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柳姨娘粉白的俏臉上泛出一抹喜色,旋即卻又黯然,輕聲道:“jiejie莫要說了,我如何能與柳老夫人比,我……不過一個姨娘罷了……” 柳老夫人是小官之女,雖然按說也算是高攀了伯府,但人家最起碼出身清清白白,不像她,一個罪官之女,還是教坊出來的,如今也不過是幾個姨娘中的一個,與柳老夫人怎能相提并論。 秦姨娘嘴角譏誚地一挑,綻出一絲冷笑。 “meimei,這可就是你不對了,你讀書比我多,該知道一個詞,叫做‘妄自菲薄’?!?/br> 柳姨娘抬頭看她。 秦姨娘悠悠地道:“姨娘怎么了?姨娘就該畏畏縮縮謹小慎微,把大婦當成天半點不敢逾越么?像方姨娘那樣,活得跟個木頭樁子似的,這輩子還有什么意思!” 柳姨娘猛地睜大眼,驚詫地看著秦姨娘。 秦姨娘瞟了她一眼,又繼續(xù)道:“meimei,你問問自己的心,你甘不甘心?都是一樣的人,為何有的人生下來就高貴,能享錦衣玉食,能得萬千寵愛,還能理所當然地嫁得如意郎君,瞧不起姨娘妾室?難道做姨娘妾室使我們甘愿的么?你若非遭難,我若非自幼家貧被賣,又何至于淪為奴仆?為了脫離苦海,為了不再受難,選擇當姨娘有錯么?再說……”她冷笑一下,“有時候,當不當可不是我們說了算?!?/br> “據(jù)說柳老夫人是庶出,當年還是被家人逼迫才嫁了老伯爺,可誰能想到,老伯爺雖出身行伍,卻也能鐵漢柔情,對比柳老夫人嫡出姐妹們嫁的人家,柳夫人嫁給老伯爺,得了老伯爺寵愛,雖然不是原配,但卻比那些是原配,夫君也年紀相當相貌英俊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留園那位先進門又如何?是原配又如何?那般粗俗的農(nóng)婦根本配不上老伯爺,老伯爺真心愛的是柳老夫人,就跟少爺一樣,相比那位,你才是少爺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怎么就要分出個高低貴賤?她憑什么要比咱們高貴?就憑她投了個好胎?就憑她是正室咱們是姨娘?” “可是,她是正室又怎樣?少爺如今看都不看她一眼,只能一個人縮在個小院子里自怨自艾,就跟留園那位似的,得不到丈夫的寵愛,正室原配又算什么?” 柳姨娘猛地站起來,滿臉煞白:“秦jiejie,莫要說了!” 說罷轉(zhuǎn)身就要走。 秦姨娘也不急,悠悠地說了一句:“meimei,你且問問你自己的心?!?/br> “你,甘心么?” ☆、72|5.06 女人略顯尖利的逼問聲清晰地落在阿杏耳中,她臉上卻沒什么變化,只專心地編著手里的花環(huán)。有些花枝上生長著小刺,她仔細地將小刺一個個剔除,然后才編進花環(huán)。 秦姨娘的話問出,柳姨娘并沒有接話,她轉(zhuǎn)過了頭。 “meimei,你不知道jiejie有多羨慕你?!鼻匾棠镉钟挠牡卣f了一句。 柳姨娘看向她。 “你年輕美貌,又有才情,但最難得的,是少爺真的把你放在心上?!?/br> 柳姨娘咬緊了唇。 秦姨娘:“咱們女人一輩子靠什么?還不是男人?所以最要緊的,就是抓住男人的心。只要抓住了男人的心,其他又有什么要緊?什么出身,什么身份,什么外人的言說指點,都是虛的?!?/br> “就像那柳老夫人,不是原配又如何?在老伯爺眼里,她比原配強上百倍千倍,她過的日子,她生的兒子,哪樣不比劉老夫人強?當年柳老夫人意外去世,老伯爺傷心過度犯了心疾,沒多久就跟著去了,就跟那鴛鴦鳥似的,一個死了,另一個便絕不獨活。死前還一心一意為三爺謀劃,生怕死后三爺遭了欺負?!?/br> “劉老夫人雖是原配,卻又算得了什么?他們?nèi)死?,劉老夫人就是那兩只鴛鴦后面多出的一只野鴨子?!?/br> “meimei,難道你不想像柳老夫人一樣?” 秦姨娘的話滾雷一般一句句砸在柳姨娘心頭。 她面色蒼白,心跳如擂鼓,一邊怕有人聽到秦姨娘那大逆不道的話,一邊心里又隱隱地有絲雀躍,有絲期盼…… 是啊,像柳老夫人那樣……縱使晚進門,縱使身份比不得正室原配,但溫柔美貌有才情,所以才能虜獲老伯爺?shù)男?,兩人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對兒?