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因為沈青葉的生母是秦素素,是害得母親小產(chǎn)的重要人物。今生,她是秦素素的女兒,母親自然也不喜歡她。 比不上沈七月,甚至連沈瓊霜都比不上。 哪怕她聰明、乖巧、對她滿心孺慕。 看著那個認(rèn)真講解著工筆畫法的女人,沈青葉的心思卻逐漸飄走。 *** 教導(dǎo)兩個庶女的事逐漸進(jìn)入正軌,除了要騰出上午的一個時辰,其他時候宜生都很自由,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還是在陪著七月,有時候陪七月一起玩,有時候待在七月身邊,然后做自己的事。 不過,她要做的事,其實也只有一件,寫書。 歸翰齋的趙掌柜已經(jīng)聽她吩咐找了些窮書生,短短時間也湊齊了幾篇故事。這些故事大多只有三五萬字,主角多為不得意的文人書生,或得奇遇,或獲奇寶,或遇貴人相助,或蒙美人垂青,或被jian人陷害終得昭雪……宜生看過所有稿子,最后剔除了一篇,其余全部通過,然后便一并交給渠家書坊印刷,印好后便放在歸翰齋賣。 當(dāng)時,趙掌柜看著被退回的那篇,納悶地問:“少夫人,這篇文采不錯呀,怎么——” 宜生:“我不喜歡?!?/br> 趙掌柜立刻閉上了嘴。 管你文采怎樣,老板不喜歡,這就是最強(qiáng)大的理由。 而且,趙掌柜又偷偷翻了翻那稿子,想起稿子里的故事,頓時覺得自己察覺了少夫人為何不喜歡這篇故事的真相。 這是個俗套但喜聞樂見的故事。一對夫妻因戰(zhàn)亂失散,妻子堅信丈夫未死,苦守著年邁的婆母等丈夫歸來,二十年后,婆母已死,妻子還在等,甚至上京尋夫。而丈夫,則陰差陽錯以為妻子已死,因此二十年未歸,沙場上打拼數(shù)年,終于功成名就,得帝王賞賜,又與一小姐兩心相許,結(jié)為夫妻。誰知,就在成親當(dāng)日,妻子找上門來。 夫妻相認(rèn),自是相對而泣,而丈夫新娶的妻子,也對原配心感欽佩,自愿稱妹,奉原配為尊。皇帝聞此奇事,親自下旨封原配與小姐為平妻,兩人平起平坐,一般無二。 妻子守得云開,破鏡得以重圓,結(jié)局自是一片和樂融融。 這故事沒什么新意,前人就有類似的故事,但是,最后丈夫娶妻當(dāng)日原配尋來的場面,卻讓趙掌柜瞬間想起了威遠(yuǎn)伯府。 這寫的,可不就是老威遠(yuǎn)伯沈振英的故事?故事里的原配妻子是如今伯府的老夫人,小姐則是伯府三爺已逝的親生母親柳老夫人,除了一些細(xì)節(jié)不一樣,簡直就是老伯爺人生的翻版。 趙掌柜嘖嘖搖了搖頭。 寫這故事的書生估計是知道歸翰齋的背景,特意寫了這故事來討好伯府,因此在故事里對“沈振英”頗多溢美之詞,沈振英與原配夫人也被寫得如同神仙眷侶。 但是,現(xiàn)在看來,這馬屁似乎拍到了馬腿上。 的確有很多權(quán)貴喜歡自己的經(jīng)歷被寫成故事為人傳揚。不能憑文治武功留名青史,說不定能靠逸聞故事被世人記得呢?尤其又是足以被人贊揚的佳話。 但是,顯然少夫人并不這么想。 趙掌柜稍微一想也有些明白:老威遠(yuǎn)伯畢竟已經(jīng)去世,而少夫人是孫媳婦,出了這本書的話,別的不說,肯定會出些風(fēng)頭,被伯府的人注意到。 以少夫人的性子,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趙掌柜這般想著,也就沒再多說,而是繼續(xù)跟宜生說起后續(xù)的印書事宜。