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若實在無法,便只能用那些下下策了……可能渠家會受些損害,但只要盡力將損害降到最低,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總比眼睜睜看著渠瑩入火坑強些。 此時,書房門簾外忽然傳來綠袖的聲音。 “少夫人,靛青小哥來了,要求見您?!?/br> 宜生有些驚訝,以為是沈問秋又要找七月,便一邊讓綠袖去找七月,一邊召見靛青。 不過,靛青卻不是來找七月的。 “三少夫人。”靛青笑瞇瞇地,隨即袖子里抖出個黑漆漆的木匣子來,雙手捧著,呈給宜生。 “這是——”宜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我們爺送給三少夫人的一份小小禮物,是我們爺早年在東胡收皮毛藥材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不是值錢的東西,但勝在稀罕有趣。不是小的吹,天下能認(rèn)出這東西的,除了我們爺,也就東胡一些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外面的人,哪怕是皇宮里的太醫(yī)們,也絕認(rèn)不出……” 東胡在天/朝之北,聚居了烏桓、鮮卑等北方少數(shù)民族,本朝開國曾與東胡大興兵戈,雙方有輸有贏,最后天/朝才稍占上風(fēng),使得東胡各部落臣服。但如今戰(zhàn)事平息已久,最近的大規(guī)模戰(zhàn)事還是老威遠(yuǎn)伯沈振英那時候的事兒了,如今的西北大將軍陸臨滄雖然常駐北地,但威懾作用大于實際作用,以致近些年胡人頗有些蠢蠢欲動,與天/朝的關(guān)系也時好時壞,一般人根本不敢去東胡走動,生怕一去就回不來了,也因此民間交流幾近于無,尤其京城的人們,胡地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而沈問秋居然還去過東胡收皮毛藥材,也不知是真有門路,還是要錢不要命……要知道,商隊可是胡人最喜歡劫掠的對象,不知多少商人把錢財和小命都葬送在了胡地。 不過從結(jié)果看來,沈問秋顯然全身而退了,而且生意還做地風(fēng)生水起。 宜生腦子里轉(zhuǎn)著這些念頭,靛青已經(jīng)一口氣說完了,臉上還笑瞇瞇地。宜生心中一動,看看那木匣子,再看靛青臉上的笑,就總覺得他的笑別有深意。 但一想到那個可能,她便顧不上想靛青的笑容有沒有什么深意了。 她接過了那木匣子。 靛青走后,宜生便打開了匣子。匣子很輕,里面不是什么金銀珠玉,也不是什么人參靈芝,而是一把草——一把看上去跟花園里的雜草沒有任何區(qū)別的草。除了這把草之外,還有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宜生抽出紙,一打開,入目便是數(shù)行俊逸至極的行書。 她仔仔細(xì)細(xì)將每一個字都看了,看完后,再看向那把貌不驚人的“雜草”時,目光卻已變得炙熱。 這草并不是什么希世奇珍,在胡地,它也的確是雜草,但因生長條件較為奇特——只長在寒冷的火山噴發(fā)之地,因此數(shù)量十分稀少,就連胡地也很少有人見過,而即便見過,也沒幾人清楚它的作用。 其實說是雜草,倒不如說是毒草——它的草葉擠出的汁液,或曬干后研磨的粉末加水,接觸皮膚后,片刻間便能讓皮膚上生出一個個紅腫如豆的疙瘩,十分丑陋可怖。這些疙瘩不癢不疼,但若不管不問,便會盤踞在皮膚上長達(dá)一月之久才會慢慢自行消除。神奇的是,若要快速消去這些疙瘩,唯一的方法,就是用這種草的根部的汁液涂抹皮膚,然后最多兩個時辰,疙瘩便會全消,否則就只能硬捱時間。 但對此時的宜生來說,這毒草卻比什么仙丹靈藥都要珍貴。 她數(shù)了數(shù)匣子里的草,足足有幾十棵,顏色還帶著青綠,顯然是剛從土里拔出不久,絕不會是放置很久的存貨。但是,若這草只長在胡地,又是怎么在短短兩日內(nèi)到達(dá)京城的? 