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但是,看到眼前這樣多的兵器造假造成這樣,還是著實被嚇了一跳。 “陸大人,羅某相信你的眼光,一定不會錯認羅家堡兵器。”羅敬輝氣定神閑地說道,口氣和煦,但陸宸卻又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只是這樣一個動作,宋軼便明白了,這位也有把柄在羅敬輝手里,看這樣子,恐怕還是個大把柄。 若陸宸帶頭否認這是羅家堡鑄造的兵器,她要逆轉怕是有些困難的。宋軼身后趙筠等人也露出些許擔憂之色。 陸宸穩(wěn)了穩(wěn)神,像模像樣地查看了一番,三名手下也跟著一起查看,但是他們查看的不是兵器,而是陸宸的臉色。這種時候必須統(tǒng)一口徑,否則稍有偏差不但兩頭都討不了好,還會獲罪。 借著低頭看兵器的時機,幾人交換著眼色,陸宸慢慢恢復了平靜,走到御前,躬身一揖,道:“臣已經查看完畢?!?/br> “這么快?”開元帝不是很滿意地皺了皺眉,莫非這位真跟羅敬輝有勾結? 兵庫可是大事,萬不能出事,若是連兵庫都被羅敬輝把持,那么朝廷軍隊哪里還能安心上陣殺敵。 羅敬輝挑釁地看著宋軼,這些世家大族,若說多忠于皇權那是癡人說夢,他們算計的是自己家族的利益和興衰。若是一個把柄能影響到他們家族的興亡,那么,他們是會毫不猶豫地以下犯上的。 可惜羅敬輝算錯了一樣,劉宋雖然建國才十年,但現(xiàn)在的士族跟前朝是不一樣的。 “羅家堡兵器特點非常明顯,十年不銹,臣自認為不是最見多識廣的,但也閱兵器無數(shù),還沒見過其他地方打造的兵器有這樣的特質,所以,這已經足夠說明這些兵器就是出自羅家堡!” 羅敬輝猛地一震,“陸宸,你把話說仔細了!”這分明是威脅! “定遠侯,我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這些兵器,我看得很仔細,他們的確出自羅家堡。再則,你們羅家堡打造兵器會使用陶模,因此才能最快并大規(guī)模地制造兵器,但使用陶模的同時,也讓這些兵器沒有其他作坊的明顯差異?!?/br> 咦…… 這是怎么回事? 前一刻宋軼還擔心這位來拆她的臺,后一刻,他竟然幫了她一把。雖然這本該是理所當然的,可多少讓宋軼覺得勝得輕松了些。 羅敬輝這次終于有點慌了,上前秉道:“皇上明鑒!一定是往日我得罪了陸宸他才要故意冤枉我羅家堡!” 陸宸不甘示弱,“定遠侯說的得罪可是你派人盜取我賬簿的事?” 羅敬輝一震,心頭跟著一沉。 陸宸沒看他,而是撩袍跪地,“臣有罪,求皇上責罰!” 這個轉變太突然,所有人視線看過來,開元帝隱隱明白了什么,看了自己弟弟一眼,那位此刻容色平靜,似乎一切早在預料之中。 羅敬輝心臟提到嗓子眼兒了,他拿捏陸宸的把柄就是他每年向羅家堡訂制兵器的數(shù)量和價格,這有兩本賬,一本是給朝廷的公賬,自然分文不差,而另一本是自己留檔的私賬,用于雙方分贓的,與公賬有不小差距,而羅敬輝不僅有自己的那本私賬,還通過秘密渠道將那本陸宸手里那本私賬藏了起來。 在士族體制中,這種事就是一種潛規(guī)則,只要不認真追究,平素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也算不得什么要害,但壞就壞在兩年前,陸宸私自定了一批朝廷計劃外的兵器,而這些也在那本私賬里。 