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趙掌柜有些忐忑。 歸翰齋的生意算不上好,一年下來,交到宜生手里的純收益也就一二百兩銀子,但是這份收益很穩(wěn)定,年年上下浮動不超過三十兩。 這也不怪趙掌柜沒能力或不思進取。 京城里經營文房書鋪生意的人家很多,渠家就是其中一家。渠家書香門第,別的生意不屑做,但文房書鋪卻還是可以做一做的,尤其渠家滿門翰林,這生意不做簡直是浪費。 渠家父子在官場上雖沒什么實權,但在文壇卻小有名氣,且不是沈承宣那種酒場宴會里吟詩作對得來的文名,而是靠正經的經義文章出名,因此渠家父子的文集頗受讀書人追捧。 偏偏渠家父子的文集只給自家書鋪刊印,再加上渠家父子有許多當朝的同窗文友,也因為交情把文集交給渠家書鋪,于是渠家書鋪的東西雖不算最全最好,但也算是有優(yōu)勢有特色,在京城里若是弄個幾大書鋪排名,渠家的書鋪可以排進前五。 歸翰齋是渠家嫡長女的陪嫁,卻不是什么歷史悠久的老鋪子,而是渠家在準備陪嫁的時候,出銀子出人,在距威遠伯府不遠的街市上新開的鋪子。 鋪子里的伙計掌柜都是從原來的渠家書鋪里調過去的,能力不說沒有,但也稱不上多出色,也就是中不溜的水平,比如趙掌柜。 趙掌柜原本是渠家書鋪的伙計,但一直不怎么得意,混了七八年才混成小管事,后來渠家嫡長女陪嫁的新鋪子要選掌柜,能力差的自然不行,禍害閨女;但能力太好的也不行,渠家不舍得。 于是看上去有點能力,但整體又平庸的趙掌柜就這么入選,當上了歸翰齋的新掌柜。原因不是渠家的主子覺得他夠好,而是覺得他不夠好。渠家不指望他把新鋪子弄地多紅火,只求他不出什么差錯,每年給渠家大小姐添些穩(wěn)定的進項。 趙掌柜當時憋著一股氣兒,有心想干出點兒什么證明自己。 歸翰齋店面小,沒根基,遠遠比不上渠家書鋪,但在這里,趙掌柜卻是一把手,上面沒人制約,新主子又是個不插手日常管理的,趙掌柜有心大干一場。但是,努力經營了幾年,趙掌柜的壯志雄心終究被逐漸消磨。 文房用具和書,這些東西的需求是非常固定的,因此書鋪生意想要出頭,也沒有多少捷徑可走。 想要出頭,一般就兩個方法。一是像渠家書鋪那樣,有名人效應又有獨家書籍;二來嘛,則是把店鋪撒下大把銀子,把鋪子做大做全,自然也就能吸引最多的客戶。 但顯然,以上兩點歸翰齋一點都不具備。 歸翰齋雖出自渠家書鋪,但同樣拿不到渠家父子及其文友們的文集刊印權,只能賣些普通的文房四寶和圣賢經典。沒有渠家的名頭,店面小,資金少,趙掌柜再怎么努力沒,歸翰齋也依舊是個普普通通的文房鋪子。 餓不死,撐不著,每年能有兩百兩銀子進項便是頂天了。 反正渠家當初的意思本就只是給女兒添個固定進項,陪送文房鋪子一來是因為渠家身份,文房鋪子說起來文雅。二來,則正是看中文房鋪子的穩(wěn)定性。 雖然掙不了大錢,但也不會虧本。 而以歸翰齋的規(guī)模,每年一二百兩的銀子的純收益,已經可以說是不錯了,趙掌柜的努力雖然沒讓歸翰齋紅火起來,但卻十分符合渠家的期望。 所以認真說來,趙掌柜本不該忐忑的。 但是,趙掌柜就是莫名覺得忐忑。 少夫人不打招呼突然上門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大概是少夫人給他的感覺。 總覺得,似乎跟以前見的不太一樣。 但具體哪里不一樣,趙掌柜也說不出。 然而,少夫人接下來的話讓趙掌柜更加忐忑了。 宜生提出要看賬本。 一個除了過年盤點,平日從不過問賬冊的東家此時突然登門,就是為了看賬冊? 再怎么自詡問心無愧,趙掌柜的小心臟也不禁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接下來,趙掌柜便在一旁站著,滿心忐忑地看著宜生看賬冊。 宜生看著站著的趙掌柜,“不用拘束,坐下吧?!壁w掌柜忙搖頭擺手,“不用,不用!我站著就好,站著就好!” 