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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美人譜在線閱讀 - 第71節(jié)

第71節(jié)

    ☆、第七十七章 崔則(捉蟲)

    “公子今日怎么不高興?”韓筱筱殷勤地給崔則斟酒。

    崔則看著葡萄美酒, 興致缺缺,“父親新喪,我哪有興致玩樂?”

    韓筱筱有些憂傷, “奴家是聽說公子榮等青云榜前三甲, 好不容易等令尊下葬,這才特地遞信過來, 要為公子慶祝?!?/br>
    崔則沒說話。

    韓筱筱美眸一轉(zhuǎn),換了幅姿態(tài), 關(guān)切道:“逝者已矣, 公子身子要緊, 切莫太過悲傷。否則令尊泉下有知,哪里能安心?”

    崔則終于動容了,端起酒杯, 淺酌一口。這些天他是真心煩亂。父親還未下葬,司隸臺和京兆尹的人輪番上家里搜查,連仆人都沒放過盤問。而以往走動的親戚朋友,都變得疏遠(yuǎn)起來。

    甚至有人在背后議論, 父親是遭了天譴,尤其在秦鏘死后,這樣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甚囂塵上, 連仆人看他的眼光都變得不同。唯一慶幸的是,在這風(fēng)口浪尖上,千機(jī)閣的《驚世錄》青云榜,將他從第五名提到第三名, 雖然青云榜不像風(fēng)云榜那樣有權(quán)威,但也能得到一些認(rèn)可,也算是挽回了崔家這一脈的一些聲譽。

    他發(fā)誓,一定要揪出兇手,決不能讓父親背負(fù)這樣的污名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最近父親的確有些不尋常,他有好幾次碰到他半夜在書房,緊閉門窗,似乎在查看什么東西,還看到他秘密遞書信出去,卻不知道交給了誰。

    他甚至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父親的滿頭青絲都生出白發(fā)來,可他平素依然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倒是壽宴前幾日,父親突然問他,十余年前,他突然調(diào)職的緣由可曾向什么人提起過。

    崔則篤定,這么緊要的事情,他絕對沒向任何可能威脅到崔家的人說過,甚至平素的狐朋狗友都未曾提過半句。

    他問出了什么事,父親只是擺擺手說過完壽辰準(zhǔn)備找豫王殿下好生談?wù)?,豫王那一關(guān)過了,便一切就都過去了。

    今日宋軼突然這樣問他,可是查到了什么?還是說她知道了父親的死因?

    宋軼是畫骨先生的徒弟,畫骨先生能一舉成名,被萬千人追捧,那可不是徒有虛名。

    “……公子?”韓筱筱喚了幾聲,崔則才醒過神來,茫然問道:“怎么了?”

    韓筱筱無奈地拿過他手中酒杯,嗔怪道:“酒都沒了,公子還在喝什么?”崔則方才端著空酒杯喝了好幾次,這得失魂落魄到何種境地才干得出這事?

    一杯酒重新滿上,韓筱筱卻沒將酒杯還給崔則,而是侍候他先吃了幾口小菜。

    “聽聞司隸臺這些天都在崔府,他們到底想查什么?”

    崔則郁悶,“誰知道!不為我父親報仇雪恨,竟然還懷疑父親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遭了天譴,反而來找父親的罪證!這些人,真是……”

    說到此事崔則就氣不打一處來,韓筱筱趕緊給他撫胸口,讓他氣順了,這才說道:“公子真覺得令尊的死跟漱玉齋有關(guān)嗎?”

    崔則這才想起一件事,宋軼說那本畫本的內(nèi)容是一個黑衣女子口述的,這幾日忙亂,沒來得及追查后事,卻也曉得的確有這么一個人,而如今,此人便在千機(jī)閣。

    “恐怕不是漱玉齋,而是千機(jī)閣那位無常大師??磥?,我得親自去拜會拜會她才行!”

