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皇帝不舍得自己的親孫女親外孫女兒,便在宗親里尋摸和親人選,但但凡還有些臉面的宗親,都不想把女兒嫁到烏桓那樣的地方,所以皇帝只能在敗落的宗親中尋人,最后就找到了這個女孩子。 女孩子長得很漂亮,但生母早逝,父親和繼母一心想用她的親事大賺一筆,若能靠她的親事重返上層圈子則更是求之不得。因此,宗人府的人一找到他們,一透口風,這對夫妻便忙不迭地應了。 和親不是什么好事兒,但要看對誰而言。 對沒錢沒勢沒人看得起的破落宗親來說,女兒能被封為公主去和親,這簡直是天下掉餡餅兒的好事。 于是,這對夫妻歡歡喜喜地送女兒上了花轎,花轎里的女孩子走過千里和親路,嫁給了從未蒙面,年齡足以當她父親的烏桓王。 對于京中的貴人們來說,這不過是一個再小不過的插曲,女孩子嫁去烏桓后,便再沒有人關注她的消息。 直到五年后,女孩子病歿的消息傳來,烏桓王再次派遣使者,想要再次求娶一位大梁公主。 這一次,皇帝不必再在破落宗親里尋找合適的女孩子了。 因為那時的龍椅已經換了人坐,承慶帝駕崩,太子即位,睿王篡位失敗,睿王府一脈男丁死得死,關得關。 而女眷中,還未嫁人的云霓郡主則成了絕佳的和親人選。 云霓踏上和親之路時,正是陸澹和沈七月(沈琪)大婚之日。 那時,作為新娘母親的宜生坐在高位,看著兩位新人向自己拜來,有一瞬間,她腦海中卻閃過云霓的模樣。 身為母親,她不喜歡為了爭奪陸澹而傷害自己女兒的云霓,但身為女子,她卻也有些同情身不由己被送去和親的云霓。 和親啊……對女人來說,這是一個血淋淋的字眼。 但是,對大多數(shù)男人來說,不過是不得已時必選之策。 宜生看著討論地正酣的父親兄長,忽然感到索然無味,甚至一刻都不想多待下去。 她打斷兩人的討論,言說突然想起伯府還有事要處理,便要告辭。 渠易淞立刻點頭,揮揮手讓她路上小心,又囑咐她事事要以伯府為重,畢竟她現(xiàn)在是出嫁女,伯府才是她的家,平日沒事就不要總往娘家跑,伯府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他還不知道宜生已經跟伯府撕破了臉。渠明夷倒是笑瞇瞇地讓她有空多回娘家,然后獲得渠易淞白眼一枚。 不管他們說什么,宜生都一一應了,然后屈膝告退。 留下父子兩人繼續(xù)憂國憂民。 *** 威遠伯府自然沒有什么事需要宜生處理,如今她就像是一個租客般,除了還住在伯府里,平日跟譚氏等人已經完全沒了交集。她不再晨昏定省地請安問候,路上碰到也只做做最表面的功夫。為此譚氏氣得不輕,但把柄還在宜生手里握著,她再氣也無法,索性也當宜生不存在,甚至連月例銀子都扣了下來,什么都不再往宜生的院子里送,幾乎是任憑她自生自滅了。 她以為長久這樣下去,等宜生的那點兒嫁妝花完了,遲早會向自己屈服,卻不知宜生如今生財有道,不依賴伯府也能過得好好的,因此任憑譚氏斷了所有供應,宜生依舊不忙不慌。 這次回來,宜生依舊沒去譚氏的院子打招呼,而是徑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但才剛坐下沒多久,譚氏身邊的大丫頭翠縷便來了。 “夫人讓你快些去前院?!贝淇|仰著頭,話說地硬邦邦的,像是吩咐下人似的。她身后跟的一幫小丫頭也是一般無二的倨傲表情——也不知道她們在倨傲什么。 宜生早習慣了她們這狗仗人勢的模樣,倒沒為此生氣,只是有些奇怪譚氏這又是弄得哪一出,是想出什么法子整治她了么? 不過——宜生搖了搖頭——那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告訴夫人,我不去?!彼嫔膶Υ淇|道。 一般而言,這時候傳話丫頭應該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后借著譚氏的威勢向她施壓,諷刺或是挑釁,威脅或是強迫,左不過這些招數(shù),宜生都見慣了。 但是,這一次,翠縷的反應卻出乎了宜生的預料。 她嘴角露出不屑的笑。 “少夫人,您駁了夫人的面子沒關系,可不能連當今皇上的面子也駁了吧?”