聞言,宜生也不再堅持,低下頭繼續(xù)看賬冊。 歸翰齋生意一般,半年的賬冊并沒有多厚,宜生也只是略略翻過,并不仔細看每一筆收支,因此看得倒是很快,不過兩刻鐘,便將趙掌柜搬上來的賬冊全部翻完。 見宜生這么快翻完,趙掌柜始終提著的心才終于放下來。 看來,好像真的只是心血來潮看看帳? 然而,趙掌柜還是放心地太早。 “生意不算很好啊……”宜生喃喃道。 趙掌柜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猛一下跳起來的聲音。 這是對他的能力不滿意了? 趙掌柜忙解釋起來。說的無非就是上面那一套。 文房用具需求固定,歸翰齋沒名氣沒規(guī)模,他能力再強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巴拉巴拉…… 宜生靜靜聽著,待得趙掌柜??跁r才道:“我自然信得過趙掌柜的能力?!?/br> 說罷,目光透過內室的薄紗簾子,看向了歸翰齋門前的街道。 這條街上往來的多是身著長衫的讀書人,他們追求仕途經濟,他們熟讀圣人典籍,他們最喜歡買的書是當朝重臣,尤其是科舉主考官們的文集和經典注本。 但是,這街道上也并非全是讀書人。 除了讀書人,這條街上的還有許多下人,丫頭小廝,婆子管事,或者一些雖不是下人,但也明顯不是士子的人。 大部分讀書人買書買筆墨是為求前程,但另一些人,買書卻是為了求樂子。 歸翰齋主營文房用具兼營賣書,而賣的書,則與渠家書鋪如出一轍,左不過四書五經及其名家注本、名人文集以及醫(yī)書農書等等。許多書鋪也如歸翰齋一般,這是最正統(tǒng)也最掙錢的經營方式。 但是,除了這般“正統(tǒng)”的書坊外,還有一些似乎不那么正統(tǒng)的。 歸翰齋的對面就有一家。 奇趣書堂,光是聽名字,就跟歸翰齋不像一個路數。 奇趣書堂的生意可比歸翰齋好多了,僅僅宜生看的這一會兒工夫,就見三人出五人進,與歸翰齋這邊的冷清相比,對面幾乎可以稱得上熱火朝天。 不過,進出奇趣書堂的多是奴仆和普通人,讀書人卻不多。 這并不奇怪,因為奇趣書堂雖然也賣文房用具和圣賢典籍,但讓它出名乃至生意紅火的,卻是坊間話本。 就是宜生做姑娘時偷偷地看,不幸被父母發(fā)現,最后被罰抄十遍《女誡》的話本子。 也是宜生做鬼后經??吹臇|西。 雖然故事內容和行文用詞都相去甚遠,但本質上,她做鬼后每日看的那些,與奇趣書堂的話本子都是一個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沒更居然也沒催更的……我是該高興還是痛哭tvt 感謝時間~ 謝謝阿涼給這篇文的地雷,么么噠(づ ̄ 3 ̄)づ 謝謝給虐渣投雷的姑娘們,么么噠(づ ̄ 3 ̄)づ 還有給侏羅紀投雷的鳳釵搖曳姑娘(づ ̄ 3 ̄)づ【存稿居然也能收到投雷刷后臺看到的時候我簡直整個人都懵圈了23333 ☆、上門 看過帳后,宜生就沒在歸翰齋待多久,而是起身去了對面的奇趣書堂,在伙計的熱情推薦下,買了五六本據說最近最受歡迎的話本子,然后便坐車回府。 馬車上,宜生隨手翻開一本。 是個老套但也算經典的故事。 有才有貌唯獨沒財的窮書生,偶遇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奈何小姐父母嫌棄書生窮,冷酷無情棒打鴛鴦,期間又有小姐門當戶對的未婚夫出來扮黑臉,小姐與書生的情路一波三折,幸而書生爭氣,重重阻礙下仍然金榜題名,最終抱得美人歸。 以宜生的眼光來看,這樣的故事實在有些老套。但是,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恐怕還是相當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對抑郁不得志的窮書生們來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故事一下就圓了他們兩個夢。