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作為北府兵的一員猛將,劉乾一直在北地領(lǐng)兵作戰(zhàn),數(shù)年不曾回南地。在一個機(jī)緣巧合之下,劉乾結(jié)識了慕容玖和她的未婚夫婿元昭。只是當(dāng)時誰都不知道誰的身份,在紛紛擾擾的北邊戰(zhàn)場,三人躲符秦追兵,結(jié)伴逃亡了數(shù)日,劉乾對慕容玖一見鐘情,奈何慕容玖已經(jīng)有了歸屬。不過這種歸屬通常是出于父母從家族利益考量而撮合的,就如劉乾當(dāng)年取臧卿卿一般,也是這種考量。 所以兩人在心境上是有些相似的,慕容玖對劉乾也深有好感,但這種感情絕對不像劉乾那般強(qiáng)烈。若那時分開再不相見,相忘于江湖,本也是個美好的邂逅,奈何慕容玖的父親在混亂的北面建立了南燕,而一年后,劉煜帶兵攻破了南燕,甚至在戰(zhàn)場射殺了元昭,當(dāng)時慕容玖就站在城樓上,親眼目的了劉煜的箭穿透元昭的鎧甲,刺穿心臟,透背而出。而他的箭也像是個標(biāo)記,所到之處,立刻引來萬箭齊發(fā),元昭渾身上下全都是箭窟窿。 南燕覆滅,慕容玖及父兄被囚禁,當(dāng)時晉帝司馬榮光,不想重蹈符秦覆轍,留下這些皇室余孽當(dāng)?shù)溁?,堅持要斬殺慕容氏,劉乾設(shè)計保住了他們性命,到劉宋建立,慕容玖的父兄家族還得到不錯的休養(yǎng)生息之地。 你說慕容玖到底是該恨劉乾還是應(yīng)該感激他呢?這個問題,恐怕連慕容玖都無法回答。 北府兵當(dāng)時勢如破竹,南燕覆滅是必然,但覆滅南燕的是劉乾,這種偶然性大概也造就了兩人的悲劇,尤其是元昭的死,成了橫亙在兩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事實上,慕容玖進(jìn)宮后的確刺殺過劉乾幾次,臧皇后還曾為劉乾擋過一劍,至今一變天,傷口還會作痛。劉乾不但沒有懲罰她,反而十年如一日地試圖用真心感化她。近些年雖然沒發(fā)生那些偏激的事情了,但那種可能性卻并沒有消失。尤其是慕容玖這個人,根本沒人看得透她的心思。 “這么說,皇上并不是真心喜歡臧皇后的?”良久,宋軼卻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讓劉煜怔愣了一下。 這個問題他該如何回答? 劉煜明顯斟酌了一翻才啟口,“男女之事有時并非只是喜歡不喜歡,皇兄對皇嫂,是可以用性命托付的。” 宋軼點點頭,“做夫妻近二十年,牽絆自然是很深的?!?/br> 看宋軼反應(yīng),劉煜暗自松了一口氣,可這口氣還未吐完,宋軼又給他出了個難題。 她說:“那豫王殿下娶豫王妃可也是迫于形勢,為了劉家興旺?” “那你覺得我是與不是?” 劉煜的心跳有些失衡,宋軼卻突然笑得賊咪咪的,“我當(dāng)然希望你是。這樣,或許我還有希望。” 劉煜面上僵了。 “你看,我會畫畫,會驗尸,會易容,還會鉆洞,關(guān)鍵是,眼看冬天到了,豫王殿下不需要一個人來暖床嗎?” 劉煜霍地站起,拂袖而去,可走到門邊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寢殿,當(dāng)即沒好氣的轉(zhuǎn)身,利眼嗖嗖地殺過來。 宋軼小臉皮可厚了,還笑得一片春光燦爛,很體貼地起身,道:“我這般有用,豫王可以考慮考慮。”調(diào)戲完美人,心情甚好,哼著不著調(diào)的小曲兒大搖大擺地走了。 