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以前是絕對不會,但現(xiàn)在……”虞泰沒有繼續(xù)說下去,那首反切詩讓中尉軍將領(lǐng)生出了異心,他已經(jīng)無法準(zhǔn)確把控這些人心,他也冒不起這個險,為了這一雙兒女,他做了太多,也不惜犧牲一切,只是個趙筠而已,即便自己當(dāng)兒子養(yǎng)了十年,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輸?shù)闷稹?/br> 虞泰在屋里跟侍衛(wèi)交代著,虞孝卿站在門外,聽不清,只感覺今晚月色好涼。他頭一次意識到,或許,反切詩是真的,因為,父親真的心虛了…… 宋軼躺在床上,大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動著,在漆黑的夜里看起來異常驚悚。孫朝紅已經(jīng)在身邊睡著,她卻豎起耳朵聽著外面動靜。直到丑時時分,外面終于sao動了。 宋軼滿意地扯出一抹笑,好戲,終于登場了! 殺趙筠,虞泰多少是不忍心的,他吩咐虞孝卿好好安撫安媛,話剛說完,便感覺到身上一陣陣刺痛,臉上瞬間失了血色。 “父親,怎么了?”虞孝卿一陣驚慌,伸手去扶虞泰,手下一片粘膩,再細看之下,深藍色的衣服上,被迅速浸染出一片一片的痕跡。 虞孝卿立刻幫虞泰除去衣物,潔白的褻衣被膿血浸染,虞孝卿的手有點抖,“怎、怎么會?明明已經(jīng)好了,都開始結(jié)痂了,怎么會?” 虞泰疼得汗流浹背,這瘡雖然痛,但從未像今天這般痛過,難道真是天譴嗎? 原本已經(jīng)好轉(zhuǎn)的膿瘡,因為他下令殺了一個重情重義的無辜人,再次泛濫了嗎? 脫掉里面的衣物,虞孝卿小心拭干背上的膿血,還好,這次并不像以前那般嚴(yán)重,丟下濕帕,剛松了口氣,回頭準(zhǔn)備上藥時,乍眼看見了背部傷口全貌,虞孝卿嚇得腿一軟,摔倒在地。 虞泰正待要問,門便被撞開了。 趙重陽手里提著他的心腹侍衛(wèi),直接丟了進來,后面跟著的是劉煜、趙誠乃至中尉軍其他都尉校尉,而最顯眼一個,便是趙筠。 原本氣勢洶洶沖進來的人,在看到他背部那一剎那,氣氛瞬間凝結(jié),虞泰在他們臉上看到了無法言說的驚恐。 “那、那是什么?”一名中尉軍校尉指著虞泰的背。 他們看得清楚,那是一張人面,一張雖然模糊,但有些熟悉的人臉,此刻正以膿瘡為線條,刻畫在虞泰的骨血里。兩滴血淚從人面的眼角流下,異??刹?,仿佛地獄冤魂爬出來,向仇人索命。 “鬼面瘡!” “王司馬!” 幾乎同時,兩個聲音冒出來。 鬼面瘡,這種東西,不少人聽過。聽說大jian大惡之人,身上積累的死者怨氣會讓他全身潰爛,甚至結(jié)出人面瘡。 而虞泰身上的人面瘡,儼然正是前朝王大司馬王溫! “原來如此……”劉煜喃喃自語,一首反切詩,一個鬼面瘡,一個簡單的頭七布局,已經(jīng)足夠?qū)⒂萏┙袢账鶕碛械囊磺袕氐讛嗨汀?/br> 作者有話要說: 看得懂嗎? ☆、第四十九章 結(jié)案 第一縷陽光灑進上林苑, 將一夜的陰霾掃盡。 劉煜轉(zhuǎn)入月門, 便見宋軼坐在一株木芙蓉下煮茶, 頭頂?shù)哪拒饺卣龗熘吨閮?,晶瑩剔透,氤氳水汽從她指尖流瀉出來,娉婷裊裊, 場景美好而靜謐。 劉煜在她對面坐下,宋軼抬頭,眉間是淡然笑意, 將一盞新茶推到劉煜身前, 道:“這是鳳羽夫人剛送我的茶,說是皇后娘娘賞賜的, 我怕她誑我,你幫我嘗嘗。” 劉煜端著茶在鼻下輕移了一圈,讓茶香盡入鼻翼, 滿腹的馨香舒爽, 無以言表,“她沒騙你, 的確是皇后娘娘那邊自制的花茶?!?