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幾天才能出名次，真難熬?！狈阶榆鴩@了口氣，他看著顧青云腰間的配飾，上面是蟾宮折桂的圖案，而他自己的掛飾也繡上獨占鰲頭的圖案，就為了取個好彩頭。

    顧青云點點頭：“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金榜題名……應(yīng)該是我們讀書人都向往的事了?！币剿脑露詹拍苤烂?，現(xiàn)在才二十二日，的確難熬。

    兩人沉默下來，想到自己的試卷正在被人評審，就忐忑不安。畢竟這次的名次會跟著他們一輩子。

    此時，皇宮內(nèi)的某一處封閉的宮殿，讀卷官們正在改卷。

    讀卷官一般是由翰林大學(xué)士及朝臣中文學(xué)優(yōu)秀的人做，一共有八人。本次殿試是由大學(xué)士二人，院部大臣六人充任。這些讀卷官必須得確認(rèn)參加考試的貢士里沒有自己的親屬、弟子等，如有的話應(yīng)該回避，否則會獲罪。

    自從得知自己是讀卷官后，他們幾人就被看守起來，一應(yīng)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就是不能出去，直到貢士們的名次決出。

    此時他們正在忙碌著，每人一桌，試卷在他們之間輪流傳閱，一共有二百三十張。二十六日要決出名次，相當(dāng)于每人要在二十五日前就得看完兩百多張卷子。

    他們看完后會在卷子上寫下各種記號，分為五等，有圈，尖，點，直，叉等五種符號，再寫下評語，蓋上屬于自己的官印。其中得圓圈最多者為佳卷，而后在所有試卷中，選圓圈最多的十份進呈給皇帝，由他欽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為狀元、榜眼、探花。[注1]

    因為身邊有幾名內(nèi)侍在旁，幾位主考官很少聊天，即使有話說也不涉及到考卷的內(nèi)容，不發(fā)表對某張試卷的看法，盡量保持公平公正 。

    于是，在裝飾低調(diào)奢華的宮殿里，只有翻閱試卷的聲音。

    等到了二十五日晚上，他們終于改完卷子，就把其中畫圈最多的卷子挑揀出來，這十份卷子都是要呈給皇帝看的。

    四月二十六日，顧青云等一干貢士早早就進宮，此時正按照春闈的名次分成兩列排隊站著，身上都穿著朝廷統(tǒng)一發(fā)的進士服。

    太和殿里的皇帝和四品以上的大臣正在議事，今天早上的重點就在于新科進士的排名情況，尤其是前十名的排列更是由皇帝親自指定。

    顧青云頗為忐忑，待會他們就會進到殿內(nèi)，皇帝會宣布一甲三人的名字，其他人的名次就由二甲第一名傳臚宣讀，這就是所謂的“傳臚大典”。

    接著就是讀書人激動不已的金榜題名了，因殿試發(fā)榜用黃紙，表里二層，分大小金榜，小金榜進呈皇帝御覽后存檔大內(nèi)，大金榜用皇帝之寶。等舉行傳臚大典后，就由禮部尚書奉皇榜送出太和中門，至東長安門外張掛在宮墻壁，所以考中進士者稱之為金榜題名。[注2]

    發(fā)榜他們不用去看，那是給別人看的，他們會在傳臚后，直接從皇宮出去跨馬游街。

    這才是最引人注目的活動，是天底下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事。

    從昨天開始，顧青云就知道已經(jīng)有很多人在新科進士經(jīng)過的地方事先預(yù)定位置準(zhǔn)備觀看了，簡薇和連氏也是如此，兩人早已在一間茶樓定好位置，準(zhǔn)備和夏氏一起去看他們游街。

    這讓顧青云心里不安，也不知道自己的名次如何？

    他看向其他人，因為是按照成績排的，他的前面只有六人，左邊有一人，大家都在安靜地站著，沒有人敢說什么話，可他清楚地看到，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人在頻頻擦汗。