故事找好了,接下來自然就是印刷,因為宜生之前跟父兄說好,因此印刷也不是什么難事兒,直接去渠家書坊印就是,因此這事兒兩人也沒說多久。 最后,趙掌柜期期艾艾地問了宜生一句:“東家,那個《畫夢》的故事,署名寫什么?” 宜生一愣。 她之前交給趙掌柜一沓稿子,稿子上寫的故事,就是《畫夢》。故事寫一個閨中小姐,通過一幅奇異的畫遇到到如意郎君,其中雖經(jīng)歷了種種坎坷,最終卻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故事很俗,也無甚深意,看起來就像閨中少女的妄想,但俗不要緊,重要的是人們喜歡看。尤其對情竇初開的丫鬟小姐們來說,這故事里的少女就是她們的化身,少女的經(jīng)歷,何嘗不是她們偷偷幻想過的。 宜生曾將這故事拿給紅綃看,從紅綃羞紅了的臉,以及抱著稿子不放手的結(jié)果來看,故事的吸引力應(yīng)該是不錯的,所以她才有了些自信,然后將稿子交給了趙掌柜。 但是,故事要印成書,總得有個作者,而宜生的身份自然不能暴露。 “要不,也叫個什么什么主人?什么什么先生?”趙掌柜試探著問。 話本故事在正經(jīng)文人眼里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寫話本故事雖不算丟人,但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兒,有人愿意署上真名,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選擇用別名,通常取表字、別號、室名以代替真名,比如什么花溪先生,什么風(fēng)月庵主人。就是趙掌柜找來的那些窮書生,也大多沒用真名。 宜生神思恍惚了一瞬,道:“叫先生吧?!?/br> 若不是死后那段詭異神奇的經(jīng)歷,便不會有今日的渠宜生,她也不會動了寫故事的念頭,所以,就叫先生吧。 于是,作者署名先生的《畫夢》,便與其他幾個故事一起付梓印刷,很快擺在了歸翰齋的書架上,任人翻看購買。 沒過幾天,趙掌柜便滿臉帶笑地跟宜生報喜。 話本子果然比正經(jīng)無趣的經(jīng)書典籍更吸引人,原本歸翰齋所在的那條街上只有奇趣書堂賣話本子,需求其實是遠(yuǎn)遠(yuǎn)大于供給的。這會兒突然又冒出一個歸翰齋,也開始賣起話本,立刻便吸引了不少顧客。 歸翰齋比以前熱鬧紅火了不少,每日的客人比以往多了三倍還多,但話本子本小利薄,賺的錢其實也沒有多多少,但歸翰齋的話本印刷不費一文,本錢自然大大降低,雖然定價與奇趣書堂一致,純利潤卻比奇趣書堂高了些。 趙掌柜算了算,算上《畫夢》在內(nèi)的共五篇話本,估計能為歸翰齋帶來至少二三百兩的收益,這還是以目前歸翰齋名頭沒打響,銷量不如奇趣書堂的情況來計算的。 此外,趙掌柜還笑瞇瞇地告訴宜生一個消息:五本書中賣的最好的,是《畫夢》。 宜生笑笑,心里其實不怎么驚訝。 她觀察過,會買話本的,除了少數(shù)尋常百姓和一些書生外,大戶人家的小姐和婢女占了很大數(shù)量。而《畫夢》,則就是她特地為這些女孩子們寫的。 哪個閨中少女不曾向往過一段美好而奇異的戀情?因為作者的緣故,如今市面上描寫愛情的話本基本都是男性視角,而《畫夢》則是徹頭徹尾地女性視角女性思維,女主所思所想,幾乎完全契合了十幾歲少女的心態(tài),而故事里的男主,更是符合少女對未來夫君的一切美好想象。 所以,宜生對這結(jié)果并不算多意外。 不過,自己寫的故事能得到別人喜歡,這種感覺還是很不錯的,更何況還能順便掙錢。 