/br> 可是…… “可是,少夫人很美,又出身渠家……”她不禁喃喃出聲。 她當然想像柳老夫人那樣,但是,少夫人卻不是劉老夫人。 劉老夫人面貌普通,大字不識,為人又那般粗俗,老伯爺不喜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少夫人跟劉老夫人一樣,她自然無需擔憂??墒?,少夫人卻不一樣…… 更何況,依她的觀察,少爺心里未嘗沒有少夫人。 哪怕少夫人對他不假辭色,哪怕少夫人生了個傻孩子害他被人恥笑,他心底,卻還是有少夫人啊。 一想到這里,柳姨娘的心臟就像被絲線絞了一樣的痛。 誰知,秦姨娘一聽她喃喃的話,頓時嗤笑出聲:“噗,我還當你擔心什么呢!” “meimei,你還不明白么?你的對手不是少夫人,你的對手,是蘇姨娘?!彼粋€字一個字地道。 柳姨娘有些茫然地看著秦姨娘。 秦姨娘:“除了你那里,少爺最常去的是哪兒?一有了煩心事兒,少爺最愛去找誰?誰給少爺生的孩子最多?誰最得伯爺夫人看重?” “這可不是少夫人,這是蘇莞兒?!鼻匾棠锢湫χ?。 柳姨娘皺眉,輕聲道:“蘇jiejie……人挺好的,很和氣。” 秦姨娘嗤笑:“傻meimei喲,你真當那姓蘇的是什么好的?jiejie告訴你,越是表面和氣的人,骨子里越是陰險。你不知道吧?少爺身邊前前后后有過五六個女人,懷過孩子的也不只是她和方姨娘,但是,在你之前,能一直平平安安留在伯府的,除了木頭似的方姨娘——只有她蘇莞兒一個。不僅留了下來,還備受寵愛,尤其是居然能讓夫人另眼相看——夫人是怎么樣一個人,我不說,你也清楚?!?/br> “你以為,蘇莞兒能有今天的位置,是因為她善良和氣么?別傻了!” 柳姨娘低下頭,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 蘇莞兒內(nèi)里到底是怎樣的人,她其實并不太關心。 她只知道,自從她入了府,蘇莞兒就再不是最受寵的那個,論在少爺心中的位置,她完全比得過蘇莞兒。至于身份,兩人都是姨娘,雖然蘇莞兒更受夫人器重,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就像秦姨娘說的,最重要的是男人的心。 至于蘇莞兒是不是笑里藏刀內(nèi)里陰險,她看不出來,但起碼,入門兩年間,蘇莞兒沒對她下過什么絆子。 柳姨娘這不在乎的模樣讓秦姨娘有些著急。 但她面上未顯,只嘆了一口氣道:“你啊,還是太年輕……” 柳姨娘不語。 秦姨娘繼續(xù)嘆氣。 “meimei,你難道沒有想過,將來有了孩子要如何?” 柳姨娘一愣,隨即摸上了小腹。 秦姨娘:“你如今只一個人,想事情難免不周全。可是我不同,我有女兒,我想的比你多。你可曾想過,將來若你有了孩子,你想讓你的孩子遭人欺侮么?你想讓你的孩子明明生在伯府卻什么也撈不到,就像二老爺那樣?” 秦姨娘一句句地問,柳姨娘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秦姨娘心中暗笑,嘴上還在說著。 “當然,少爺寵愛你,若你有了孩子,定然會疼愛有加,可是meimei,你得清楚一點:少爺跟他祖父可不一樣?!?/br> “老伯爺滿心滿眼都是柳老夫人,想當年,就因為柳老夫人不喜,老伯爺就把當初在邊關收的幾個侍妾全打發(fā)了,只剩一個生養(yǎng)了二爺?shù)模哺鷶[設沒什么兩樣了。而對劉老夫人,更是只做個樣子給外人看。就是因為老伯爺愛極了柳老夫人,去世前才百般為三爺謀劃,不然你以為三爺能有如今的逍遙日子過?伯爺和二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而meimei你呢?我說句你不愛聽的實話——雖說少爺也寵愛你,但他同樣寵蘇莞兒,對渠氏也并非全沒了情分?!?/br> 柳姨娘的臉色瞬間白了下來。 秦姨娘似乎沒看到她的臉色,只笑著繼續(xù)道:“當然,那兩個都比不得meimei你,可就算比不過,也是在少爺心里占了個位置吧?少爺對你,跟當年老伯爺對柳老夫人,還是差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如今少爺可不想當年的老伯爺那樣說一不二?!?