    只有站在第一排的楚瑜鎮(zhèn)定自若，站他左上角的龐喜林似乎也頗為忐忑，大腦袋左右張望了下。

    至于譚子禮，他們中間隔了一個人，看不清他的動作。

    此時的宮殿內(nèi)，等讀卷官把十份卷子都讀完后，永安帝面前就放著十份已經(jīng)拆封的試卷，他們的名字和籍貫等可以看著清清楚楚。

    永平帝抬手示意，問：“諸位愛卿，哪三份最為出眾你們說說?！?/br>
    群臣面面相覷，半響沒說話。卷子都讀過，的確是一時瑜亮，不好做決定，而且如何決定一甲三人是陛下的權(quán)力，其余人的名次就由他們這些大臣決定。

    “陛下圣明，這十份卷子都是一時佳作，臣難以分高下，請陛下定奪?！弊筘┫嗦氏日酒饋?，一如之前，很少發(fā)表自己的看法。

    永安帝見狀，眼睛微微瞇起來，他眼睛帶著一絲笑意，看向第一份卷子，道：“這楚瑜答得不錯，只可惜鄉(xiāng)試只得亞元，否則就是連中三元的佳話了?！?/br>
    下面的大理寺卿白燁等會試主考官一驚，難不成陛下覺得他們徇私不成？一個吏部左侍郎的嫡長孫還不足以讓他們丟掉節(jié)cao，沒見其他高官家的孩子都被他們丟到后面去嗎？現(xiàn)在誰敢作弊？

    “孔繁忠可點為狀元，楚瑜為榜眼，至于探花……”永安帝的眼睛從后面幾張試卷上掃過，沉吟不語。

    先前考試內(nèi)容改革，讓很多自稱儒家的人暗自反抗，這孔繁忠會試能排在第三，說明不是死讀書之人，可堪一用。

    “這顧青云如何？”永安帝把目光放在第九份卷子上，看在他救了陸澤一命的份上，使得陸澤平安地從南蠻帶回消息，讓國家多出一座銀礦，朕就稍微照顧一下好了。

    “陛下，這名考生的卷子的確答得不錯，可后面的內(nèi)容有些不符合實際，這樣貼出去別人恐會不服?！倍Y部尚書忙出列反對。到時可是要把這些內(nèi)容印刷出來的，有個什么不好都是他們禮部背鍋。

    “回稟陛下，臣等認(rèn)為顧青云寫得好，往外開疆辟土又是一條出路?！卑谉畛鰜矸瘩g。昨晚選出十份卷子拆封后，剛開始這篇策論也引起他們的注意，還想著是不是換一篇，可后來一想到他會試的名次，就沒換。

    人家答得有理有據(jù)，寫的字好看，會試排名又靠前，尤其是戶部的一名讀卷官，更是力求放在前十。

    而且白燁知道皇帝對顧青云有一定的了解。

    果然，他猜對了。

    “朕倒是覺得這策論寫得頗有新意?！庇腊驳劭戳讼旅孀娜撼家谎郏蝗葜靡傻?，“那就排在二甲第一吧?！苯K究是年輕了點。

    第95章 傳臚

    群臣聽到永安帝這么一說, 有一種無語凝噎的感覺。您的語氣都這么斬釘截鐵了，我們還能怎么樣？

    不過還是有大臣站起來反對：“陛下, 顧青云的卷子排在第九名, 這樣對其他貢士不公平。”說話的是左副都御史。

    眾人都轉(zhuǎn)身過去看他，特別是那些勛貴和武官，個個興味盎然, 反正進士科一般都不關(guān)他們的事，只有武進士才和他們有關(guān)，因此每次殿試都是他們在旁邊看熱鬧的時候。

    那大臣被眾人的矚目嚇了一跳，他只是習(xí)慣性地想反對一下，而且也看不慣皇帝那么護著顧青云。

    “何愛卿, 剛才丞相都說這十份卷子都難分高下，既然你反對, 那你說說顧青云的卷子不好在哪里？”永安帝臉色不變, 語氣和煦。

    何御史知道自己騎虎難下，幸虧他剛才有認(rèn)真聽，就忙道：“海權(quán)論不好，這不是胡亂說的嗎？不符合實際。我朝是天朝上國, 其他蠻夷哪有資格稱之為對手？”這是中國中心論的堅定支持者。

    禮部尚書斜睨了他一眼，哼, 撿自己的話說。

    “何大人, 現(xiàn)在都上百年過去了，海外的世界發(fā)生何種變化大家都不知，你怎么知道顧青云說的是錯誤的？不是親身看到就不要想當(dāng)然?！卑谉詈苁强床粦T他, 自己的一點小錯誤都被他噴了好幾次，就是看他不順眼。