世家有些時候也會為自家私兵定制兵器,但朝廷對這種兵器的是有嚴格控制的,一方面是對私兵人數(shù)有嚴格控制,另一方面,對裝備情況也有規(guī)定,比如攻城掠地用的投石機和戰(zhàn)車這等大型器具是絕對不允許的,而陸宸不但按照朝廷正規(guī)軍配備為陸家五百私兵訂制了刀劍這類武器,還訂制了一批戰(zhàn)車。這是兩年前,他一時發(fā)昏,給訂制的,弄得不好就要鬧出個謀逆的罪。 “陸愛卿起來說話。” 陸宸哪里敢動,“罪臣不敢!” 劉煜適時出列,“或許臣弟知道陸大人擔憂的是何事。” 開元帝示意他說下去,劉煜秉道:“陸宸之子陸鳴,年紀雖然不到十五,卻熱衷于兵法實戰(zhàn),尤其推崇皇兄曾經打敗北魏鐵騎的卻月陣,陸宸愛子心切,打造了百兩戰(zhàn)車由他cao練,只是這戰(zhàn)車不是世家私軍該有之物,是以,才來領罪?!?/br> 羅敬輝臉上徹底變了色,這就是他拿捏陸宸的把柄。而此刻被劉煜說出來,這便讓他失了先機,同時也失去了拿捏陸宸的砝碼。 “不過這戰(zhàn)車,雖然也是戰(zhàn)車,但比戰(zhàn)場上用的戰(zhàn)車更小也沒有普通戰(zhàn)車的威勢,所以,臣弟認為,陸宸雖然明知故犯,但可以從輕發(fā)落。而陸鳴也的確頗有軍事才能,若是為培養(yǎng)未來將才一時糊涂犯下此等錯誤,也算是功過相抵。” 這話說得好不漂亮,跪在地上的陸宸手不抖了,心也落回了胸膛,趕緊附和道:“臣罪孽深重,愿聽憑皇上發(fā)落!” 開元帝捻了捻修剪整齊的胡須,心里跟明鏡似得,這位弟弟該是知道王靜姝要來這一招,提前為她掃清障礙吧? “要如何罰你,朕要先驗證陸鳴是否有真才實學。改日,朕親自看看他百輛戰(zhàn)車能擺成怎樣的卻月陣!” 這件事就在開元帝的話語中帶過,重新落回眼下關于兵器的事。 “方才你說這些兵器確乎出自羅家,可羅家堡的兵器鋒利堅韌,人盡皆知,這一批又是怎么回事?” 陸宸手下有一個寒門出身曾經轉事打造兵器的人,要論武器的精通,非他莫屬。自然,在士族壟斷的上層機構中,他能夠被陸宸看重,那本事也是不可小覷的。 此人也正好在百官之中,陸宸招了他上殿,清楚說明這批兵器的問題。從羅家堡兵器不銹之謎,到如何讓這樣的高等鐵礦打造出這種廢鐵都說得清楚明白,讓所有人務必知道,這批劍只能出自羅家堡,不做他想。 “……所以,以微臣之見,這批兵器的確是有人故意打造成這般,只要一上戰(zhàn)場,拼殺不到一刻鐘便會破損甚至折斷!”兵庫幾位主事官員得出一致結論。 整個朝堂沸騰了,沒想到十二年前的事情竟然是這般模樣。 開元帝重新坐回龍椅,神色威嚴地俯視著下方,“既然如此,這批兵器已經證明是當年定國公北伐大軍所用,又驗證出自羅家堡,羅敬輝,你可知罪?” “臣無罪!”羅敬輝。 我去,竟然這般了還死不認賬,這個人臉皮到底有多厚? 朝堂上透來鄙夷的目光,中尉軍更是憤憤不平,恨不能立刻將這個千古罪人給撕了! 羅敬輝卻厚顏無恥地直視開元帝,反而冷笑道:“皇上,臣斗膽問一句,當年若沒有那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沒有王溫下獄,王氏一族被誅,可否有如今劉宋的天下?” 朝堂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對,沒有這些,哪里來的劉宋天下? 這個問題簡直敏感得令人發(fā)指。普天之下,有誰敢將皇帝拉來當自己的同盟的?這是頭一遭。一時間,竟然沒一個人敢吭聲。 