因此,聽了趙掌柜的匯報后,宜生對寫故事也更加有興趣了,平日除了教導(dǎo)兩個庶女和陪七月,其余時間不是看書便是寫書。 《畫夢》成功了,就說明之前的思路是對的,因此宜生也不多想其他題材,只專心寫起了閨閣少女們喜歡的故事。這也是她在死后那個“網(wǎng)站”得來的啟發(fā)。 積累是很重要的,針對特定人群的長久積累更能產(chǎn)生質(zhì)量的變化。若“先生”這個名號一直寫少女喜歡看的故事,自然能積累越來越多的少女讀者,按那個世界的說法,就是粉? 宜生不太明白為何讀者又稱作粉,但這不影響她躍躍欲試想要在這個時代“圈粉”。 當(dāng)然,圈粉不是為了收獲小姑娘們崇拜的目光——她遮掩身份還來不及呢,哪里會想著收獲什么崇拜的目光,再說,若她的身份爆出來,收獲的是崇拜的目光還是鄙夷的目光還說不定呢。至于圈粉,其實宜生的想法很樸素:粉越多,掙得銀子也就越多。 于是,宜生每日安安靜靜地寫書,只是都避開了沈青葉和沈瓊霜,知道的人除了趙掌柜也就只有紅綃和綠袖,至于七月——宜生并不知道她是否理解寫書的具體意思。 就這么安靜地教孩子,寫書,過了差不多半個月,小院突然有人拜訪。 來人居然是沈問秋,而且,他不是只身前來。 ☆、65|3.31 與沈問秋一同前來的,除了靛青靛藍(lán),還有一個少女。宜生猛一看還以為是丫鬟,正納悶一向不讓丫鬟服侍的沈問秋怎么突然改了脾性,就看到少女懷中抱著的劍。 烏沉沉的劍鞘看上去毫不起眼,定睛看去卻有種冷冽肅殺之感,絕不是陳二那種紈绔掛在腰間裝模作樣的劍。 宜生沒來得及仔細(xì)看,寒暄過后,沈問秋馬上為宜生介紹起來——少女叫“阿杏”,是沈問秋特地找來給七月做護(hù)衛(wèi)的。 只聽到這一句,宜生便愣住了。 她心里想了好幾種可能,卻完全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經(jīng)過生日宴陳二的事,宜生不是沒有想過七月的安全問題。 上輩子,七月就是因為劉婆子的惡意消失,后來沈琪變成七月,美貌的名聲傳揚出去,沈琪又經(jīng)常在外露面,因此招惹來不少麻煩,只不過都被沈琪或陸澹一一化解和擋去了。 今生,七月不如沈琪那般高調(diào),但是,這就意味著安全了么? 當(dāng)然不是。惡人不會因你退縮而收斂,只會覺得你更好欺。如生日宴那日,陳二等人只是聽說了七月美貌,就千方百計想要見到七月,這難道要怪七月長得美引人覬覦么? 所以宜生無法不擔(dān)心。 這些日子里,除了寫書和教導(dǎo)沈青葉和沈瓊霜外,她又去京城的幾個大武館和鏢局去了一趟,想要找個身手好人品好,最好能一直貼身伺候七月的女武師。只是女武師本就少,大多都已被聘去,沒被聘去的大多又有家累,不可能住進(jìn)伯府貼身伺候七月,比如教宜生打拳的這位就是這般。如此一來選擇就不多了,宜生見了幾人,卻都覺得不太合心意,因此一直都還沒有定下。 結(jié)果,正瞌睡呢送枕頭,沈問秋主動尋上門來,要給七月送一個護(hù)衛(wèi)。 是被陳二的事觸動,還是因為聽說她去武館鏢局打聽女武師才想起來? 不論前者還是后者,都可見其用心。 “多謝三叔?!币松睦锔屑?,深深地作了一揖。 沈問秋笑著擺擺手,沒多說什么,只繼續(xù)介紹起阿杏來。 阿杏是他找來的護(hù)衛(wèi)不假,但阿杏卻并非武館鏢局的女武師。她有正經(jīng)師承,之前一直待在師門學(xué)藝。這次出來是因為阿杏的師父覺得她功夫?qū)W得差不多了,反而該出來歷練下人情世故,恰好碰上沈問秋想為七月找個護(hù)衛(wèi),而阿杏的師父又是沈問秋的至交。