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耳中似乎還有那一聲又一聲清脆的啪啪聲,聲聲響在耳邊,然而,比耳光聲更可怕的,是那個女人溫和,卻恐怖之極的聲音。她溫柔地讓女兒捂上耳朵,隨之便是用著鎮(zhèn)紙狠狠砸向她的額頭;她溫柔地吩咐丫鬟,卻是讓丫鬟打自己;即便已經(jīng)在話語里設(shè)下陷阱指桑罵槐,她卻依舊用著那樣溫和的聲音,像吩咐丫鬟捶腿打扇一般,說出“繼續(xù)打,打到叫不出來為止?!钡脑?。 哪里是眾人口中賢良軟弱的少夫人,分明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魔,惡魔! “知道為什么打你么?”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劉婆子渾身一哆嗦,顫抖著睜開一只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身前。 那個女人,那個她從來都以為軟弱可欺,從來都以為終究會被自己女兒取代的女人,正站在自己身前,身著雪青色素紗中衣,發(fā)髻松松挽就,眼眸沉靜如秋水,全身上下一塵不染,連懷里抱著的女孩兒都干凈漂亮地不似塵世之人。 越發(fā)襯托出她的卑微和狼狽。 她囁嚅著:“我錯了、我錯了,少夫人饒了我吧……錯了錯了……” “錯在哪里?”然而那人卻不依不饒。 “錯在不該來打擾少夫人和小姐,錯在不該強(qiáng)闖院子,錯在——” “——娘!” 伴隨著一道悲切凄厲的女聲,小院的寧靜被打破。 蘇姨娘提著裙子,滿臉淚珠地跑到劉婆子身邊,抱著滿身狼狽的劉婆子痛哭,而在蘇姨娘身后,還有許多人。 蘇姨娘的兒女沈文密沈瓊霜,以及威遠(yuǎn)伯夫人譚氏是一波,這波人之后,還有一群人,卻是從西邊趕來的西府二夫人聶氏,二少夫人李氏。 老威遠(yuǎn)伯沈振英有三子,長子沈問知襲了爵,居?xùn)|府,次子沈問章居西府,兩府本是一個宅院,不過因分家,區(qū)別了叫法而已,若論空間,其實還是在一個大宅院里住著。宜生的院子偏離東府上房,離西府倒不遠(yuǎn),劉婆子之前的哭嚎,想來是既傳到了東府上房,也傳到了西府。 兩撥人,主子下人加一起,足有十幾號人,瞬間就將原本空蕩蕩的小院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沈文密沈瓊霜緊隨蘇姨娘其后,看到劉婆子的慘狀,沈瓊霜“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到劉婆子身邊,跟蘇姨娘抱在一起哭。沈文密卻腳步一頓,先四下瞅了瞅,看到身后譚氏臉上現(xiàn)出怒容后,才加快腳步,跑上前跟母親meimei一起哭。 “渠氏!你這是做什么?在自個兒家里喊打喊殺的,你能耐了啊你?自個兒留不住丈夫的心,就拿妾室的老娘出氣,你可真是渠家教養(yǎng)出的好女兒!”譚氏也被丫鬟攙扶著進(jìn)來,伸著手指指著宜生怒罵。 “大嫂,這蘇姨娘的老娘,不是您以前的梳頭丫鬟嗎?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咱們少夫人怎么把您的狗給打成這樣兒了?”西府二夫人聶氏捏著手帕,故作驚訝地道。 “呵呵,想來是不怎么把狗主人放在眼里吧?!倍俜蛉隧槙车亟又牌诺脑?。 譚氏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又看向宜生,張口道: “枉你平日做出個賢良大度的模樣,背地里竟然如此狠毒,對一個老婆子都能下這樣的狠手,要不是劉婆子慘叫讓人聽見通報了我,你是不是就準(zhǔn)備打死她了?。慷緥D,我們威遠(yuǎn)伯府可容不下你這陰狠善妒的毒婦!” “咦,大嫂這是要給大少爺休妻?這可不太好吧?少夫人好歹伺候咱爹過世,又因此沒了孩子,休妻實在不厚道啊?!甭櫴嫌帜笾磷铀菩Ψ切Φ?。 “怎么處置兒媳是我的事兒,就不勞弟妹費心了。”譚氏不咸不淡地回道。 轉(zhuǎn)眼又朝宜生冷冷一笑:“你于伯府有恩是不錯,可你今日行事實在太過刻毒,只因嫉恨就這般毒打妾室的老娘,誰知道你還干了什么?這樣的媳婦兒,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更得晚,但這章很肥,發(fā)現(xiàn)了么? 熬夜寫的,可能會有蟲,白天起來再捉。 ☆、尊卑 伯府容不下……陰狠善妒……行事刻毒…… 婆母用這樣的話指責(zé)兒媳,幾乎等同于要休妻的意思了。而且,休妻的同時,還狠狠潑了一盆臟水。若是少夫人真的頂著這樣的名聲被休棄,那么,別說再嫁,只怕都沒臉出門見人了!而且,少夫人又是出身那樣的人家,若真是這樣被休棄,少夫人的下場會很慘! 綠袖終于忍不住:“夫人,不是這樣的!少夫人她——” 譚氏陰狠的眼神從綠袖身上繞了一圈,嘴角刻薄地抿起:“讓你說話了嗎?不知上下尊卑的混賬,翠縷,給我掌嘴!”站在譚氏身旁的翠縷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看著翠縷氣勢洶洶的樣子,綠袖瞬間嚇傻了。 翠縷揚起手—— “慢著。”宜生出言喝止。 翠縷卻看都沒看宜生一眼,揚起的手只頓了一頓便要繼續(xù)往下落,然而,這一掌卻是怎么也落不下來。 “我說慢著?!币松俣乳_口,同時伸出一只手,緊緊抓住了翠縷揚起的手臂。 翠縷一愣,看向譚氏。 “渠氏,你做什么!”譚氏惱火地道。 “娘,”宜生一手鉗住翠縷,一面轉(zhuǎn)身溫聲對譚氏道,“敢問,您為何處罰綠袖?” 譚氏眉毛一挑,“這還用問?貴賤有別,尊卑有序,主人說話,一個丫頭不經(jīng)允許就插嘴,我處罰她還虧了她了?渠家連這都沒教你?也配稱書香世家!” 綠袖身子一抖,又要說話辨別,卻被看見的紅綃趕忙制止住,又往后一拉。 “貴賤有別,尊卑有序,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币娋G袖已經(jīng)退后,宜生便放下擒住翠縷的那只手,對譚氏道,“只是,我還以為娘忘了呢?!?/br> “我忘了?”譚氏高聲重復(fù)。 宜生點頭,“自然是娘忘了?!?/br> 說罷,不帶譚氏回答,便走到抱成一團(tuán)的蘇姨娘一家面前。 宜生與譚氏說話間,已經(jīng)過了好一會兒,但劉婆子卻依舊躺在地上,連傷口都沒處理一下,只蘇姨娘用帕子捂住了劉婆子額頭上的傷口,然后母子三人便圍著劉婆子哭。 見宜生靠近,第一個做出反應(yīng)的不是蘇姨娘也不是沈文密,而是沈瓊霜,她跳出來,擋在劉婆子身前,“你做什么!還要打我姥姥么?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她個子小小,還是個娃娃,滿臉淚痕,但站在那里,卻像是有著一夫當(dāng)關(guān)的氣勢似的。 “霜兒!”蘇姨娘慌忙上前摟住沈瓊霜,對宜生道,“少夫人別介意,霜兒年紀(jì)小,一時受刺激說錯了話,您別跟她小孩子計較。” “怎么?欺負(fù)了老的再來欺負(fù)小的?霜兒是我們伯府的二小姐,即便你是她嫡母,也不能任意欺凌她!”譚氏趕忙上前為沈瓊霜撐腰。 宜生搖了搖頭,沒說話,只又上前一步,看著沈瓊霜,直接對上她還含著淚的眼睛。 沈瓊霜到底年紀(jì)小,被宜生這么看著,就有點兒頂不住,但偏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譚氏,復(fù)又挺起了胸膛。 “霜兒,你要跟jiejie一起玩么?”宜生指了指懷里的七月。 七月抬頭看了看宜生,又一腦袋扎進(jìn)宜生懷里,連個正臉都沒給沈瓊霜。顯然,這是不待見沈瓊霜。 沈瓊霜當(dāng)然也不待見七月。 她滿臉嫌惡:“誰要跟個傻子玩兒!” “霜兒!” 蘇姨娘臉色慘白,揚起手掌就要去打沈瓊霜,但是,如同翠縷一般,手臂被宜生抓住。 蘇姨娘愣愣地看著宜生。 宜生繼續(xù)看著沈瓊霜道:“可是,方才不是你讓你姥姥來,找七月跟你玩的么?” 劉婆子忽然掙扎著要起來,嘴里發(fā)出呼喝之聲,“霜——” 然而,沒等她叫全沈瓊霜的名字,沈瓊霜便已瞪大了眼睛,憤怒地大喊:“我沒找她!我才不找個傻子呢!我剛剛跟姨娘在一起呢,干嘛要找她!” 小孩子不是不會說謊,但此刻沈瓊霜的語氣表情,卻顯然不在“會說謊”之列。況且,這個謊,她說了沒好處,壞處倒是大大的有。沈瓊霜年紀(jì)小不明白,周圍的一圈兒大人可明白地很。 既然沈瓊霜沒吩咐,那劉婆子所謂的“二姑娘想跟大姑娘玩,所以來請大姑娘”的說法是怎么回事兒? 就算沈七月是個傻子,那也是伯府的嫡小姐,這個身份就注定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劉婆子是蘇姨娘的親娘,但她依舊是下人。一個下人,沒主子的吩咐,假傳命令,擅自要帶走伯府嫡小姐,往好了說,可以說劉婆子想讓兩姐妹培養(yǎng)感情,因此自作主張了;但若往壞了說……那真是什么都可以說。 若是死掐著不放,甚至能給劉婆子扣上個謀害主子的罪名。 