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喬三那頭解釋道:“崔侍中是在這桌飲酒時倒下的。”偏偏這一桌很特殊, 就只坐了他們?nèi)齻€人。 宋軼突然就在想, 這個案子跟那本畫本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 若是有關(guān)系,那人找她畫畫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沒有崔則擅做主張, 想必今日無論漱玉齋還是千機(jī)閣都是不會出現(xiàn)在這場飲宴上的, 那么青女也不會直接跟這個案子產(chǎn)生聯(lián)系。唯一有牽連的就是代筆畫畫本的自己…… 赴宴的賓客之中有兩名太醫(yī),一名檢查了所有酒具飯菜, 都沒有毒,另一名則負(fù)責(zé)查探崔真尸體, 查探完畢, 兩人紛紛站到劉煜面前拱手秉道:“崔侍中身上沒查出毒, 沒驗(yàn)出傷,也沒看出什么惡疾,據(jù)老臣推測, 他該是醉酒而亡。” “什么?” “醉死的?” “怎么可能?” “前一刻他還精神抖擻,與我等暢飲,一點(diǎn)沒看出醉酒跡象,怎么會后一刻就醉斃了?” “他號稱千杯不醉,今日這酒量還沒到平素三成,怎么可能醉酒?”還醉斃? 賓客之中噪雜聲頓起,似乎誰都無法接受這個結(jié)論。 這時,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天譴!這是天譴!” 眾人回頭,一看,是位戴著跟宋軼一樣面具的年輕公子,不用問,這就是曹沫口中說的衛(wèi)將軍謝靖的那個表弟唐浩。 唐浩是畫骨先生的忠實(shí)擁護(hù)者,隨手便掏出一本畫本,上面赫然寫著兩個大字“天譴”。 “三天前漱玉齋出了一本畫本,畫的是一個將軍遭人陷害,全家被滅,而陷害他的人,平步青云,位極人臣,但最后都遭了天譴。崔侍中的死法跟畫本中的人一模一樣!” 聽得此話,滿堂嘩然! 劉煜臉上變了色,青女抿了抿嘴沒說話。盧君陌等人更是面面相覷。 本朝可還沒有滅過誰滿門,倒是前朝末年滅過幾個將軍滿門的。而最大一個該是大將軍王溫,領(lǐng)大司馬銜,掌天下兵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別人能想到,盧君陌和趙筠自然更容易想到,此刻再看青女,莫非,真是阿姝回來復(fù)仇? 宋軼就想得更透徹了,這個青女既然是沖她來的,那個黑衣女子看起來也不像是無的放矢,莫非這兩人一明一暗本也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若此事是針對她,那么她毫不懷疑,那個將軍指的是王司馬。只是,在她的仇人名單中,可沒有崔真,難道是漏網(wǎng)之魚?亦或許,有人想借她的名義殺人? “唐浩!你在胡說八道什么?”眼看賓客們的神色變得詭異,崔則徹底黑了臉。父親新喪,這些人不但毫無悲哀之情,竟然編排他父親害了人,遭了天譴! 崔家好歹是世家大族,在場的可不止崔則一個崔家人,所有崔家人義憤填膺地看著唐浩。年長的幾位直接到劉煜面前,跪下:“請?jiān)ネ鯙榇藜易鲋鳎 ?/br> 劉煜則看著宋軼,他確定宋軼定是想到了什么,安撫眾人道:“本王從不信世上有什么天譴!相反,倒是不少人會用天譴做幌子殺人。至于吳侍中的死是自然死亡,還是有心人謀害,本王也會查個水落石出,定然還爾等一個公道!” “哪里需要查!殺人兇手就在眼前!”崔則指著宋軼說道,“我若沒看錯,這畫本該是出自宋先生之手吧?難保不是漱玉齋為了什么聲明噱頭,故意搞出這樣的陰謀詭計(jì)!” “崔公子,你糊涂了!”宋軼清涼的聲音響起,完全沒有受到崔則的一點(diǎn)影響。 “漱玉齋與崔家并無恩怨,自然不會加害崔家任何人。你若非說有,大概只有你從《驚華錄》中除名這件事!至于崔公子為何會被除名,想來,很多人都是好奇的,這前因后果,崔公子可要宋軼幫你澄清一下,也免得世人誤以為《驚華錄》真的有愧于你!” “你、你在胡說什么?”崔則面露惶恐之色。 宋軼笑:“我的意思是,《驚華錄》明是非斷功過,從來不會偏頗任何人,還望崔公子也要公事公辦才好?!蹦闳舴蔷局颀S不放,那我也不防將你如何蒙騙良家少女,逼人投湖自盡,還在那里弄詩作賦,為自己粉飾太平,引導(dǎo)風(fēng)評,加官進(jìn)爵。 