她仰著頭,頗有些得意洋洋。 宜生心里一跳,問道:“皇上?” 翠縷重重地點頭,“少夫人,這次可不是夫人找您?!?/br> “這次可是皇上找您呢,您可真是有膽量,連皇上的召見也敢不去?” *** 宜生很快來到正院。 只聽翠縷的話,估計會以為皇帝御駕降臨威遠伯府要召見宜生了呢,但事實上皇帝當然沒來,不過——也差不多了。 皇帝沒來,皇帝最寵幸的內侍張之鶴張公公卻來了。 一看到那張蒼白陰柔的臉,宜生的記憶便瞬間復蘇。 上一次他來到伯府,帶來了七月被冊封郡主的消息,那么,這一次呢? 張之鶴與沈問知沈承宣正相談甚歡。 自從上次傳圣旨時見了張之鶴一面,沈問知父子便一直想走張之鶴的路子,好搞定沈承宣的爵位問題,但張之鶴這人著實有些滑不留手,而且胃口頗大,收了伯府不少好處,爵位的事卻一直模棱兩可地不給個確切回復。平常時候沈問知父子也見不到張之鶴,此時逮到真人,自然是想方設法地套話。 而且,他們也很好奇,這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張公公,怎么又登了威遠伯府的門?上次是冊封七月為郡主,這次呢? 他們心里忐忑,百般詢問,好在張之鶴笑瞇瞇地總算給了個準話,“威遠伯和公子請放心,這次絕對是好事,天大的好事?!?/br> 說完這話,他便問起威遠伯府中孩子們的婚事,“——灼華郡主可曾許配了人家?” 沈問知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灼華郡主”說的是他那個傻孫女沈七月。反應過來后,自然是連忙搖頭否認。 那傻孩子,能許配給什么人家?再說他那兒媳把那小傻子護地跟什么似的,他們想把那小傻子許配人,也是有心無力啊。 一聽他這話,張之鶴陰柔的臉上立時露出一絲笑來。 “那就好,那就好?!彼f道。 沈問知不明所以,只能陪著傻笑。 沈承宣卻比他爹聰明些,一聽這話,便知張之鶴此行恐怕是為七月的婚事而來。 聽張之鶴的口風,說不定皇上要給他那傻女兒指門好親事? 能讓張之鶴用“天大好事”形容的,總不會太差吧? 沈承宣心里也不禁涌起了期待。 不過,想起宜生對七月婚事的看重,他連忙跟張之鶴道:“張公公,我那內人腦筋有些不清楚,若是待會兒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還請您多擔待?!?/br> “就說七月的婚事,以前我們也為七月尋摸過,偏偏七月她娘腦筋不清,覺著誰都不安好心,誰都配不上七月。可這不是耽誤孩子么?所以我就想,以后若是碰上好的姻緣,堅決不能再讓她攪和了,七月父親和祖父母俱在,她的婚事,有我們做主就好,七月她娘若是胡攪蠻纏,我也只得振一振夫綱?!?/br> ☆、第93章 2.06 宜生想了無數(shù)可能, 卻也沒料到結果竟然會是如此。 “……烏桓王求娶大梁公主為王妃,皇上聞說舜華郡主形貌昳麗, 溫婉貞順, 遂收郡主為義女,賜公主銜,舜華公主可上皇室宗譜,享皇族香火……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 以往和親的公主們可沒幾個有這福氣的……如此一來, 貴伯府可也是皇親了,這滿京城的哪個敢不給您面子, 想辦什么事兒, 還不是信手拈來……皇上還說了, 舜華公主出嫁時,皇上會親自封賞, 屆時諸位順滑公主的至親——, ”張之鶴笑瞇瞇地瞅了身邊一圈兒, “爵位誥命可都少不了……”目光轉了一圈, 最后落到沈承宣身上, 似乎意有所指。 沈承宣被張之鶴前面一段話砸地暈乎乎地, 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又聽到最后這話。 看著張之鶴意有所指的笑容,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爵位…… 沈承宣眼中露出狂喜的光芒。 與他一般反應的還有沈問知和譚氏。 唯有宜生——如墜冰窟。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凍住了,完全無法思考。 