    韓筱筱突然變得神秘起來,“公子,你別怪奴家多嘴。前兩日,有兩位中尉軍的將官,似乎是曾經(jīng)王大司馬的舊部,他們在古月坊定了雅間喝酒。恰好點了奴家為他們唱曲兒,奴家仿佛聽得他們說起豫王妃的事。”

    “豫王妃?”崔則一驚。

    “對,就是王大司馬的女兒,聽說她很可能沒死,還回來了。奴家還聽曾經(jīng)見過豫王妃的人說起,那日與漱玉齋宋先生比試的千機(jī)閣女畫師青女,那雙眼睛長得極像豫王妃。奴家一時好奇刻意去打聽了一下,雖然沒看到過青女真容,但是,卻見到盧將軍好幾次親自去千機(jī)閣?!?/br>
    “竟有此事?”崔則拍案而起,這個消息正好印證了他心中剛起的疑云。

    那個青女跟所謂的無常大師似乎關(guān)系匪淺,否則無常大師不會親自去漱玉齋救青女,還被千機(jī)閣奉為座上賓。

    如果青女真是王靜姝,那這件事便解釋得通了。

    崔則丟下一張銀票,急匆匆回了崔府,躲開司隸臺留在崔府的眼線,徑直去了崔真的書房,將書架上那本最厚的書打開,手指在里面輕輕一轉(zhuǎn),一道暗門開啟。

    一條幽深的通道,通向地下一間密室。

    這里他來過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而記得最清楚的一次便是大概十二年前,父親從宮里回來,臉色異常難看,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

    就是在這個密室,父親告訴他,他們崔家怕是要亡了。

    當(dāng)時他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年,聽得這話,差點嚇哭。父親說,派發(fā)給北伐軍的兵器有問題,這分明是上面當(dāng)權(quán)者的旨意,如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dāng)做沒發(fā)現(xiàn),秋后算賬,必然是要他來擔(dān)負(fù)這個不義之罪的;如果告知大司馬,更換了兵器,上面的人必然也會查到是他通風(fēng)報信,無論哪條路都是死。

    父親問他,他愿意選擇哪一條路走?

    崔則其實從小就是個紈绔,根本不懂什么北伐大計,反而因為自己才華出眾,很有些自負(fù)的,可偏偏北伐中的某些個人,比如年紀(jì)與他相仿的劉煜,卻莫名其妙地就壓了他一頭,當(dāng)時的劉煜不過一介沒落士族,竟然踩在他頭上,他那里咽得下這口氣,這讓他積怨已久,于是他道:“上面的人官位可比大司馬大?若是比大司馬還大,自然是不能違逆的。而且他們的目標(biāo)是王大司馬吧,只要那邊不東窗事發(fā),兵器的事便不會揭穿,崔家也不會有事?!?/br>
    父親定定看他半晌沒有說話,轉(zhuǎn)頭便叫他出去了,至于最后父親做了什么決定,崔則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三個月后,王大司馬的北伐軍傳來十萬前鋒全軍覆沒的消息。

    而父親就在這個時候調(diào)職了。

    如果王靜姝查到這個,找父親復(fù)仇便不難解釋了。

    崔則從墻壁暗閣里取出一只盒子,那是父親存放書信的地方。那幾日父親魂不守舍,想來定是有人給他傳遞了什么信息??墒?,盒子打開,里面竟然是空的……

    崔則惶恐了,怎么會這樣?

    他翻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沒能找到父親死亡的原因,怏怏地又到了父親的臥室。父親走后,這里的東西都沒人動過,除了司隸臺的人。即便此時,門口都還有小徒隸在守著。崔則剛上前,便被人攔了下來,令他十分窩火。

    “難道我不能燒點他生前喜歡的東西給他?”