這是威脅! 絕對是! 崔則俊臉青白,怒火攻心,卻不得不暫時壓下來,“我不過就事論事,并非針對漱玉齋。” 呵呵! “漱玉齋做事光明磊落,不怕人猜疑,既然崔公子還是覺得漱玉齋難辭其咎,那不防讓京兆尹讓司隸臺查上一查。不過,若此事真與那畫本有關(guān)系,那死的人可就不止是崔侍中一人了!” “什、什么意思?”在場賓客露出惶恐之色的,大都是沒看過漱玉齋畫本的,所以此時看過畫本的人,非常清楚宋軼的意思,他們高昂頭顱,仿佛什么未卜先知的智者,逼格高遠(yuǎn)地接受周遭人的請教。 “因?yàn)楫嫳局刑岬饺藭庥鎏熳l!”趙誠委婉含蓄地朝身邊這幾位答疑解惑。 “你也知道?”劉煜斜睨他。 趙誠謙遜道:“剛好看過而已?!?/br> 劉煜側(cè)目,曾經(jīng)有一本畫本擺在他面前,他沒有好好珍惜,若老天再給他一次機(jī)會,他一定會將它看一百遍,讓這些個敢在宋軼面賣弄的人毫無插嘴余地。 李宓適時站出來澄清道:“這本畫本是一位叫做無常的黑衣女子找到漱玉齋,以六百兩銀子作為籌碼,要求漱玉齋按照她的方式畫出畫本,并售賣出去。她說另兩人的死法還未想好,想好會通知漱玉齋,若真是照畫本預(yù)謀殺人,那此黑衣女子嫌疑頗大?!?/br> “誰知道這個黑衣女子是不是你們胡編亂造出來的?”崔則很有些不爽,漱玉齋不過一幫庶民而已,竟然在他們高門貴族之地將他踩了一腳,這口氣他著實(shí)不太能咽下去。 對這種小人,宋軼向來不屑,只涼涼地瞥了他一眼,便當(dāng)做沒聽見,轉(zhuǎn)而看向劉煜道:“我能畫出那人長相,說不定,在場有認(rèn)識她的人?!?/br> 很快筆墨備就,宋軼迅速畫出黑衣女子模樣,中等身材,頭戴紗笠,黑衣裹身,指頭都未露出一截,這樣哪里能認(rèn)出是誰? 崔則又冷笑道:“果然是誆人的!” 宋軼不理他,而是掃向青女盧君陌等人,淡定說道:“沒猜錯的話,這位姑娘應(yīng)該身體被火燒傷,才會如此形容。那么,她便不可能像尋常人這般,混跡人群中。要查總是能查到她行蹤的?!?/br> 青女低頭,抿嘴,掩飾掉眼中異樣神色。至于盧君陌等人,像是意識到什么,竟然透出了一絲興奮和難過。再看劉煜,呃,你看我干嘛? 宋軼跟劉煜撞了個對眼,差點(diǎn)就送了她一個白眼。 這些人懷疑王靜姝活著,此刻出現(xiàn)了陷害某位大將軍的人被“天譴”,還出現(xiàn)這么一個疑似被燒糊的人,怎么可能不聯(lián)想到她? 再加上青女這個礙眼存在,就像在無形中證明著什么一般。 “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漱玉齋的嫌疑!”崔則不依不饒。 宋軼橫眼,我說,你有完沒完啊,一個男人這般作為,實(shí)在夠難看! “漱玉齋,本王會派人嚴(yán)密監(jiān)視。若那黑衣女子真的存在,還有兩人可能被害。以她如此大膽的作案手法,宋軼既然是她選定的畫師,她必定還會找上門來?!?/br> 一說要嚴(yán)密監(jiān)視宋軼,薛濤立刻精神抖擻起來,誰知劉煜卻交給他一個更艱巨更光榮的任務(wù),讓他明察暗訪那名黑衣女子。 薛濤癱著臉看了看畫像又看了看宋軼,對比之下,總覺得手頭這個任務(wù)并不怎么光榮。 “本王如此處置漱玉齋,諸位可有異議?”劉煜恐怕是有史以來最通情達(dá)理的司隸校尉,盡管很多人都怕他,但更多的人敬畏之余十分崇拜和喜歡。就因?yàn)樗麜谝矮F的身上披上一張溫柔的外皮。 “豫王英明!” “好,既然如此,為了查明崔侍中的死因,即日起,本王也會派人徹查崔侍中相關(guān)的所有人和事!” 崔家人集體一抖,這算怎么回事?引火燒身? 試問世家大族哪有一個手上是干凈的,司隸臺若真要翻,誰知道會翻出些什么來? 那些個叔叔伯伯的,當(dāng)即就下定決心跟崔真撇得干凈一點(diǎn),免得遭了池魚之殃。 崔則能清晰感覺到這種轉(zhuǎn)變,樹倒猢猻散,他哪里能指望得了別人幫他一把? 目送司隸臺一行離開,唐浩站在人群中,頗為動容地感慨:“原來是無常索命??!”眾人側(cè)目。 一個時辰后,宋軼回了漱玉齋,她知道她要被嚴(yán)密監(jiān)視,可是,誰來告訴她,來了一堆小徒隸也就罷了,為何劉煜坐到她房間就不打算起來,還有,那個盧君陌,你個混蛋,往勞資養(yǎng)的蘭花里倒剩茶是幾個意思?