當(dāng)時劉煜僵硬地目送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黑暗里,捏死她的心都有了,可轉(zhuǎn)頭卻又對侍衛(wèi)道:“派兩個人暗中盯著她。” 這邊嗖嗖兩聲破空聲,那邊大門又轉(zhuǎn)出來一個身影,儼然正是慕眭。 慕眭來得那叫一個風(fēng)流瀟灑,那風(fēng)都快把他衣擺掀翻了,見得劉煜便拱手一揖,于是一幅畫像從他袖籠落下,不偏不倚地掉在劉煜的腳上,劉煜不想撿都得勉為其難地彎下腰。 入手畫像已經(jīng)散開,他再勉為其難地看了一眼。這一看,瞳孔顏色都快變了。慕眭非常滿意地看著他,故作淡定地說道:“豫王一定沒想到這就是阿軼吧?能長成這樣也真是一種天賦?!?/br> 一個巨大的黑色胎記從額頭一直蔓延到左眼,蓋住了大半張臉,一顆瘤子又蓋住了右邊的臉,還有鼻子沒了鼻頭,兩個鼻孔觸目驚心。 原本劉煜的想法是讓韓延平畫出宮中傳言的一部分已經(jīng)足夠了,沒曾想他竟然能將宮中傳言這樣和諧地糅合在一張臉上,不愧是國手??! 劉煜又仔細(xì)掃了一眼,覺得已經(jīng)不能再丑了,才淡漠地抬眼,附和道:“她的天賦向來無人能及。” 慕眭:“……” “隴西王找我可是有事?” 這話一下把慕眭問住了,他當(dāng)然沒那個閑情逸致來找劉煜,只不過聽熱心的手下說,宋軼竟然用了晚膳來這里,半天沒出來,他就不放心來看看。剛剛看到宋軼離開,本來也想離開,但終究還是有點不放心,便想著如果劉煜看到宋軼的畫像,那顆冰冷的心大概更不會被宋軼動搖了吧? 畢竟南地的人好美色,男人也好女人也罷,每天都在那弄風(fēng)作雅的,粘膩壞了。 可沒想到,劉煜也就是被嚇了一跳而已,并沒有其他表示,這邊叫他有些為難了。 “也沒什么,就是來看有沒有需要吐谷渾幫忙的地方。” “哦,如果隴西王問的是姚惠妃的案子,大可不必,這天下沒有司隸臺辦不了的案?!?/br> “呵呵,那就好!” 宋軼剛回到屋里,屁股還沒坐熱,便有人找上門來,正是韓延平身邊的小廝。小廝說,韓延平被下獄,十分可憐,想見她一面。 宋軼奇了,她跟他關(guān)系沒好到這份上吧,下獄干她何事??? “上次在上林苑就是先生為我家公子洗脫罪名,這次,還望宋先生費(fèi)心再救我家公子一次!”小廝說罷就往地上跪。 宋軼很多年不曾被人這般誠心跪過了,叫他起身,在前面帶路。 宋軼出現(xiàn)在牢門外,韓延平一點不意外,因為他知道宋軼會來,誰教宋軼想嫁他呢?他承認(rèn)自己有點以貌取人,之前對宋軼有點不公平,但是,這次,若是宋軼再救他一次,他若還拋棄他的話,良心上也過不去啊。 所以他決定了,只要宋軼救了他,他一定以身相許。 他不但這樣想的,而且還很認(rèn)真,很傲嬌,很是下了一翻決心似的這樣說了。 宋軼直愣了數(shù)息沒反應(yīng)過來。 “你、方才說什么?” 韓延平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負(fù)手而立,高抬下頜,他本來就比宋軼高點,于是宋軼抬頭仰望只能望見他的朝天鼻孔。 “不用懷疑你的耳朵,我說到做到,只要你這次再救我出去,我便以身相許?!?/br> 宋軼默默吞了口口水壓驚,再看那鼻孔,太大,太黑,鼻子也不是她喜歡的筆挺有型,那下頜骨不算寬但撐出來的臉面卻大得有點不合邏輯。 畫畫之人是很講究輪廓線條和骨感的,顯然韓延平的長相完全出脫在她審美范圍外。 “以身相許什么的就不必了?!?