    小徒隸將他看了又看,“可是可以,但是燒什么,都必須讓我們檢查過?!?/br>
    崔則怒火中燒,卻不能跟他們硬抗,推門進(jìn)去,在小徒隸的監(jiān)視下,他只四處掃視了一遍,并沒有看到任何不對的地方,隨手撿了兩個瓷器,和墻上掛著的書畫,丟給小徒隸檢查,回頭,看到書桌上的一只眼熟的瓷瓶。

    崔則拿起來看了看。他記得這是韓筱筱刻意尋來的藥丸,據(jù)說可以治療父親的風(fēng)濕骨痛。父親起初是不信的,但數(shù)月前下雨,他吃了一粒,效果十分神奇。韓筱筱說,每日服食效果奇佳,父親將信將疑,于是隔日服食,這兩月風(fēng)濕都沒再犯過。

    這一瓶是壽辰前剛收到的,結(jié)果父親還沒來得及服食,便已經(jīng)再也用不上了。

    崔則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拿起藥瓶準(zhǔn)備給父親燒下去,讓他即便在地府也能不受風(fēng)濕骨痛折磨。

    小徒隸檢查完,沒什么異議,便放了他出去。

    崔則拿了一個火盆,在崔真的靈位前將這些東西燒掉。打開瓶子倒藥丸入火時,大概是香味吸引了父親養(yǎng)的那只貍花貓,喵地一聲撲過來,他的手一抖,瓷瓶摔破在地上,十幾粒藥丸撲簌簌滾出來,崔則眼疾手快,但還是被貍花貓叼去了一粒。

    他嘆了口氣,算了,這是父親的愛寵,想吃就給它吃吧。將剩余的丟進(jìn)火里,看著火苗燃燒,他思考著接下來該怎么做。

    一宿沒睡好,翌日一早他便起床了。

    那廂還未出門,便聽得小廝哭著來報:“來福隨老爺去了?!?/br>
    “什么?”

    小廝打開懷里的花布,里面裹著的正是父親最愛的貍花貓。

    崔則上前,接過來,貍花貓似乎剛咽氣,身子還是軟軟的,熱乎乎的,比他的手溫暖多了。仿佛只是睡過去模樣,哪里像死了。

    小廝將他一早喂貍花貓的事經(jīng)過說了,跟以往沒任何異常。

    崔真好酒,貍花貓也被他養(yǎng)得無酒不歡,喂rou時,得在rou上滴上兩滴酒,它才肯吃。今日方吃了一塊雞rou,它突然倒地不起,身體看不出任何異常,小廝甚至多心地驗了毒,但并沒有毒。而貍花貓的心跳不過頃刻便沒了。

    查不出傷,驗不出毒?

    一股寒意從手中貍花貓傳遞遍四肢百骸,崔則頹然坐在地上,血色全無。

    “少、少爺?”小廝不安的呼喚著。

    崔則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干,有氣無力的說道:“備車,我要去漱玉齋?!?/br>
    片刻后,崔則抱著漸漸涼下來的貍花貓,上了去漱玉齋的馬車。

    他從未有過如此冷靜透徹,如果青女是豫王妃,那么司隸臺便是不能信任的。而能夠跟司隸臺跟千機(jī)閣抗衡敢跟他們抗衡的只有漱玉齋畫骨先生。

    宋軼很意外崔則會來找她,難道是昨晚沒揍成自己,此刻準(zhǔn)備來補兩拳。

    “今天這風(fēng)吹得略銷、魂啊,連崔公子都到漱玉齋來了?!?/br>
    崔則面如死灰,定定地看著宋軼,“能借一步說話嗎?”

    宋軼看了小濤濤一眼,讓他乖乖到門外去,這才看著崔則懷里的布包,這形狀怎么看也不像是裝的銀子。

    崔則鄭重地在她面前將布包打開,那只貍花貓此刻已經(jīng)開始僵硬了,宋軼差點跳起來,“你、你什么意思?”

    宋軼顯然被這只死貓嚇著了,崔則趕緊安撫住她,將來龍去脈說了,語氣誠懇而凝重,并不時觀察這宋軼的面色變化。在提到古月坊韓筱筱時,她竟然點了點頭,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崔則便知道,他的確找對人了。

    說完,拱手鄭重一揖,“請宋先生為父親伸冤!”

    “所以,你是懷疑崔侍中是吃了這種藥丸,在酒的作用下,才會斃命?而這藥丸正是韓筱筱送來的,所以你懷疑她跟那位預(yù)判你父親死亡的無常女有牽扯?”