你這種惡習(xí)就不能改改嗎?你知道你曾經(jīng)這樣澆死勞資幾盆蘭花? “你這茶怎么這么淡?”盧君陌竟然還抱怨。 宋軼直接送了他一個大白眼,將她的養(yǎng)的蘭花挪到書房去。 “這么小氣干什么?死一盆我陪你十盆,這東西,我府上多的是!” 劉煜立刻警覺起來,“你那里怎么會有?” 盧君陌睨他,“阿姝喜歡蘭花,并不喜歡那個勞什子菊花!” “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為你付出了多少,你根本想象不到!” 劉煜終于不淡定了,“明明大司馬府上下到處都種菊花!” “那是王夫人喜歡,王司馬自然遍種菊花。阿姝曾說,若是她嫁人,也要嫁一個能夠在府上只為她種蘭花的夫君,結(jié)果……”尼瑪豫王府到現(xiàn)在還是一片光禿禿的菊花地,就算菊花燒了不再開,可也沒見這個挨千刀的混蛋為她哪怕種一株蘭花。 劉煜只記得那年,自己看到蹲在菊花叢中,拿著小花鋤刨地的小姑娘,玉雪可愛,忍不住便多看了一眼,這一眼便看得出了神,不料被她逮了個正著,便立刻調(diào)轉(zhuǎn)視線看向她身邊的菊花。 她問:“你可喜歡?” 他答:“喜歡?!?/br> 她說:“我也喜歡?!?/br> 就那樣,以后每次她送他禮物便都跟菊花有關(guān),他明明不愛花,硬生生收了一堆菊花的花瓣、菊花形的硯臺、菊花形的各種擺件,現(xiàn)在連他隨身的玉佩都是菊花形狀的…… “你這是什么表情?”盧君陌非常不滿地看著劉煜,那張面癱臉上竟然露出一絲神往,尼瑪,你神往個屁,沒聽說靜姝被火燒得面目全非嗎? “我說,你最好離開,她應(yīng)該不想見到你!”盧君陌緩了口氣,如果靜姝真的被毀容了,那么她最不想面對的大概便是劉煜吧。 至于那個青女……他現(xiàn)在還不是太能想透這層關(guān)系。 “我不會離開的!”劉煜繼續(xù)喝茶,甚至擺出了個更加悠閑的姿態(tài)。 宋軼搬完蘭花回來,只見兩人劍拔弩張,盧君陌怒不可遏,“打一架,誰贏了誰留下!” 劉煜懶懶掀眸,“幼稚!” “你——劉煜,你別挑戰(zhàn)我的底線!”盧君陌隨手一拍,宋軼的小茶幾差點(diǎn)散架,她趕緊上前,隨手cao起煮茶挑火用的棍子便朝盧君陌手上打過去,吼道:“砸壞了你賠???” 盧君陌被敲了個正著,收回大爪子,“作為女人,你著實(shí)小氣了一些,男人最好面子,難怪你嫁不出去!” “呵呵!” “呵什么?” “也沒見你討到個媳婦??!” 這氣氛……擦咔一聲,似有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盧君陌和宋軼轉(zhuǎn)頭看去,豫王殿下依然端坐品茶,仿佛沒受到一點(diǎn)干擾。 盧君陌還想說什么,宋軼直接朝門外喊:“玉珠,送客!” 盧君陌這下急了,劉煜施施然起身,一把捏住他的胳膊,手下的力大得盧君陌都感覺到骨頭痛,可臉上的笑容卻如春風(fēng)拂面,好不溫馨徜徉, “不必麻煩他人,本王正好有事要出去一趟,這個不速之客本王代勞了?!?/br> 待人離開,宋軼收拾茶具,發(fā)現(xiàn)茶盞少了一只…… 不到一個時辰,劉煜回轉(zhuǎn),宋軼問:“可有看到她的茶盞,一套少了一只?!眲㈧峡∧樁朔剑穑骸皼]有!” 宋軼:“哦?!?/br> 劉煜在案前坐好,將腰間玉佩撩了撩,斜斜掛在一側(cè),順著退步曲線婉轉(zhuǎn),又捏起一只茶杯,兀自倒了涼茶慢慢喝起來。 宋軼看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最后視線落在他腰間掛著的玉佩上,原本菊花形狀的換成了蘭花的,雕工精湛,一看就是出自古鈺齋那位大師之手。聽說那位現(xiàn)在很少雕玉器了,嘖嘖,這樣一塊上等美玉,得要多少銀子??? 小色狼毫不掩飾的艷羨之色落在劉煜身上,這位很是受用,渾身毛孔都舒坦了。 那廂宋軼估算完這塊玉的價值,再估算了一下夠自己吃多少年,終于不是太甘愿地將視線從上面移開。之后便該干嘛干嘛去了。 劉煜突然變有些失落了,“你沒什么想問本王?” 宋軼認(rèn)真想了想,“小濤濤呢?” “嗯?” “這都天黑了,不是他監(jiān)視我嗎?怎么還不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