    尤其顧青云這名考生是他在會試錄取的，又是他選進前十名的。哼哼，昨晚他送試卷給陛下的時候，陛下可是把十份卷子都看完了，還讓他找來其中幾個人寫的草稿，一一讀完。

    雖說陛下一向比較重視新科進士，但他還是感覺到陛下很關(guān)注這個顧青云，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永安帝點點頭，又道：“既有疑慮，讓前十名進來?！?/br>
    于是，在外面等待的顧青云等人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硪宦暢觯骸靶追敝?、楚瑜……顧青云……進殿！”

    一聲接著一聲，到了他們這里，大家都聽得很清楚了，被叫到名字的人不明所以，這十人不全是貢士的前十名，但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眾人還是很快就理了理早已穿戴齊整的衣服，在引路太監(jiān)的指引下爬上臺階，走過丹陛，進入太和殿。

    顧青云等十人進到金碧輝煌的太和殿行禮后，就站在中間，他們的左右兩邊都坐著身穿朝服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

    眾人的注目讓顧青云感受到一種壓力。以前他不懂什么叫氣勢，也很少見到，方仁霄身上最多是一種文雅的氣質(zhì)，不壓迫人。直到他遇見陸澤，才真正知道什么叫煞氣和氣勢。

    現(xiàn)在在場的人，職位高，權(quán)力重，居養(yǎng)氣移養(yǎng)體，個個都是一番好氣度，尤其當(dāng)他們注視自己時，更是感覺到有一股實質(zhì)上的壓力。

    非常像那天皇帝在旁邊看他謄抄試卷時的壓力，讓前世今生都是小人物的他心砰砰砰地直跳，腦袋有點充血，雙腿有點發(fā)軟。

    鎮(zhèn)定，鎮(zhèn)定，千萬不要御前失儀！

    將近二十年讀書的養(yǎng)氣功夫終于讓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鎮(zhèn)定下來，這讓他松了口氣。此時永安帝已經(jīng)和孔繁忠、楚瑜交談過了，都只是問一些很家常的事。

    “哪位是顧青云？”

    聽到永安帝饒有興致的問話，顧青云屏住呼吸，出列，朗聲道：“學(xué)生顧青云拜見陛下！”

    “你的官話說得很正，朕記得三年前有一名越省的新科進士說的官話朕聽得有點吃力?！庇腊驳圩屑毚蛄恳幌骂櫱嘣疲娝碜送Π?，五官端正，眼睛明亮，神態(tài)很是沉穩(wěn)，沒有一般年輕人的跳脫，心里暗自點頭。

    “回稟陛下，學(xué)生已在京城居住將近四年，口音自然會發(fā)生變化。”這時代都是這樣，在家鄉(xiāng)都是說方言，只有他們這些讀書人和有需要的人才特意去學(xué)官話，要不然和皇帝大臣都沒法溝通。

    呃，三年前那位仁兄顧青云知道是誰，和張修遠是同一科的，據(jù)說殿試那天，皇帝見他長得順眼就招他說話，沒想到他剛到京城沒多久，還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和皇帝交流不暢，讓皇帝大為掃興。

    事后，那位年兄驚懼懊悔之下就生了場大病，沒有考上庶吉士，現(xiàn)在在某個縣當(dāng)縣令。

    顧青云說話的時候，是要抬頭的，雖然不能直視皇帝，但還是可以瞄到皇帝的模樣。

    永安帝看起來大約四十出頭，今年是永安七年，算起來他現(xiàn)在是四十七歲，身材不瘦不胖，保養(yǎng)得不錯，方臉寬額，臉上沒有胡子，鼻梁挺直，眼睛炯炯有神，面容稱不上俊美，但他周身的氣勢攝人，讓人不由自主忽視他的容貌，只知道他長得很威武，很有威嚴(yán)。