/br> 宋軼滿意地笑了笑,捏起茶盞淺酌一口, “的確是好茶。” 劉煜卻放下茶盞,啟口道:“你給虞少容下藥了?” “不過一些致幻香料罷了。不傷身?!?/br> “是你買通了徐若?” “買通不敢,只是我?guī)退炦^殿下你的獵物,她總是要回報我一下的, 何況,她很喜歡看虞少容出丑?!?/br> 劉煜點點頭,“借徐若之口,讓虞少容心虛,用致幻香料讓虞少容做噩夢,看到鬼影,冤魂索命由不得她不信。你很聰明?!?/br> “多謝夸獎?!?/br> “鬼面瘡……” “這個恕我無可奉告?!?/br> “你不說本王也知道,文宬郡主曾與安姨很親厚,但三年前突然便老死不相往來。能讓虞泰全身潰爛的病也不是一早一夕能發(fā)的,必須是他身邊的人動手??赡銋s將全身潰爛弄成了鬼面瘡,找不到治療潰爛的藥物,鬼面瘡便成不了,你竟然連安姨都能收買,憑什么?” 宋軼笑瞇瞇地看著他,“就憑我是畫骨先生的徒弟。” 劉煜:“……” 緩了一口氣,劉煜繼續(xù)問道:“十年前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還有反切詩?” “這個啊,大概是蒙的。” 劉煜:“……” 眼看這位的戾氣要爆發(fā),宋軼只好老實交代,“因為啊,我是畫骨先生的徒弟,他知道?!?/br> 劉煜:“所以,你想告訴本王,吳邕的案子也好,還是虞泰的案子也罷,都是畫骨先生為了王夫人而做下的?!?/br> “若非如此,畫骨先生為何要過問這種事?不過這個秘密還請豫王殿下保密。畫骨先生他并沒有干涉朝政擾亂視聽的意思。他只是盡他所能在生命最后幾年完成這個心愿罷了?!?/br> “真有一個畫骨先生嗎?”劉煜不知道為何會問出這個問題,他只本能地覺得,宋軼將畫骨先生拖出來頂包的時候似乎太多了點。 宋軼被嚇得心口一縮,臉上癱得可標(biāo)準(zhǔn)了,那笑容都沒動一絲一毫,分明要用自己的強大信念告訴劉煜:你,想多了。 劉煜喝了一口茶壓驚,繼續(xù)說道:“虞泰已經(jīng)招了。” “哦?!?/br> “當(dāng)時丞相王唯把握權(quán)柄,歷經(jīng)三代帝王而不衰,司馬榮光(前朝廢帝)自登基以來便試圖扳倒王家,經(jīng)過多年籌謀,提拔幾名寒門高官,瓦解王唯權(quán)力,曾經(jīng)一度將王唯的權(quán)力架空。大司馬王溫不忿兄長為大魏嘔心瀝血多年卻遭到如此排擠,率軍入駐石頭城,逼得司馬榮光撤銷圣旨。 后事成,王丞相和王司馬又負荊請罪,司馬榮光迫于王家勢大,此事便不了了之。但司馬榮光并沒有就此放棄,要拔除王家必須先解除其兵權(quán),次年,王司馬率兵第二次北伐,若北伐成功,王家的勢力將更進一步,司馬榮光和很多大族自然都不希望看到他成功的一天,但明面上卻不能妨礙阻止,背地里策劃了這個計謀。就在王司馬兵臨洛城,眼看就能收復(fù)中原,軍報就在此時泄露了,軍防部署,調(diào)兵遣將,被敵方知悉,率先攔截伏擊,這才導(dǎo)致了北伐戰(zhàn)線功虧一簣?!?/br> “我記得,王司馬被招回,是豫王殿下你披甲上陣,最終將洛城收復(fù)的!” 劉煜看宋軼,面具下的臉分外沉靜,若是放在以前,他定會以為這只小色狼是在乘機恭維他,但現(xiàn)在他不會這樣想,他總覺得宋軼的話別有深意,偏偏他自恃聰明,卻并不能明白她的準(zhǔn)確意思。 “當(dāng)時,私以為,要王家將功贖罪,就必須將洛城拿下?!眲㈧先缡钦f,他是以王司馬女婿的名義重征北伐路,雖然一路所向披靡,但洛城拿下時,王家已經(jīng)被誅滅。