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渠明夷氣喘吁吁地推開書房門,又急又快地叫道。 渠易崧的濃眉狠狠蹙起, 正要教訓(xùn)兒子注意教養(yǎng), 就聽渠明夷又急急地道:“父親, 陛下又封了一位國公!” 渠易崧的眉頭皺地更緊了, 不悅地道:“這算什么大事, 就讓你這般慌慌張張失了風(fēng)度?” 封個國公而已, 便是新帝他封個異姓王, 不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值得大驚小怪? 渠明夷沒有因為父親的訓(xùn)斥而注意起風(fēng)度,而是苦著臉,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 “陛下新封的這位定國公——是meimei啊!” 渠易崧依舊皺著眉看著兒子,像是沒聽到渠明夷說什么似的。 “你說什么?”他問道。 “我說,”渠明夷捂著胸口喘了口氣兒,“我的meimei,您的女兒,渠宜生,被當(dāng)今陛下封為定國公了!” 渠易崧愣了下,隨即更加不悅了,“你在發(fā)什么癔癥?還是想拿我尋開心?” 渠明夷欲哭無淚。 “爹,我說的是真的!” 渠易崧看著兒子,久久沒有說話。 這樣的場景不止發(fā)生在渠家一處。 幾乎所有人聽到消息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以為在開玩笑。 封一個女子為定國公? 哦,那個女子還是前些天流言蜚語滿天飛的前威遠伯府少夫人、渠翰林之女? 呵呵,真逗。 編這樣離譜的瞎話騙我,莫不是當(dāng)我傻子? 然后很快,許多人覺得自己真是傻子。 新朝開國不到一個月,新帝羅鈺就做了一件足以讓后世人反復(fù)提起仔細研究的事——前無古人地賜封一個女子為國公,而且這女子還不是什么巾幗英雄。 當(dāng)確定這消息不是騙人后,整個朝堂乃至整個朝堂的后院兒都快瘋了,無論之前聽沒聽說過渠宜生這個人,這會兒所有人都瘋狂地打聽起來,于是,新任定國公渠宜生的祖宗十八代就這么被翻地一干二凈。 出身書香世家,閨中時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加美女,后來嫁予威遠伯嫡子,懷過兩次胎,第一次因為在老威遠伯的葬禮上太過cao勞,孩子沒保住,因而被許多人贊為孝順賢婦,第二胎倒是順利生下一個女兒,美貌更甚母親,卻是個腦子不好的,話都說不全。 三年前送女兒和親,途中被馬匪劫走,三年后又回來,一回來就與夫君沈承宣和離,沈家人說是因為攀上了紅巾軍中某位將軍的高枝兒。 這樣比一般閨閣女子復(fù)雜些,但也沒什么驚世駭俗的經(jīng)歷,完全滿足不了眾人的好奇心和不解。 只從這些扒出的事兒來看,真是完全讓人看不出來她何德何能能獲封國公。 若是像李六娘那般有實打?qū)嵉膽?zhàn)功在手,又長得男人似的也就罷了,事實上許多大人們見了李六娘,都下意識地將她當(dāng)成個男人看待了,如此封李六娘一個縣侯也不算多么難以接受。 然而,見過這位渠家宜生的人卻都說,那就是個溫柔賢淑風(fēng)吹就倒的美貌婦人! 殺敵?她連殺雞都不會吧! 而從諸多紅巾軍將領(lǐng)的說辭中,也證明了她并沒有上陣殺敵,立下過什么戰(zhàn)功。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封這樣一個女子為國公?皇帝被下了降頭了? 此時的眾人,心中的不解遠遠大于憤怒。 因為在他們眼里,這事兒實在太過荒唐,以至于第一反應(yīng)是“怎么可能?”而不是“怎么能?” 雖然封爵詔書是真的,但大多數(shù)人卻還是覺得,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錯,詔書寫錯名字了?