    接下來皇帝還問他平時除了讀書還有什么愛好。

    顧青云一囧，當(dāng)然不會說自己喜歡寫話本，連琴棋書畫都不能說，畢竟自己的水平不高，思來想去就只能說自己喜歡練習(xí)射箭，畢竟這是自己擅長的。

    這時候的讀書人不是個個都是書呆子，有些人的確是文武雙全，騎射都非常出色，不像顧青云這種騎在馬上就射不了的冒牌貨。

    顧青云看到皇帝微笑地點點頭，沒看出他到底信還是不信，滿意還是不滿意。因為前面的幾個人都是如此，看不出他對何人另眼相待。

    顧青云能說的話就只有這幾句了，接下來就輪到其他人，一圈下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譚子禮，皇帝讓他當(dāng)場做了首詩。

    譚子禮文思敏捷，平時又有積累，很快就做出來了，皇帝點評幾句，微笑地點點頭，贊了句“不錯”。

    顧青云注意到譚子禮的臉都漲紅了，他很是理解，畢竟他們幾個幾乎都是如此。

    不過，最讓人驚嘆的還是龐喜林。

    看著他那比常人大一點點的腦袋，皇帝就很感興趣地問道：“你的腦袋從小就比旁人大？”

    龐喜林估計沒想到皇帝會問他這樣的問題，不過到底是大儒的弟子，愣了愣，很快回答：“回稟陛下，是的?！?/br>
    “都說大腦袋的人聰明，朕聽說你能過目不忘，趁著今天有空，朕想見識一下。”說著就拍拍手。

    “任憑陛下吩咐?！饼嬒擦稚駪B(tài)很是沉穩(wěn)，看不出絲毫緊張。

    眾人一聽，都非常感興趣，畢竟有過目不忘這種技能的人幾乎是鳳毛麟角，雖說大家都在書上看過或聽人說過，但不是每次都能碰上，過目不忘又不是大白菜。

    顧青云全程圍觀，見皇帝讓太監(jiān)拿出幾本市面上很少見的書籍，讓龐喜林特意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把其中的幾頁紙看一遍，然后再讓一名大臣choucha，他說出上句，龐喜林說出下句。

    連續(xù)幾本都是如此，龐喜林都回答得分毫不差，即使讓他倒著來回答，他也能答出。

    這讓大家驚嘆不已，就是兩邊坐著的王公大臣都面露驚嘆之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顧青云看著神情平靜的龐喜林，佩服不已，這種技能他也很想擁有啊，傳說中的過目不忘啊，真的不是忽悠他們的。

    他和旁邊的楚瑜不經(jīng)意對視一眼，兩人都一愣，又不約而同朝對方露出微笑。

    “你能記住多久？”皇帝好奇地問道。

    “陛下，學(xué)生的過目不忘其實不是真正的過目不忘，只是在短時間內(nèi)能記住的東西較多，但時間一長，不特意去記的話，學(xué)生也會慢慢忘記的?！饼嬒擦置媛段⑿?。

    永安帝看著他站在那里侃侃而談的樣子，容貌也不差啊，之前覺得他的腦袋有點大，但現(xiàn)在看來是聰明的象征。

    他又看看他身邊的譚子禮，年輕俊朗，鋒芒畢露，朝氣勃勃。

    群臣很快安靜下來，大家都知道探花就在他們兩個之中挑選了。兩人年歲相差無幾，一個是世家出身，一個是寒門出身，兩人都有大儒為師，也不知道皇帝會怎么選？

    譚子禮和龐喜林似乎也意識到什么，身子都緊繃起來。

    顧青云等人不明所以，但還是知道他們十人中，譚子禮和龐喜林算是在皇帝面前掛上號了，都暗自羨慕不已，小眼神一個勁地往他們身上瞧去。

    “朕宣布本次新科進士的一甲排名，狀元為孔繁忠，榜眼楚瑜，探花龐喜林?！被实圻^了半響，終于開了金口。

    眾人一愣，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站起來拜道：“臣等謹(jǐn)奉詔，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青云一聽，覺得這個名次也在情理之中，他們幾個的才學(xué)都是極好的，誰排在前面都可以服眾，只是到底很是羨慕。因為接下來皇帝就可以在傳臚大典后頒發(fā)上諭，一甲第一名授翰林院修撰，從六品，第二名、第三名授翰林院編修，正七品。

    不像他們這些人，還要經(jīng)過朝考才能進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俗稱“館選”，三年后才能成為翰林，比他們要晚三年。

    接著他們就出去了，等他們出去的時候，外面的人眼神各異。

    顧青云等其他人都向他們?nèi)诵÷暤老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