接下來的混亂朝廷格局,讓邊疆極度危險,他不能退,也沒法退,直到劉宋王朝建立,盧遜整頓地方兵權(quán),扛住西北面的反撲,他才得以脫身。回京時,物是人非,靜姝當(dāng)著他的面自焚…… 宋軼道:“虞泰是受司馬榮光旨意?” 劉煜道:“司馬榮光以虞氏一族性命相脅,虞泰認為王家勢大蓋天,遲早引火燒身,便選擇站在皇室一邊,保全虞氏一族?!?/br> 宋軼道:“他該是想取代義國公取代王氏一族成為頂級門閥吧?才會將出賣王家的罪責(zé)嫁禍到義國公一族頭上,有司馬榮光從中周璇,義國公一族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要么選擇歸順于他,要么選擇跟王家一同覆滅。以義國公的性子,自然是選擇后者?!?/br> 劉煜點點頭,只要揪出罪魁禍?zhǔn)?,其實一切條理不難捋清。 “你想要什么獎賞?” 宋軼瞇眼一下,瞬間恢復(fù)了從前模樣,她湊過來,支著腮幫子,直勾勾地看著劉煜,“如果是皇上要賞我,便讓他替我指婚,如果是豫王殿下要賞了,那便以身相許,何如?” 劉煜默默將面前的涼茶一口飲盡,默默起身,轉(zhuǎn)身離開。 積壓了十年的秘密被和盤托出,虞泰誠心認罪之后,他的病又慢慢好了,幾乎是不藥而愈。虞泰驚嘆,這是不是表明那些因他而死的冤魂已經(jīng)原諒他了? 而中尉軍中傳言更甚,認定了那就是鬼面瘡,所以不管十年前虞泰出賣王家的事情有沒有證據(jù),這個罪名無可抵賴。他們擁護了近十年的虞氏一族竟然是最大的背叛者,王虞舊部們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了,士氣十分低迷。 但這些,宋軼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了。她是最后一批離開上林苑的,安媛提著一盒糕點來看她,臉上郁積的陰霾散開了,人都顯得精神抖擻起來。 “幾日不見,大娘年輕了十歲。”宋軼夸贊道。 安媛笑容溫柔和煦,“上次你不是念叨想吃桂花糕嗎?” 趙筠陪在母親一側(cè),面上十分不自在,眼睛時不時地朝糕點看去,他也很喜歡吃好吧,今天想偷吃一塊來著,被母親毫不留情地拍了一巴掌,現(xiàn)在他的手背還在痛呢。 宋軼取出一塊遞給趙筠,趙筠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接過,又怔愣地看著宋軼,這感覺怎么有點熟悉呢? 似乎兒時他與某個家伙搶糕點最終就是這個結(jié)果,也只有盧君陌那小子會毫無底線地讓著她。 宋軼卻沒多看他一眼,視線落在安媛身上,關(guān)心道:“大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看中了一塊地,想建棟宅子,給阿筠娶媳婦?!?/br> “娘!”趙筠面上一陣尷尬。 宋軼點點頭,十分欣慰。建立自己的府邸,從此真正脫離虞家,不用再綁在仇恨里,為自己,為孩子活一回,這很好。 至于虞泰,他的“病”能夠完全好,這便說明安媛已經(jīng)放下了,或許她由始至終都沒有要親手殺了他的意思,她只想他能夠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還義國公府一個公道,告慰王氏一族在天之靈。至于皇上會如何處置虞泰,她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了。 沒有讓自己雙手沾染上人命,對這位溫柔善良的婦人而言,應(yīng)該是最大的救贖吧。 臨別時,安媛握著宋軼的手,緊緊的,蜂擁的情緒被遏制在眼底,宋軼拍拍她的手背,安撫道:“有空,我會去看望你的?!?