開元帝直視堂下,幾乎所有人都低著頭,獨獨宋軼直視著他,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定遠侯的意思可是,你不但無罪,反而于大宋開國有功?” 羅敬輝冷笑。當然如此! 開元帝點點頭,站起身,目光掠過殿內高官要員,一直落到殿外的群臣身上,啟口道:“這天下,不管是姓司馬還是姓劉,都是九州子民的天下!大宋建立,不是為了篡奪江山,而是為了匡扶社稷,拯救天下之將傾,止干戈,平征伐,讓百姓能夠安居樂業(yè),讓士族能夠重振聲威,抵擋住北地胡族南侵之禍。無論什么朝代,大司馬王溫都是天下敬仰的英雄,那些戰(zhàn)死沙場的將士,永遠值得我們尊敬。而司馬氏殘害功臣良將,大宋才要為這些功臣良將平冤昭雪,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么!” “皇上英明!” “吾皇萬歲!” 山呼海嘯的贊譽紛至沓來,開元帝卻走到階下,看向宋軼,“這個回答,你可滿意?” 劉煜看過來,神情難免有些緊張,宋軼抿了抿嘴,深深一禮,“謝皇上為那十萬將士昭雪!” 開元帝沒有細究宋軼的話,點點頭,轉頭問羅敬輝:“你可還有話說?” “臣不認為自己有罪!” “還真是嘴硬!那便去司隸臺磨磨吧?!?/br> 劉煜上前,道:“臣弟倒是有一提議,趙刺史與羅敬輝相交多年,說不定有辦法讓他心甘情愿認罪。” 羅敬輝身板一抖,趙石露出一絲邪笑,“臣愿為皇上分憂解難!” “皇上,萬萬不可!”羅敬輝頭一回嚇得跪下來。司隸臺那里估計他還能想辦法逃一逃,若是落在趙石手里,那是逃無可逃,生不如死!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只野獸的嗜血和瘋狂! 開元帝卻很是好心地說道:“你與趙刺史相交甚篤,雖然近日鬧得有些不愉快,但相信憑你們多年的交情,趙刺史應該會好好照顧你的。若哪天想通了,再到朕面前來認罪不遲!” 羅敬輝好想現(xiàn)在就認罪,可是他不能,他若一認罪,以中尉軍此刻的氣勢,定然得讓他斬立決,便毫無回天之力了。 羅敬輝看向趙石,趙石鷹隼一般的眼睛也看著他,仿佛他已經是躺在他盤中的美食,隨時準備張開爪牙將他撕得粉碎。 頭一回,他品嘗到了恐懼的滋味,而且是來自這只他親手馴養(yǎng)出來的禽獸。 ☆、第九十五章 羅敬輝獲罪, 滿朝官員拍手稱快,連因為把柄被他捏著的人都暗自松了口氣, 大概是司隸臺在陸宸的事情的態(tài)度讓他們寬了心。 羅敬輝被押下去時, 突然對宋軼說, “我知道你是誰了。” 在他懷疑宋軼的身份時, 在他看到那些畫本,看到那些案件卷宗時,他該懷疑的, 只是誰能想到一個人死而復生, 又有誰能想到一個女人,明明有大好的靠山,卻偏偏單憑一己之力,讓一個又一個敵人就這樣倒臺了。 “我記得, 定遠侯曾與我父親也有不少交情,該不會無緣無故便對我王家對那十萬大軍做出如此惡毒之事。我想知道,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誰?” 羅敬輝不懷好意地看向開元帝的方向。此刻所有人都注視著這邊, 他這一看, 意味深長, 難免不會讓人誤會。 宋軼卻冷笑道:“我沒想你的那般愚蠢!” “哦,是么?” “既然你不愿意說,那我再問你一句, 我父親待你一向不薄, 到底對方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做下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喪心病狂么?”