    “不止是無常女吧?應(yīng)該還有那位青女!”崔則說得非??隙ā?/br>
    可宋軼也并沒有這么好忽悠,斷定無常女也就罷了,為何還會扯上青女,沒記錯的話,前幾日,他跟青女可還相見恨晚,青女也一直在《驚世錄》中吹捧他,怎么突然就把矛頭轉(zhuǎn)向青女了,這背后肯定有蹊蹺。

    “那崔公子是憑什么認(rèn)為崔侍中的死背后主事者是青女或者,無常女?”

    這,才是關(guān)鍵所在,難道,崔真真的做過對不起王家的事?才會讓人借了這個幌子殺人滅口?

    宋軼依稀記得,那日崔真離席時,曾莫名其妙地跟劉煜說起他當(dāng)兵庫薄曹的事,可惜,他只開了個頭,便被崔則叫走了,到此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要提起這個。

    崔則猶豫了半晌,還是將十二年前的事情說了。宋軼聽后臉色大變,“所以,王司馬兵敗,除了被人泄露了行軍路線被人圍攻外,還因為兵器?”

    崔則點頭,“恐怕是這樣。但父親并非故意知情不報,而是上面的人……”

    上面是誰,其實不難猜測,正是那位一心想拔除王家的昏君司馬榮光!

    宋軼捂眼,強(qiáng)制自己冷靜下來。乍然聽得這種事,哪里又是能這么快冷靜得下來的。她也是人,她也有恨有怨,她甚至想將崔真從墳?zāi)估锿诔鰜砹R娘。

    但結(jié)果,她只能捂著發(fā)燙的眼睛,對崔則道:“你,明日再來吧。我需要好好想想?!?/br>
    崔則欲言又止,但終究是強(qiáng)求不得,再鄭重一揖,退了出去。

    走出漱玉齋,他突然意識到,即便寄希望于畫骨先生,怕也是很渺茫的,畫骨先生秉持公義,他真的愿意為這樣的父親伸冤嗎?

    他在街頭游蕩了很久,最后停下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古月坊,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里站了多久。在意識過來時,他正想轉(zhuǎn)身離開,韓筱筱卻在聽到丫鬟稟報后趕了出來,遠(yuǎn)遠(yuǎn)便軟軟甜甜地叫了一聲“爺”。

    崔則皺了皺眉頭,從來沒覺得這個人是如此惡心。

    “跟我出去說會兒話。”崔則沒有立刻揭穿韓筱筱,轉(zhuǎn)身離開,韓筱筱不明所以,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

    到了望月湖畔,崔則才停下,韓筱筱腿都快斷了,硬沒吭一聲。

    崔則指著對面迷蒙在傍晚霧色中的千機(jī)閣問:“你跟千機(jī)閣很熟嗎?”

    韓筱筱看了看,再蠢她也看得出今日崔則不對勁,這讓她不由得心里發(fā)慌,回答問題也非常謹(jǐn)慎,“去過幾回,算不得熟,也不算陌生。”

    崔則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我可曾對你說起過我父親曾經(jīng)擔(dān)任兵庫薄曹的事?”他知道防備士族,防備政敵,防備所有他看起來值得防備的人,但眼前和這個女人,由始至終都是柔弱乖巧溫順聽話的,無權(quán)無勢,依靠著他的憐憫過活,他直到現(xiàn)在才意識到,他防備了所有人,但獨獨沒有防備這個人。

    韓筱筱心頭猛震,抬起頭,嘴角笑容蕩漾開來,回答得干凈利落,“不曾!”

    崔則看著她,那一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宋軼接到崔則死訊是翌日一早,是劉煜親自來告訴她的,并質(zhì)問她崔則死前來找她所謂何事。

    宋軼一驚,“豫王殿下這是懷疑我殺了他?”

    劉煜神情頗為古怪,竟然有一抹欲揚還休的笑容藏在嘴角,還刻意狠狠壓了壓,冷漠說道:“是的。他與你一直不合,所以本王的確有理由相信,他的死跟你有關(guān)!所以……”劉煜一揮手,趙重陽出現(xiàn),將兩個大包袱放到案上,意味深長地看了宋軼一眼,轉(zhuǎn)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