/br> 安媛點點頭,與趙筠一同離開。臨出門又深深看了宋軼一眼,那絲不舍和心痛終是流露了出來。 整頓行裝,宋軼提著自己的小包袱準(zhǔn)備回漱玉齋。 中尉和衛(wèi)尉都在整頓,中尉軍的三都尉只剩下王強和趙筠,衛(wèi)尉依然是謝靖統(tǒng)領(lǐng),只是此刻,候在文宬郡主馬車前的人不再是虞孝卿,而變成了謝靖。 謝靖要護送她,文宬郡主拒絕了。 “其實,謝靖人不錯?!鄙砗笠宦晣@息,宋軼轉(zhuǎn)頭,看見盧君陌和長留王一道走來。對上宋軼的眼,兩人都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宋姑娘,你覺得為何文宬郡主不接受謝靖?”盧君陌雙眼賊亮,有心要探探宋軼的底。 宋軼面不改色,癱著小臉兒一本正經(jīng)答道:“自然是謝將軍不如虞孝卿來得好看?!?/br> 盧君陌吃癟,一副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這兩人有□□的意思。 宋軼眼神十分坦然,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了。 盧君陌好心提醒道:“那日謝靖全身濕透,帶回來的獵物比其他獵物腐敗得更快,還有那個存尸地,難道你就沒想到點什么?” 宋軼無辜:“盧將軍,我不過是小小畫師,哪里懂你在說什么?” 全身濕透自然是要洗去身上血污,帶回來的獵物腐敗得更快,那是因為這些獵物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放在那里冰凍著,以備不時之需,給人造成他一直在打獵的假象。至于存尸地,運那么遠當(dāng)然不是為了拋尸掩人耳目,相反,是為了惹人注意,因為案發(fā)地太過偏僻,連中尉軍巡邏都不過去,用血跡一路灑過來,還剛好灑在兩隊中尉軍巡邏的交叉口上,才能及時有效地暴露目標(biāo)。這一點,只要好好研究中尉軍布防圖就能看出來。 想必,劉煜能找到文宬郡主的藏身之處,也是從布防圖推導(dǎo)出來的吧。 盧君陌覺得自己被敷衍了,而且是很誠心地敷衍,這讓他略感不爽。 “文宬郡主會怎樣?”宋軼突然問道。 盧君陌望過去,“三條人命,她要擔(dān),不是擔(dān)不起,禁足,削封?或者扁為庶民也未可知?!?/br> 顯然,這些,文宬郡主都不在乎。她臉上的笑容很真誠,就如如洗碧空,陰霾盡出,明亮照人。如果可以放下,即便身為庶民,她也能活得更好。 文宬郡主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表明,她不會跟他牽扯在一起,她要獨自承擔(dān)這一切,至于謝靖會如何選擇,宋軼不太有興趣。她一直覺得自己不了解男人,權(quán)勢、抱負、金錢、美人,男人們總是有很多要追求的,而女人們則更習(xí)慣看著自己的小家,安安穩(wěn)穩(wěn)過相夫教子的小日子,給男人們提供一個安心停泊的港灣罷了。 似乎歷史賦予了男人和女人不同的使命,他們一直照著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演繹著時代變遷。 劉煜帶領(lǐng)司隸臺眾人出來,看見宋軼爬上馬車,鳳羽夫人緊隨其后遮擋了他的視線,他的腦袋略微偏了偏,便見馬車上,那張側(cè)臉含笑看人模樣,溫和恬靜,退卻世間浮華,靜靜綻放在幽深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