/br> “那時候老伯爺就是整個伯府最大的,他說什么沒人敢反抗,可是少爺呢?”秦姨娘說著,聲音里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蔑視,只是她掩藏的極好,很快就將這情緒隱去。 “如今的伯府不同以往,少爺也不像老伯爺那般強勢,meimei你又不如柳老夫人受寵,身份又是姨娘而不是平妻,所以,你覺得,你若生下孩子,是會像三爺那樣,還是像二爺?” 秦姨娘悠悠地說完。 柳姨娘的面色已經(jīng)十分不好看。 在秦姨娘將一項項事實挑明前,她的確覺得自己的孩子會像沈問秋一樣,成為沈承宣最寵愛的孩子,哪怕身為庶出,也不會遭受什么磨難。 可是,秦姨娘的話將她的幻想狠狠地地打碎了。 “更何況,”秦姨娘又開口了,“少爺可不缺孩子,他已經(jīng)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蘇莞兒更是有一兒一女,且都頗得少爺喜愛?!?/br> “你覺得你將來生的孩子,會比沈文密沈瓊霜更受寵愛?” …… 花叢后,阿杏抖了抖耳朵,只覺得滿耳嗡嗡作響,像被糊了一耳朵油膏似的。 早知道,他肯定帶著七月馬上溜走,省得耳朵還得受這樣的荼毒。 正想著,“荼毒”就又來了。 “……渠氏?擔心她做什么?抓了那么一手好牌,卻生生被自己打爛了,那性子說好聽是菩薩,說難聽就是個廢物,想當初我……總之,你不必擔心她,擔心她還不如擔心蘇莞兒。” “可是……少爺心里還有她啊……”柳姨娘喃喃著。 秦姨娘不屑地嗤笑:“心里有她又怎樣?她如今公婆不喜,丈夫不愛,少爺對她是還有些情分,卻也只剩一些了,這樣一個人,你有什么好擔心的?你也不看看她如今的處境,整日帶著她那傻子閨女躲在個破院子里,你別看她表面上不在乎少爺?shù)臉幼?,估計每天夜里都以淚洗面,悔地腸子都青了呢!我要是她呀,都恨不得一頭撞死!”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尖利,聲音中帶著nongnong的鄙夷,還有意思掩藏不住的得意。 阿杏覺得腿上有什么蠕動了下,低頭一看,就見七月緩緩直起身子,眼睛透過花叢的空隙,定定地看著花叢后滔滔不絕的女人。 她的目光烏沉沉的,像雷雨之前的烏云。 阿杏正欲將花環(huán)戴到七月頭上的手頓了一下。 七月已經(jīng)站了起來。 阿杏想了想,將花環(huán)小心地放在一邊,跟著也起了身,跟在七月身后。 七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只要跟在她身后,保護她不被人欺負就好。 至于七月欺負別人,那她可管不了。 那邊的兩人背對著七月和阿杏,此刻顯然還沒發(fā)現(xiàn)有人正在靠近,秦姨娘還在繼續(xù)說著:“……不過,她倒是挺會收買人心的,我的葉兒在她那兒待了才多久啊,居然就處處偏向她了!上次我不過說了她一句,葉兒居然就對我甩臉色!”聲音變得有些咬牙切齒。 “什么大家閨秀?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當年要不是她勾引少爺,少爺會死活纏著夫人娶了她?如今居然連我的葉兒也不放過。裝得一副清高模樣,骨子里呀,就是個婊/子!” 阿杏皺起了眉,只覺得最后一句話刺耳至極。 而七月已經(jīng)拿出了腰間的折扇。 阿杏愣了下,卻也沒有阻攔,只道:“注意分寸,嚇嚇就好?!?/br> 七月輕輕點頭,折扇“刷”地打開,像顆小炮彈一樣沖向了秦姨娘。 秦姨娘正說著,忽然瞥見一道小身影正迅速朝自己靠近,而那身影手中像是折扇的東西,卻赫然閃爍著金屬的銀光。 “?。 ?/br> 秦姨娘驚叫一聲,慌不迭地后退,手中的白色波斯貓尖叫著被扔上了天。 “喵!”波斯貓慘叫著在空中翻滾,旋即正正落在慌亂后退的柳姨娘頭上。 利爪扒著頭發(fā),劃到臉頰,劃出長長一道血印,柳姨娘大痛,雙手一邊揮打著波斯貓,一邊捂著臉慌不擇路地向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