圍觀許久的二夫人聶氏團(tuán)扇掩唇,臉上故作驚奇之色:“咦?這么說來,二姑娘沒讓劉婆子來?那劉婆子是來干嘛的?作甚要讓大姑娘出去?這是準(zhǔn)備帶去哪兒,做什么?” 說著往七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七月是個傻子,這是闔府皆知的事,但這個傻子有人疼,全身上下穿的用的,無一不是好的。金的,銀的,玉的,沈瓊霜的穿戴竟不及她十分之一。 若說劉婆子誆七月出去是要讓她跟沈瓊霜培養(yǎng)姐妹感情,在場眾人自然沒一個會信。但若不是,她目的到底為何? 眾人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地上的劉婆子。 蘇姨娘也愣住了,看了看癱軟在地的劉婆子,像是想到什么,忽地俏臉一白。 這邊,宜生在招呼綠袖,“綠袖,方才劉婆子都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巨細(xì)無遺地,給夫人們說一說?!?/br> 綠袖性子憨直莽撞,但卻不笨,尤其聽覺記憶非常好,如這般剛發(fā)生過的事,她能一字不落地給復(fù)述出來。而且,更絕的是,她扮演能力一流,一個小丫頭,能把老嫗扮演地惟妙惟肖。 聽得宜生吩咐,綠袖當(dāng)下便把方才劉婆子的一言一行全都復(fù)述了出來,言語加動作,直把劉婆子的行為學(xué)了個十成十。 而隨著綠袖的復(fù)述,一圈兒人的臉色也是各有不同。 西府的二夫人聶氏和二少夫人李氏,就跟那茶館里聽說書的看客似的,興致勃勃,唯恐天下不亂,在綠袖演到好處時,不顧譚氏的臉色,捧哏兒似的引著綠袖繼續(xù)說。 綠袖講到,劉婆子說是沈瓊霜想找七月玩兒。 “咦,二姑娘可不是這么說的啊,難不成劉mama年紀(jì)大腦子糊涂,記錯了?”二夫人聶氏道。 綠袖講到,劉婆子讓她們通報少夫人,說若大姑娘去跟二姑娘玩兒,說不定還能見著姑爺。 “姑爺?這是什么稱呼?”聶氏臉上笑得燦爛,語氣卻是十分疑惑的樣子,“劉mama又不是渠家的奴才,怎么叫承宣姑爺?這是哪跟哪兒?。侩y不成,是覺著自個兒閨女跟了承宣,承宣就是她姑爺了?!” 蘇姨娘臉色慘白,聽到此言,卻還是急急忙忙打斷聶氏,“二夫人,定是綠袖聽錯或是記錯了!” 綠袖委屈地瞪眼,“我才沒聽錯記錯呢!劉mama說地可清楚了!她還說自己是少爺?shù)脑滥福覀兏业÷?,她就把我們發(fā)賣了呢!” 譚氏的臉從陰狠到鐵青,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厲聲啐道:“都給我閉嘴!” 綠袖和蘇姨娘立刻噤聲。 “娘,方才綠袖說的句句屬實,若是您不信,大可問問這院子里,和這院子附近的人,劉婆子身體康健,嗓門不小,她喊的那些話,想來聽到的人不少?!币松f道。 “媳婦跟七月正在午睡,劉婆子闖上門來,說是要帶七月去跟meimei玩,丫頭們阻攔,她便硬闖,驚擾了媳婦和七月午睡。” “若真是代霜兒找jiejie玩,聽到七月在午睡,也該回去回稟,哪能做出這般強(qiáng)闖的行徑,這哪里是下仆,這分明是強(qiáng)盜!” 宜生看著眾人,“她是仆,我是主,主子教訓(xùn)一個不懂規(guī)矩侵?jǐn)_主人的下人,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么?跟善不善妒、刻不刻毒有什么相干?娘,您說是不是?” “貴賤有別,尊卑有序,我從來都記得,不過,娘似乎不記得了,不然又怎會因為兒媳處罰一個犯了錯的下人,便說兒媳陰狠善妒,行事刻毒呢?” 院子里闃然無聲。 聶氏拍手大笑:“哎呦,可不是這個理兒!處罰個下人而已,大嫂怎么就給兒媳扣了這么大一頂帽子?難不成還要為個下人休棄兒媳?這要傳出去,滿京城人笑掉大牙不說,也墮了大嫂你威遠(yuǎn)伯夫人的名頭?。 ?/br> 譚氏面色鐵青,也不用丫鬟攙扶,上前幾步,抬腳便要往劉婆子身上踹去,一邊抬腳一邊罵:“我打死你個不爭氣的東西,老了老了還把臉扔地上給人踩,你怎么不尋根繩子自個兒吊死!” “娘!”蘇姨娘喊了一聲,也不知是喊譚氏,還是喊劉婆子,只喊過后,便擋在劉婆子身前,譚氏那一腳,便正正揣到了蘇姨娘的心窩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慕少蓉的地雷,么么噠(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