于是沈問秋就拐了阿杏,讓她給七月做護(hù)衛(wèi),保護(hù)七月的安全,直到七月出嫁為止。 而且,七月喜歡玩的那些船模,也是出自阿杏的師門之手。按沈問秋的說法,阿杏的師門其實主要就是玩兒木工活,功夫反倒是次要的,不過阿杏習(xí)武天分高,不憑借外力的話,身手比她師父還好,因此就算不是專門學(xué)武,當(dāng)個伯府小姑娘的護(hù)衛(wèi)還是綽綽有余的。 更何況,阿杏手還很巧,會做包括船模在內(nèi)的很多東西。 所以說白了,阿杏就是沈問秋找來保護(hù)七月,兼陪七月玩兒的。 聽了沈問秋的話,宜生嘴唇微張,滿臉驚訝地又看了看“阿杏”。 她一身勁裝,身量高挑筆直,抱著劍,也不說話,明明站在那里,卻很容易讓人忽視。 但這不意味著她長相普通。 相反,她皮膚白皙,眉眼精致,整個人立在那里便如同一把劍,雪白鋒銳,劍光冷冽,炫目地讓人移不開眼。但是,這是在特意去看她的時候。若是不注意,她就像被裹上了劍鞘,光華內(nèi)斂,鋒芒不露。 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來說,這種內(nèi)斂的氣質(zhì)比漂亮的相貌更難能可貴。 若說她還有什么不足,或許就是她稍顯硬朗的臉部輪廓,這讓她缺少了一些女兒家的柔美,反而有種英姿勃發(fā)的感覺。而且,她的身量也比同齡女孩子高挑許多,加上雖是女式卻極其簡單的發(fā)髻和衣服,看上去便有些雌雄莫辯。 宜生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目光里有初見新鮮事物的新奇,更有不加掩飾的狐疑。 高手、師門、歷練……她還以為這些東西只存在于話本中。 即便死后看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知道這世界遠(yuǎn)比她以前認(rèn)為的復(fù)雜而多彩,但畢竟,無論前世今生,在活著的日子里,她的生活一直是困在內(nèi)宅里的。 重生以來,四周仍舊是這高高的院墻,所見的仍舊是那些熟悉的男男女女,關(guān)注的憂心的也依舊是她和她所在乎的那一小撮人。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個前世錯過,今生卻忍不住主動靠近了一次的羅閻王。 但即便是羅閻王,也是她前世聽說過的人物??蛇@個阿杏,還有她的出身來歷,卻是前世的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所以宜生忍不住好奇,還有疑慮和防備。 她信任沈問秋相信他是為七月好,但畢竟關(guān)乎七月,她無法不小心一些。 沈問秋自然看出了她的疑慮。 “你不必?fù)?dān)心。”他溫聲道,“她師父是我多年好友,阿杏也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絕對信得過?!?/br> “三爺救了我的命?!卑⑿永洳欢〉亻_了口。 這也是她自進(jìn)了院子第一次開口,沈問秋說這是因為她不愛說話。她的聲音少年氣十足,清朗,卻不夠清脆,若是不看長相,定會以為是男孩子的聲音。 宜生恍惚覺著自己似乎明白了阿杏不喜歡說話的原因。 不過,想到阿杏那句救了她的命,宜生還是不覺朝沈問秋看過去。 沈問秋搖搖頭,直接笑著拍了阿杏一腦袋:“原來你還記得爺救過你?。繝斶€以為你忘了,平日連個笑臉都不給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