皇帝酒后腦袋不清楚?甚至傳旨官員私下調(diào)換圣旨? 人人腦洞大開,甭管這腦洞多離譜,但總比這事兒本身靠譜吧? 當(dāng)然,即便不解,也不妨礙諸位忠臣良將們及時勸諫。給宜生封爵的消息一出,羅鈺的御案上就飛來無數(shù)折子。 羅鈺壓下,一概沒有批復(fù),于是第二天上朝,就有朝臣當(dāng)面問了出來。 不是一個兩個官員,而是一人帶頭出列后,呼啦啦一大群人同樣出列,齊聲質(zhì)問羅鈺為何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羅鈺笑著,將殿中百官反應(yīng)一一記在心中。 半晌,眼看有御史臉紅氣喘地盯著柱子似乎想撞柱子血諫時,羅鈺才揮揮手,讓旁邊的秉筆太監(jiān)宣讀一早寫好的陳功書。 陳功書,顧名思義,乃是為陳述功勞,當(dāng)然,古往今來可從沒這種文體,這也算羅鈺自創(chuàng)的。 而陳功書的內(nèi)容自然沈問秋主筆。 沈問秋如今雖行商,當(dāng)年可是滿京城聞名的神童才子,十幾歲就考了進士,文采不必說,即便過了十幾年,依舊能筆下生花,滿篇華彩,而經(jīng)商之人的狡詐,也充分地體現(xiàn)在這份陳功書中,條條道道地一分析,愣是給人唬地一愣一愣的。 這篇陳功書中,主角就是一個謀略超絕,心懷天下,卻又虛懷若谷淡泊名利的高人,尋鐵礦,獻計謀,從紅巾軍蟄伏到京城□□,新朝建立的每一步都有這位主角的參與和貢獻,說是功勞巨大絕不為過。 聽完這陳功書,殿中眾大臣只覺得,這人還真是勞苦功高,不封爵簡直天理難容! 然而,一篇陳功書而已,當(dāng)然不至于讓朝臣們的腦子集體進水,忽視了最為重要的問題。 ——這篇陳功書的主角是女人! 一個女人,任她再怎么勞苦功高,有功社稷,賞她金銀珠寶,甚至封她公主郡主,亦或者加封其父兄子侄……無論哪一個,都能讓朝臣們接受,但是,直接封女子為爵?還是至關(guān)重要,如今攏共也就四個的一等國公爵? 開什么玩笑! 反應(yīng)過來后,許多大人們義憤填膺滿腔熱血,紛紛出列苦口婆心,出發(fā)點從為國為家為社稷,到為天地正統(tǒng)為乾坤陰陽,幾乎所有人都表達著一個意思:這個國公,不能封。 羅鈺就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朝臣們輪番表演。 他滿臉疤痕,不說話臉部不做大動作時,誰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在想什么。 待朝臣們一個個輪番說完,終于把所有的說辭都說盡時,他才開口。 “有罪當(dāng)罰,有功當(dāng)賞,渠先生有大功,為何不能封國公?” “我定國號為‘新’,便是欲蕩滌舊規(guī)陋習(xí),欲不拘一格降人才,普天之下有識之士都能為國效力,無論出身貴賤,也無論男女。” “諸卿以為如何?” 朝堂上的紛爭宜生不清楚,只是想也知道那必是一攤爛賬,嘴炮流血都不會少,最后只看是羅鈺的拳頭硬還是那些執(zhí)意反對她的大人們的脊梁硬。 宜生并不是太關(guān)心朝堂。 許是因為信任沈問秋和羅鈺,她一直相信他們能夠做好。 文武百官他們?nèi)?,但有一些卻只能宜生自己面對。 看著首次登門的父親渠易崧,宜生心里有些酸澀,然而臉上依舊揚起笑容,輕柔地喚了聲父親。 然而她這輕聲的呼喚絲毫沒有讓渠易崧臉上的寒霜化解。 “你寫封折子,向……向皇帝表明,不敢受爵?!?/br> 宜生斂去笑容,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父親,恕我不能從命?!?/br> “你——”渠易崧氣得伸手指她,“我怎么教出你這么個女兒?” “婦人干政乃是歷朝大忌,我從小教你讀史書,你都忘了不成?” 