/br> 韓延平一愣,下巴也掉了下來,滿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宋軼,他都已經(jīng)委曲求全了她竟然反而學(xué)會拿喬了?這個女子是不是太無恥? “那你想要什么?” 一想到面前這個人要以身相許,宋軼就再也無法直視他,她含蓄地扶了扶額,“我什么都不要!” 一個女子什么都不要,還幾次三番幫他,韓延平怎么能接受?他更后悔自己以貌取人的舉動了,也更不恥自己的行為。難怪世人皆說患難見真情,古人誠不欺我也! “不,我一定會娶你的!”他堅定不移地說道。 宋軼誠心說道:“真不用了!” 韓延平眼神炙熱了,心也開始跳動,“為什么?” “你真要我說?” “嗯!”他無私地投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因為啊,你太丑了……” 韓延平聽見了風(fēng)聲,那風(fēng)聲直往耳朵里灌,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 宋軼真算不上是個熱心人,韓延平在牢里等她救援,她卻能心安理得地睡懶覺,若不是姚惠妃請她過去,她還能繼續(xù)睡下去。 “娘娘體內(nèi)余毒未清,難不成還有興致畫像?” 來請她的宮女答道:“其實娘娘說想畫一幅病西施的圖,正是時候?!?/br> 病西施? 宋軼嘴角抽搐了一下。出門時,她沒忘記看一下院子角落,確定了昨日跟回來的兩個影子還在,她才興高采烈地跟宮人離去。 病了一回,姚惠妃倒是熱情了幾分,被一幫宮人婆子伺候著,一點沒有因為那個陰謀失敗而有什么不良情緒。 相反,宋軼開始反省,姚惠妃的陰謀真的沒有達(dá)到一點效果嗎? 顯然不是,雖然既沒有陷害到臧皇后也沒有栽贓到容貴妃,但是,經(jīng)過昨日開元帝一翻有偏向的審問,臧皇后與容貴妃之間的矛盾明顯升級了。 “宋先生怎么不坐?怕我這宮里有毒?” “不敢!”宋軼乖乖入座,姚惠妃瞥了她一眼,虛心求教道:“你看看本宮如今這病模樣,要如何打扮才好入畫?” “娘娘這樣就挺好?!?/br> 姚惠妃顯然不滿意,屏退所有,連個大宮女都不留。宋軼看她,“只是畫個畫而已,娘娘不用將人屏退得這般干凈。” “本宮不喜歡多余的人打擾。” 宋軼自覺地保持在半丈開外,捏著方才大宮女給她上的茶,說道:“這茶香氣清新怡人,可惜了有一絲雜味兒?!闭f罷,放下茶盞,宋軼笑瞇瞇地看著姚惠妃。 陰謀被道破,姚惠妃臉色變了數(shù)變,那茶水當(dāng)然不干凈,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蒙汗藥,而是催情藥,這個女人,她要讓她以最難堪的方式死去! “讓我猜猜惠妃娘娘的計劃,韓延平的事情還有一個漏洞,就是他所用的那些顏料中的毒是從哪兒來的。” 姚惠妃心頭又是一震。 “宮里都知道我在為容貴妃畫畫,而韓延平還幫我打過下手,跟他的關(guān)系自然算不得陌生,而且昨夜我還入牢探望過他,想來,惠妃娘娘不會放棄這個契機(jī)。若是讓我來彌補(bǔ)娘娘精心安放的漏洞,不但可以置我于死地,還可以潑容貴妃一身臟水?!?/br> 宋軼又看了一眼那只杯子,“我猜,你這藥不該是蒙汗藥,把我迷暈栽贓嫁禍個什么罪,顯然不能解你心頭之恨。