而對于困在樊籠里的閨閣女兒來說,又何嘗不希望自己挑選稱心如意的夫君,哪怕可能自己挑的還不如父母挑的。 又翻了幾本,卻沒第一本這么老套了。 妖鬼仙神,詭異離奇,篇幅都不長,但一個個小故事卻都算引人入勝,也怪不得能夠暢銷。 不過,終究還是局限了些。 而且,看慣了晉江的長文,再看這頂多幾萬字一篇的話本,宜生居然還有些不習慣。 如今的話本只能算做是短篇小說,最多不過三五萬字,故事固然精煉輕巧,卻因篇幅所限,影響力終究還是不如長篇。而且,宜生看了看手中幾冊薄薄的書,從紙張質地和印刻水平來看,這些話本子明顯是比較廉價的麻沙本。 麻沙乃是福建一鎮(zhèn),以盛行刻書聞名,京城坊間幾乎有一半書冊都是出自麻沙。然而多不代表好,麻沙本所用竹紙質地薄脆易損,刊印也多有錯漏之處,因此麻沙本幾乎是廉價和低質的代名詞。 有錢人自然對麻沙本不屑,但對手頭不寬綽的人來說,麻沙本卻是個好東西。 就比如這奇趣堂的話本子。 薄薄的一冊,售價最多不過幾十文,最便宜的一二十文便可得,與動輒幾百文甚至幾貫的正經書相比,可以說相當便宜,普通人也買得起。 “少夫人,您也看話本子呀?” 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宜生的思緒。 她抬頭,就見到綠袖滿臉掩不住的好奇和激動。 事實上,自從見她買了話本子,紅綃和綠袖的臉上就帶著蠢蠢欲動的表情,估計原來沒摸準她買了話本子做什么,因此也沒敢問。此時她翻完了一本,連上也沒有明顯慍色,于是,一向性子急又好沖動的綠袖便開了口。 但這話說的,雖然把宜生拉到自己的同一戰(zhàn)壕,卻也直接把自己,或者說把自己和紅綃都給暴露了。 也看,那不就是說自己也看?可綠袖不識字,想看也只能靠紅綃給她念。 所以,這倆丫頭估計私底下都偷偷看過話本子。 話本子不算禁物,除非是描寫太過露骨的風月□□,普通話本子也就是講故事,因此一般主家都不會明令禁止丫頭們看話本子,所以奇趣書堂里常見丫頭小廝們的身影。這些丫頭小廝有的是為少爺小姐們買書,卻也有些是買了自己看的。 可雖說不算禁物,但話本子多是講些情情愛愛的戲碼,又經常有比較出格的情節(jié),在道德居士面前,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好東西。 因此,也有家教比較嚴格的人家,嚴令禁止家中女眷和丫頭們看話本子,比如渠家。 不過渠家終究是特例,大部分人家還是不太講究的,頂多也就約束下未出嫁的小姐,對婦人和下人卻不怎么做約束,威遠伯府便是如此。 但是,即便主子沒有約束,看話本被發(fā)現,似乎也是件極為羞恥的事。 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好奇憧憬著話本中的浪漫瑰麗的愛情,但世情教導她,不可yin邪,不可妄念,好女子應端莊自矜,純真如白紙,直到嫁人那一刻,才能由其夫君將白紙染上顏色,在此之前,她最好什么都不懂。 還沒嫁人的小姑娘看話本子,幻想愛情,幻想男人,被人發(fā)現了,好一點被嘲笑思春,壞一點,被說沒臉沒皮沒羞沒臊都有可能。 因此小心隱藏著,怕被發(fā)現,被嘲笑,像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綠袖卻沒意識到這一點。 她年紀小,還沒開竅,看話本子就單純是看故事,只覺得話本子里的故事有趣,別的卻沒想那么多。但紅綃不同,紅綃已經十七歲了。 一聽綠袖把兩人給暴露出來,她當即就俏臉一紅,起身作勢要掐綠袖。 綠袖嘿嘿笑著往一邊躲,嘴里還嚷嚷著:“紅綃jiejie你做什么?少夫人自己也看,肯定不會責怪咱們的!” 紅綃的臉更紅了,幾乎想捂住眼睛跳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