宜生卻仰著脖子,目光凜然不懼:“我沒忘??筛赣H您也教過我,人有千百種,不可一概而論,同是女子,可為賢妻亦可為愚婦,同是官吏,可報國亦可禍國,既然如此,婦人涉政,又怎會全是禍國?” 渠易崧氣得拍桌子。 “你這是牝雞司晨!” “男主外女主內(nèi),女子便該盡好為□□為人母的職責(zé),你做這個國公又能怎樣?到時誰還敢娶你?便是真有娶你的,又怎能保證他是真心待你,而不是沖著別的目的?再說你一個女人家,一個出身渠家的大家閨秀,難道以后要以國公的身份整日拋頭露面,與官員們結(jié)交?你不嫌丟臉我還嫌你丟渠家的臉!” “若是全天下女子都像你這般,這世道還不亂了套?” …… 渠易崧說了許多許多,他真心覺得女兒誤入歧途,他作為父親就有責(zé)任將她拉回正途。 宜生試圖反駁,然而他根本不聽。 于是宜生也就不再反駁了,靜靜地聽著他說。 直到他說完了,宜生卻還是搖著頭,給了他一個否定的答案。 渠易崧伸出手指著她,氣地一連說了三聲好,終于拂袖而去。 宜生看著他的背影上了馬車,面露苦笑。 這還只是開始吶,以后……還會有更多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第140章 風(fēng)口 朝臣們很快明白:皇帝是認(rèn)真的。 認(rèn)真地想封一個女子為國公, 認(rèn)真地想冒天下之大不韙,挑戰(zhàn)幾乎所有朝臣的底線。 這下, 朝臣們炸鍋了,炸鍋的朝臣依舊不死心, 千方百計地出招, 為羅鈺想出了種種折衷的方法。 許是因為那陳功書的原因, 倒沒人對宜生的功勞提出太大異議, 但對于如何封賞,大臣們卻異議很大。 大多數(shù)人都認(rèn)為應(yīng)該封賞, 甚至哪怕封個一品夫人,或者皇帝認(rèn)渠氏為義姐, 封個異姓公主, 再賞賜宅邸金銀,這都無可厚非,朝臣們也接受。 再不然就將渠氏的功勞算在其父兄身上, 加封渠易崧渠明夷等人,婦人的榮耀本來就是靠男人得來,父兄被賞不也跟封賞渠氏一樣么? 再再不然,也可封渠氏為女官啊。 女官前朝就有,因為有了先例,朝臣們倒比較好接受一些。而且認(rèn)真來看,女官跟正經(jīng)的朝廷官吏其實并不是一個東西。 女子若想獲得封號,除了靠父、夫、子外,還有一個途徑, 便是靠自己的德行和才學(xué)。前朝便有一些德才兼?zhèn)涞呐颖徽偃雽m中為女官,有文才的教導(dǎo)宮人書學(xué),有德行的作為宮妃典范,善管理的做宮中管事……這些女官的職能定位更像是教書先生、教養(yǎng)嬤嬤、宮廷詩人等。 當(dāng)然,女官往往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帝王的嬪妃,雖然不像后妃那般有正式封號,但若皇帝求歡,女官往往無法反抗。 皇帝為什么給一個女子,且還是一個十分貌美的女子那么大的恩寵? 聽說那渠氏雖年已三旬但卻容貌不減后,許多人便揣測著,新帝怕是對那渠氏有些別的心思。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給渠氏封個宮內(nèi)女官的職位? 雖然宮內(nèi)女官也可能干政禍國,但女官的地位跟國公相比可是天上地下的,再說,女官職位再高,那也是女子封號,而國公——那是能給女人的封號么?女子為國公,簡直就像乞丐穿龍袍、烏鴉披鳳羽一樣可氣可笑。所以,相比之下還是封個女官比較好,只要注意壓著那渠氏,諒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這些人自以為摸著了新帝的脈絡(luò),忙不迭地上奏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