為什么皇帝會想起七月?為什么和親的人不再是那個沒落宗室家的女孩子而是七月?宗室女那么多為什么皇帝偏偏選毫無皇家血脈而且才只十一歲的七月?! 無數(shù)個為什么涌進她腦海,而她卻幾乎無法思考。被她牽著手的七月似乎還沒有明白張之鶴那番話是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時而游移時而發(fā)呆,直到握著自己的手越握越緊,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自己的阿娘。 張之鶴則拿出圣旨,準備宣讀圣旨了——封七月為公主的圣旨,至于和親的圣旨,則要在朝會上由皇帝親口御賜,到時七月也不必到場,只要烏桓使者在就行了。 所以,張之鶴這一次不過是來通知伯府,以及順便封七月為公主的。 張之鶴拿出了圣旨,譚氏等人以及下人們呼啦啦跪了一地。 唯有宜生和她牽著的七月還站著。 譚氏急了,正想過去把母女倆拽著跪下,就見宜生“騰”地走到張之鶴跟前。 “張公公”她開口,聲音像無鞘的利刃,冰冷鋒利沒有一絲溫度,但她的表情卻很冷靜,沒有歇斯底里,沒有驚慌失措,看上去像是要好好跟張之鶴談話一樣,因此張之鶴沒有退后,任憑她走到自己跟前。 “封小女為公主和親,這恐怕不妥?!彼f道。 譚氏等人頓時吸了一口冷氣,譚氏幾乎想站起來捂住她的嘴。 宜生似乎沒聽到那抽氣聲,她的目光直視張之鶴,模樣看上去甚至很是誠懇,“一來,和親公主向來是選取宗室之女,而小女雖有郡主封號,卻毫無皇家血脈?!?/br> “二來,小女如今周歲不過十一,還遠遠未成人,即便嫁到烏桓,只怕也無甚用處?!?/br> 張之鶴聽完宜生的話,臉上的表情分毫未變。宜生心下一沉,閉著眼說出最后一句,“最后,小女當年因故早產,生來便……心智不全,此事京中盡人皆知。因此臣婦以為,從大局計,封小女為公主北去烏桓,實乃有害無益?!?/br> 譚氏等人張著嘴巴看向了她。 張之鶴也微微收斂了表情,兩眼微微瞇起,蒼白的臉上像是溶入模糊不清的陰影里。 “你、你在胡吣些什么!”譚氏再也顧不得什么,“騰”地半起身,伸手一把抓住宜生衣裳下擺。 宜生冷不防被拽地一個趔趄,但她最終還是維持住了平衡,沒有跌倒。 站穩(wěn)后,她沒有看拽自己的譚氏一眼,而是穩(wěn)住氣息繼續(xù)對張之鶴道:“張公公,臣婦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小女能得天恩眷顧,臣婦感激涕零。但小女的情形殊為不同,圣上想來是受了小人蒙蔽,一時不察,但和親之事茲事體大,圣上不察,臣婦卻不能不報,否則無異于欺君。因此還請公公務必稟明皇上。” 張之鶴陰柔的臉上露出微微的笑,聲音輕柔,說出的話卻完全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柔和:“夫人,您這話跟咱家說有什么用呢。圣上金口玉言,豈能輕易更改?今兒咱家就是來傳旨的,別的——可是丁點兒都管不著?!?/br> 說罷,他拿起明黃的圣旨,尖尖的嗓子拉地長長的,“宣旨——” 那尖利的聲音如雪亮鐵刃,“嘩啦”劃破寧靜。 *** 大運河南起余杭,從京城到余杭,最便捷的方式便是乘船沿運河南下。沈問秋乘船南下,揚帆順水,不過一日便到了杭州。從杭州再往南便須得棄舟換馬,一行人下了船,在慣去的客棧下榻,休整一晚,明日重整出發(fā)。 晚飯時分,卻有客人拜訪。 “若不是下頭小的說起,我還不知道你來了,怎么,看不起我顧三呀?”女子大步颯踏而來,鮮紅的裙裾像飛揚的烈火,似乎瞬間便讓客棧冷清的客舍火熱起來。 女子身后是一個身著黑衣的青年男子,身姿如松,面容冷峻,緊緊跟在女子一丈之內。 沈問秋瞥了眼那青年男子,只隨意地拱手為揖,笑道:“三娘又開玩笑。這次是借道而行,稍事休整下,明早便走,便想著不叨擾你了,誰知還討了嫌。” 顧三笑笑,不用人招呼便自行落了座,顯然方才的確是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