這藥應(yīng)該是那種禁藥吧,把我丟進(jìn)韓延平的牢房,發(fā)生點什么令人作嘔的勾當(dāng),才能讓豫王殿下最終厭棄我。” “你……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姚惠妃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 宋軼笑瞇瞇地看著她,“你,還喜歡豫王?”這句看似問話卻說得極為肯定,直擊姚惠妃心頭最隱蔽的角落。入宮前的事如何,所有人可以當(dāng)成一種無傷大雅的談資,但入宮后,身為皇帝的女人卻還記墊著別的男人,這便犯了禁忌。即便開元帝不在乎她,但是她是四妃之一,不能留下這么大的把柄和污點,她也承擔(dān)不起這個后果。 這些年,劉煜一直不屬于任何人,也從來沒被任何人玷污過,她可以旁觀著,甚至自己都認(rèn)為自己真的放下了,可宋軼這個賤民,竟然敢以這樣高調(diào)的姿態(tài)玷污他,將她這樣愛而不得愛而不敢的貴女置于何地? 姚惠妃突然起身,朝宋軼撲過來。宋軼只看到她手里握著匕首,下意識地往后退,可偏偏她的位置是個夾角,根本避無可避,在匕首要刺入身體時,她的手握住了匕首,感覺到手中的怪異觸感,她才意識到自己上了當(dāng)。 因為握在手中的不是匕首的鋒刃,而是手柄,轉(zhuǎn)眼一看,姚惠妃的手已經(jīng)被鋒刃割破,血流如注。這個狠毒的女人像是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扯出一抹陰冷的笑,道:“若是刺殺本宮你該如何脫罪?” 說罷,一聲呼喊,早候在外面的宮女婆子一擁,見此情形也嚇了一跳,立刻將宋軼擒住。 姚惠妃手上全是血,肚腹上雖然沒有血跡,但是衣服上卻有一道刺痕,清晰地昭示著宋軼剛才這一刀是要往那邊捅的,只是被她用雙手握住匕首,沒有成功罷了。 這個局簡單粗暴得令人發(fā)指,但就因為姚惠妃是來真的,手上的傷口觸目驚心,讓整個局真得不能再真。 這還真是一個狠角兒! “還愣著干嘛?宋軼刺殺惠妃娘娘,拖出去,杖斃!” 宋軼本想好心提醒她一句,姚惠妃卻沒給她這個機(jī)會,直接被人連拖帶夾出了門,二話不說給按砧板上了。 大宮女看著姚惠妃滿手血十分心疼,“就算她不喝那杯茶,我們也可以強(qiáng)灌,娘娘何須自己親自動手?” 姚惠妃臉上的怒氣還未消散,“封鎖宮門,別讓任何人把消息露出去,準(zhǔn)備好供詞,讓她簽字畫押!本宮要弄死一個人,就算司隸臺也奈我不何!” 宋軼當(dāng)然也看見封鎖宮門的人了,意識到自己兇多吉少,于是朝天上喊了一句,“你們?nèi)粼俨怀鰜恚視淮蛩赖?!看你們怎么向豫王交代!?/br> 兩個身強(qiáng)體壯的太監(jiān)都抬起板子了,硬像見了鬼一般,四處張望,滿臉惶恐。 豫王,他們可真沒膽子招惹他。 “別聽她虛張聲勢,不聽娘娘命令,我們也活不了。打吧!”左右是死,早死不如晚死。 兩塊板子再次舉起,而這次,只覺一陣陰風(fēng)拂過,接著一道劍光,板子掉在地上,而一同掉在地上的還有緊握板子的雙手。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那一劍也太快,快得兩個被斬斷雙手的太監(jiān)眼珠子還在地上和光禿禿的手腕上來回轉(zhuǎn)了兩圈,根本無法接受眼前發(fā)生的事。 “小濤濤,你出手太殘暴了!”宋軼艱難地吞了吞口水,看著眼前這個面上青筋暴露的俊美少年。 后一步趕到的喬三摸了摸后腦勺,“薛濤,你的劍太快了。” “他們,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