過,一人一串舔著?!癹iejie,你那么大了怎么還吃小孩子的糖葫蘆?” 倪淺挑眉,繼續(xù)狠狠咬了一口在嘴里嚼著,隨性地問:“誰說長大了就不能吃了,你這小饞貓懂什么?” 倪淺囫圇吞棗,才穿過半條街就吃完了,小太瑀乖巧地將糖葫蘆遞上去:“jiejie,給你吃一個!” “不要了?!蹦邷\低頭瞄了一眼,有點兒心動,卻又嘴硬地拒絕。 “jiejie,你快嘗一個,我手舉得都酸了?!碧r仰著頭,急切地遞上去,一臉期待。 小家伙,倪淺心頭一甜,低頭大口咬了一個鼓在腮幫子里咀嚼。 “饞貓!”小太瑀立刻興奮地大喊一聲。 “......”上當(dāng)了。 這死小子! “哈哈哈哈......”一陣郎朗的笑聲吸引了倪淺的注意,不忍翻白眼,回頭看是哪個看熱鬧不嫌事多的家伙。 來人一身花哨的錦袍,眉眼帶笑,顧盼流情,幾步走過來,身旁人卻自動讓開了條路?!肮媚锟磥硎峭獾厝??” 倪淺白他一眼,徑自走過。男子不死心,在她面前自顧風(fēng)流扇著折扇:“姑娘不用擔(dān)心,在蒼焰城誰不知道我朱雀閣公叔潤這號人物?” 朱雀閣?倪淺想起來是白天去的那個酒樓。 倪淺挑眉:“不知這位公子有什么事?” 她心里嘀咕著,這種閑得慌的公子哥,就喜歡逮著幾個外地姑娘逗弄一番,解悶談情。這紈绔子弟的招數(shù),她太了解了。 “在下素來好客,想......” “好,走吧。”倪淺大步朝天,領(lǐng)著身后倆人往前走去。徒留一陣風(fēng)刮過,公叔潤摸摸鼻頭,訕訕地收了一半笑臉,轉(zhuǎn)身跟上倪淺幾人,滔滔不絕地向她介紹著蒼焰城的風(fēng)土人情,不過通通都被倪淺左耳進右耳出了。 倪淺心想,白天尹燁和樂菱在朱雀閣出現(xiàn)過,先去那碰碰運氣,說不定能遇上。 幾人進了朱雀閣,有個小廝上前來聽公叔潤交待了幾句,然后領(lǐng)著他們到了二樓觀景極佳的雅閣,能夠一覽底下高臺上舞姬的歌舞表演。 “倪淺姑娘,我這朱雀閣的大廚都是從五湖四海高金聘請而來的,這兒獨家特色菜,僅此一家能嘗到,錯過了可就嘗不到了?!?/br> “好,那有勞公子把朱雀閣的特色菜都給我們來一份。”倪淺家的海棠樓在京城酒樓中也是首屈一指的銷金窟,有時候大師傅心思上來做的新菜式能即使要價千金,依舊有達官顯貴排著長龍來品嘗。 今日,她倒要嘗嘗這朱雀閣的特色菜。 倪淺看著樓下的歌舞表演,興趣怏怏,連眼皮都懶得掀動一下,且不說沒有尹燁一半的琴藝,連白天那老頭的說書也比這有意思得多。 “姑娘看來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瞧不上寒舍這些庸俗的歌舞表演?”公叔潤這話雖酸,臉上的笑容卻不以為意。 “不是,我這人沒那么雅致,平生一愛斂財,二愛美食,最愛‘意想不到’,這些千篇一律的東西對我而言,著實沒多大意思?!蹦邷\看向身側(cè)的倆貨,一個軟萌地四處張望,一個則......竟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隨手從乾坤袋里找出一件小氅給他披上,然后煞有其事地伸出指尖,悄悄戳破太瑀呼出來的鼻涕泡,“啪”在指尖破掉。她輕笑一聲,無意間看到公叔潤正盯著自己,全然沒了初見時的風(fēng)流不羈,那眼神,多了分......意味分明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噠! ☆、鳳瀾水鄉(xiāng) 倪淺假意偏過頭去,舒緩背后剛剛立起來的一層雞皮疙瘩。 恰恰這時,小廝領(lǐng)著人進門一道道的上菜,倪淺悄悄觀察了下公叔潤,又是那般一眼看穿的富家公子樣,難道她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