從胡地到京城,快馬加鞭一路不停,也得起碼一日的功夫,再加上去信通知、尋草……兩日的時間只勉強夠用,且每一環(huán)節(jié)都要動用人力,每一環(huán)節(jié)都不能耽擱,尤其從胡地到京城,雖然理論上快馬加鞭一日便到,但這一路上有無數(shù)關(guān)卡,每個關(guān)卡都會對來往行人進行盤查,所以除了手眼通天者,想要一路不停地奔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宜生握著匣子,想起前世聽說的有關(guān)沈問秋的那些傳聞,忽然覺得自己可能還是小看了這個男人。除了用不完的財富,他擁有的,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多…… 而這樣一個人,卻在她最困難的時候送上這木匣,恰恰解了她的困境。 是巧合么? 宜生想起那晚她鬼使神差突然說出的那句話。難道,只是因為她一句話? 不、不會的,怎么可能呢?宜生下意識地?fù)u頭,可心里的思緒卻翻滾不停,心里有個聲音不斷地冒出來質(zhì)問她自己:為什么?為什么他會這樣做?僅僅因為她是侄媳婦?還是因為七月?為什么他對她這么……好? 這些疑問攪地她有些心緒不寧。 但沒多久,宜生就搖搖頭將腦海里的雜念拋開。 現(xiàn)在最重要的可不是想這些有的沒的,最重要的,是渠瑩的事似乎有了解決之法。 不過……這草的效用是真是假? 她看著那草,半晌,揪下幾片草葉,將汁液揉出,抹在光裸的手臂上。 ☆、86|1.17 打心底里,宜生其實是相信沈問秋的。 她不知道這種信任是何時開始又因何而根深蒂固,或許是因為他對七月的疼愛,或許是一次次的接觸下逐漸累積的影響,但不可否認(rèn),她從未想過他會對自己和七月不利。 但這一次,如果他真的只是單純想幫她,他的幫助卻讓宜生覺得太重,重到有些承受不起。 不說在短短兩天內(nèi)弄到這匣子草需要耗費多少錢財,宜生深知沈問秋身家,知道這對他來說其實不值一提,所以這不是真正讓她在意的。真正讓她在意的,是他做出這件事的意義。 是要下套子讓她鉆?還是單純只是關(guān)心她,想幫助她? 若是下套,她又有什么值得他圖謀的呢?無冤無仇,又沒有利益,就算她真的中了套,對他又有什么好處? 以宜生兩世對他的了解,他根本沒有動機這樣做。 否定了這一條,剩下的一個原因卻讓她更想不通。 沈問秋的確一直對她很好,但那種好就是對待普通后輩的好,可能還摻雜了些七月的原因,但無論如何,那都是正常的,淡淡的,有距離的好。他對她好,是像對伯府每一個人那樣的好,即便因為七月可能對她更好些,但整體還在一個范疇內(nèi)。 可是,這種好足以讓他因為她一句話就去調(diào)查她,進而大費周章幫她解決問題么? 宜生有些想不通。 她想了半晌,最后,她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興許人家真的只是出于好心,又或者只是因為喜歡七月,所以愛屋及烏,更何況對她來說大費周章的事,對他來說可能只是隨手為之。 想到這里,宜生終于舒了口氣。 一定是這樣的。 想通后,宜生看著匣子里的草,只猶豫了片刻,便揪下一片草葉,碾碎,待汁液全碾出后,深吸一口氣,將汁液涂抹到左臂的一小塊兒皮膚上。 她的手臂光滑白皙,朦朧的燈光下恍如一截白玉,沒有分毫瑕疵,草汁抹上去后,一小片皮膚被染成了綠色,然皮膚還是光滑的。 但是,幾乎就在片刻之后,被染成綠色的那一塊兒皮膚開始發(fā)癢,發(fā)燙。 宜生咬著唇,盯著那處皮膚,眼睛一眨不眨。 一刻鐘后,原本光潔白皙的手臂上憑空多了一片丑陋的疙瘩。 用手帕擦去綠色的草汁后,露出的皮膚已經(jīng)紅通通一片,一個個米粒大的紅疙瘩擠擠挨挨著,讓人看了不禁頭皮發(fā)麻。哪怕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宜生還是被這景象嚇了一跳。這還是在手臂上,若是長在臉上…… 驚嚇過后,宜生心里卻升起興奮。想要成功退婚,自然是越恐怖越好。 草葉的效果已經(jīng)試驗了,那么草根呢?如果這丑陋嚇人的疙瘩褪不去,那她就不是救渠瑩,而是毀了她。 宜生咬著唇,開始研磨草根。 疙瘩起得快,褪的卻慢,按沈問秋紙上所寫,需要兩個時辰才能消去,宜生抹了草根汁液后沒有苦等,而是合衣睡了。 翌日,天還蒙蒙亮,宜生就醒了。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就著熹微的晨光看自己的手臂。 晨光有些模糊,但宜生還是清楚地看到,她的手臂光潔無一物。她呆呆地看著,又有些不敢置信似地,伸出手指摸了摸——觸感也是一樣的,光滑,柔軟,沒有任何凸起。 沈問秋沒騙她。 *** 天光乍亮,致遠(yuǎn)齋里已經(jīng)開始忙碌。 沈問秋正在用早飯,靛青滿臉帶笑地從外面跑進來,一直跑到沈問秋身邊,彎下腰捂著嘴朝沈問秋耳語道:“爺,方才三少夫人出府了,說是要回渠府!” 沈問秋喝下一口粥,瞄了靛青一眼,“你這是什么做派,偷偷摸摸地做賊不成?” 靛青頓時委屈地癟了癟嘴,為自己叫屈:“爺,小的還不是為了您?”說罷,又捂著嘴小聲說了句:“爺,三少夫人回渠府了呀!” “聽到了,不用重復(fù)一遍?!鄙騿柷锊亮瞬磷欤酒?,轉(zhuǎn)身,“三少夫人出府怎么了,跟你家爺有何相干?” 靛青瞪大眼,有心懟他一句死鴨子嘴硬,終究只是撇撇嘴,翻白眼。 白眼正翻地歡,忽聽到頭頂他家爺悠悠地道——“別以為我看不到你在翻白眼?!?/br> 靛青一口氣沒喘勻,嗆住了。 沈問秋勾唇一笑,大踏步走了。 靛青連忙小跑著跟上去,一邊跑一邊看著他家爺。 ——切,還不承認(rèn),走路都比平日有精神。 *** 宜生到了渠府,依舊沒找梁氏和曾氏敘話,而是徑直找了渠易崧。 “這草,真有此奇效?”渠易看著木匣中的草,崧驚奇地道。 宜生點頭,也看向木匣——匣子中的紙已經(jīng)被她拿出燒掉,“不錯,女兒已經(jīng)親自試驗過,確如我所說。” 渠易崧臉上的驚奇之色稍褪,旋即卻又皺起眉,目光嚴(yán)肅地看著宜生:“告訴爹,你怎會有這種東西?從何人手里得來的?” 自己的女兒自己了解,她的性子最是光風(fēng)霽月,喜好雖雜,人卻稱得上端莊穩(wěn)重,且從不屑知曉那些后宅陰私的手段,怎么會接觸到這般旁門左道的東西?莫非,有人給她下套? 宜生搖頭,目光直視著他:“爹,關(guān)于東西的來源,女兒不能說?!?/br> 渠易崧眉頭皺地更緊:“糊涂!來源不清不楚的東西,你怎么就敢用?若是有人有心害你,有心害渠家,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宜生嘆了口氣:“爹,您放心,來源絕非不清不楚,女兒可以向您保證。”雖然昨夜她也曾懷疑過沈問秋,但此時面對父親的質(zhì)疑,她的心里卻更加堅定了。 渠易崧還有些狐疑,但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無力地?fù)]了揮手。 “罷了,既然你有信心,那就放手去做。只是——”他皺著眉頭,“這事不要讓梁氏知曉,以免她露出破綻,讓人看出蹊蹺?!?/br> 宜生點點頭,她本就沒想要告訴梁氏,不然——恐怕阻撓的最厲害的就是她。 不過,“爹,這事要讓瑩兒心里清楚?!?/br> *** 渠瑩正坐在梳妝臺前。 丫鬟都被她支在了外頭,她獨自一人坐在梳妝臺前,臺上鋪陳著許多東西,螺黛眉筆,口脂朱砂,金釵花鈿,華勝步搖……她挑了一點口脂,抹在顏色暗淡的唇上,鏡子里的少女便似乎生動了一些。她拿起眉筆,細(xì)細(xì)地描畫著眉峰,只是似乎怎么都描不滿意,反復(fù)數(shù)次,才放下眉筆。而后,她又點朱砂,挽發(fā)髻,戴釵鈿…… 良久妝成,盛妝之下,鏡中少女平凡的面容似乎平添了幾分顏色。渠瑩抿唇一笑,細(xì)細(xì)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然后,她抹去朱砂口脂,取下釵鈿步搖,最終,發(fā)上只剩一支簡單的白玉簪,面上也只剩淡淡脂粉。 宜生找到渠瑩時,小姑娘正端坐在書案前寫字,一襲嬌俏黃衫,脂粉輕描,發(fā)上只有一支玉簪,雖面容普通,卻渾身嫻雅。 宜生看著她這模樣,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卻是她緇衣素顏,秉燭誦佛的模樣。 “姑姑!”渠瑩一抬頭發(fā)現(xiàn)了她,驚喜地叫道,“您來了,怎么丫鬟也不知會我一聲。文竹,給姑姑看茶?!?/br> 宜生擺手,揮退了正欲上茶的小丫鬟,看著渠瑩道,“瑩兒,我有話對你說?!?/br> 渠瑩疑惑地看著她。 宜生也看著她,心里卻在猜著渠瑩如今跟文郡王到了哪個階段。 之前梁氏透露,睿王妃邀請梁氏和渠瑩參加了王府的小宴,就是在這次宴會上,梁氏得知了文郡王為求娶渠瑩竟為七月請封郡主的事兒,進而腦袋一熱,將渠瑩許配給了文郡王。 這是梁氏的角度。而渠瑩呢?渠瑩去睿王府赴宴,會沒有與文郡王來個“偶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