羅敬輝很是不以為然, 激得中尉軍將士恨不得上去撕了他,但他卻桀驁地掃了一眼,仿佛此刻他們才是階下囚,而自己才是高高在上碾壓眾生的人。 “你可知道羅家堡是因何發(fā)展壯大的,又是為何能坐穩(wěn)這神兵之家的位置?沒有五胡亂華,沒有常年征戰(zhàn)兵器耗損,羅家堡是不可能迅速壯大的。當年王溫欲攻平城,平城若拿下,北魏元氣大傷,中原一統(tǒng),哪里還有羅家堡什么事?怪只怪他野心太大,不止北魏容不得他,這江左的世家大族乃至皇位上那位,又有幾個能容得下他?你可以問問,在朝的這些大族,當年可是真心想他攻下平城的?” 世家的發(fā)展在于平衡,前朝講究的是門閥政治,也是世家大族的平衡之制,可王家一家獨大,還越來越強悍,早被所有世家大族所忌憚。 “你別看王家一滅族他們便氣勢洶洶地推翻了司馬氏王朝,若真心要救王家,這些大門閥聯(lián)合起來,難道還奈何不得一個司馬榮光?他們要的,不過是王家覆滅后權利地盤的重新分割!江左士族的虛偽,你有機會好好見識見識。呵呵!” 羅敬輝揚長而去,留得宣政殿內這些所謂大世家面色鐵青。很多人難免心虛氣短,劉氏兄弟忍不住看著宋軼,深怕她鉆進死胡同里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宋軼臉色并沒有變化,雙眼清明,完全不受人蠱惑的樣子,她上前施施然一禮,沒有再說什么,便離開了朝堂。 趙筠等人,也跟著一揖,跟著她離開。 宣政殿外,寒風乍起,明明馬上便是新年伊始,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春天的氣息。羅敬輝說的道理宋軼早就看明白了。若換個偏激點兒的,或許會把江左所有世家都要給恨上,但這個世道就是如此,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也沒有絕對的大義無私。又有誰能說王家組編流民軍建立起最強大的北府兵沒有為自己家族權勢考量過?而這樣的壯大必然引起其他大族乃至皇族的忌憚。權勢便是如此,此消彼長,權勢的爭斗永無止境! 走出宣政殿廣場,宋軼才醒過神來,感覺身后的腳步聲似乎有點多,轉頭一看,方才跟她一起來的人此刻又齊刷刷地跟著她一起走了。 她扣了扣臉皮,“那個,諸位,今日之事多謝了。” 眾人拱手:“那是應該的!” 說罷依然看著她。宋軼懵了,那些真正的世家好友也就罷了,中尉軍這一伙人,看她的眼神就跟家里豢養(yǎng)的一群忠犬,終于找到主人那種虔誠粘膩的感覺呢? 宋軼身上的汗毛立刻肅然起敬。這,該不會是耐上她了吧? 宣政殿內,開元帝宣布散朝,文武大臣陸續(xù)退去。 開元帝看向劉煜,意味深長地問道:“阿煜,她可是宋軼?”能讓他的皇后親自照看的人,除了阿姝怕是不會有別人了。 劉煜望著宋軼離去的方向,沒有說話。 開元帝摸摸下巴,看著很是煩惱,“方才在朝堂上,她一直自稱民女?!边@分明是不打算回歸自己豫王妃身份的意思呢。 劉煜俊臉如玉,依然沒說話。 開元帝突然好同情自己的這個弟弟,眼巴巴看著愛人就在面前,卻要形同陌路,嘖嘖…… 劉煜轉頭,“皇兄可是在看臣弟的笑話?” 開元帝那點詭異的小心思收得一點不剩,正色道:“當然沒有。朕是個仁慈的兄長!” 劉煜:“……” 出了宮門,宋軼再次向身后的眾人拱手致敬,“多謝諸位!靜姝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