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灸貼揭下來時是會留下一個圓形或類圓形的淺褐色的疤痕，而疤痕體質(zhì)的人通常疤痕難以消除，所以醫(yī)生一般在開始之前都會問患者是不是疤痕體質(zhì)，如果是，則會將可能產(chǎn)生的后果一一說明，然后由患者本人來做決定。

    顧雙儀以為是馮舸當(dāng)時沒有告知病人這些事項，一時竟有些不知該怎么說才好的感覺，哪知對方不等她繼續(xù)想就大聲應(yīng)道：“說了啊，可是你們說這個東西好啊，而且沒說會變成這樣??！”

    顧雙儀被她噎了一下，頓時更加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哪個不手賤去抓撓那幾個疤的會成她這樣？

    “你知不知道有多丑，留這樣的疤有多丑你知不知道？”女人憤憤的，對著顧雙儀一通發(fā)泄，“你知不知道我老公看了會不會覺得我丑，如果因為這樣我老公不愛我怎么辦，你們賠嗎？”

    顧雙儀愣了愣，回過神后忍不住腹誹，我哪里知道你老公看了什么感覺，我又不是你老公。

    她一面想，一面?zhèn)阮^對當(dāng)班護(hù)士道：“蓉姐，入院辦好了么？”

    “辦好了?！崩钊匾幻鎽?yīng)，一面低頭將粉色的信息帶子扣在女人手上，然后立即收了手站到一旁去整理病歷夾。

    顧雙儀親自將女人帶到病房去，那是個三人間，另兩張床的病人都是頸椎病的女性，此時出門去散步了，并不在病房里。

    “羅女士，28床是你的，你先休息一下，等下我讓學(xué)生來問一下你的基本信息，希望你能配合?！鳖欕p儀耐心的指了指靠墻的那張病床，溫聲的解釋道。

    女人皺了皺眉，“怎么是三個人住的，我從來沒住過這樣的地方，你們沒有單間么？”

    “抱歉，單間都住了人，是腦梗后癱瘓的病人?！鳖欕p儀搖了搖頭道。

    “那……”女人頓了頓，似是在想什么，片刻后眼睛一亮，“那剛才我過來的時候看到一個房間，雙人的，好像只住了一個人，我要到那里去?！?/br>
    顧雙儀愣了愣，有些想不起來是哪間病室，她便接著道：“就是對門那邊的，中間的，門口旁邊墻上掛著牌子宣傳針灸的?！?/br>
    顧雙儀還是未能及時想起她說的是哪里，倒是紀(jì)念回過神提醒來提示了一句，小小聲的道：“老師，葉長生那間?！?/br>
    “哦?！鳖欕p儀這時才想了起來，轉(zhuǎn)頭對女人解釋道，“那間你住不過去，葉先生是領(lǐng)導(dǎo)的親屬，他那間病室只住他一個是院領(lǐng)導(dǎo)交代的?！?/br>
    “什么領(lǐng)導(dǎo)親屬那么了不起，我也認(rèn)識你們哪個主任的。”女人怔了怔，不死心的嚷了起來。

    顧雙儀聽她嚷完這一句，不慌不忙的道：“嗯，是一位國家部級領(lǐng)導(dǎo)的家屬，高干子弟，我們也得罪不起，你可別為難我們了?！?/br>
    女人一聽就又怔了怔，這下終于不在言語，顧雙儀看著她吃癟的表情，心里難免有些得意，可算是堵住了她的嘴，這人就是這樣，軟的怕硬的，總歸是一物自有一物來降。

    住了院自然就要檢查，三大常規(guī)必不可少，顧雙儀一面寫首日病程一面叫紀(jì)念開了檢查單拿去護(hù)士站。

    沒過多久連丹就急急腳的走了進(jìn)來，將手里的一瓶生理鹽水往桌上一放，“雙儀姐，那個28床說她癢得受不了了，說要打抗生素?！?/br>
    “還沒檢查呢，哪來的指征能打抗生素?！鳖欕p儀頭也不抬的回了句。

    連丹就點了點頭道：“是啊，我也是這樣講的，可是她不肯聽啊，非要你去跟她說。”

    顧雙儀聞言抬起頭，無奈的揉了揉額角，嘟囔道：“真是撞邪了今天……”

    說罷她就匆匆的趕去病室，女人正坐在床上，一手還抬起伸進(jìn)了衣領(lǐng)后面，見了她就喊道：“醫(yī)生你給我開抗生素，真的受不了了，我快癢死了，我聽說傷口不愈合容易感染的，你快點給我開藥水?。　?/br>
    “羅女士，抗生素不是想用就能用的，要有明確指征才能用的，不然我就是違反規(guī)定了?！鳖欕p儀很無奈，但還是耐著性子給對方解釋。

    女人都快要哭出聲來了，面容因為難以忍耐的病痛變得有些扭曲，“那你快給我止癢啊，求你了……”

    顧雙儀也沒什么好的辦法，畢竟用藥這種事在醫(yī)院是有著很嚴(yán)格的規(guī)定的，經(jīng)過醫(yī)生的手給出去的每一種藥都要有合理的使用理由，否則就是違反用藥規(guī)定，過不了多久上頭就要打電話來問了。

    但她也覺得女人著實可憐，只好盡力的安撫道：“你先暫時忍忍，我給你查個血，要是指征夠了就立刻把藥給你用上好吧？”

    她說著立刻吩咐紀(jì)念道：“給她開個加急，讓護(hù)士來抽血?！?/br>
    因還有其他事要處理，顧雙儀又安撫了幾句，然后離開了病室回辦公室，化驗結(jié)果還未出來，下班時章主任和馮舸都回了辦公室，一同來的還有卓副院長，顧雙儀一見就愣了愣，在門邊拉著馮舸低聲問道：“卓院怎么來了？”

    “下午鬧得大了。”馮舸苦笑著說了一句。

    顧雙儀看著他眉間的疲倦，頓時也戚戚然起來。

    此時紀(jì)念來告訴她檢驗科打電話過來說出結(jié)果了，讓她去看，她又立即轉(zhuǎn)身，等她再追到病室去時，恰好聽見女人說了一句：“院長，你都不知道，醫(yī)生都不管我的，我都快癢得要死了，她就讓人給我抽了個血就不管了，我要投訴她！”

    顧雙儀站在門口，聽到這樣的話，心里一股怒氣直沖天靈蓋，又迅速的湮滅下來。

    第七十二章

    顧雙儀站在門口, 深深地吸了口氣，在心里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這沒什么，不講理的人不是第一次見，不能氣不能氣，生氣就輸了。

    好一會兒過后, 病房里的卓副院長轉(zhuǎn)頭問馮舸：“檢查結(jié)果出來沒有？”

    馮舸說要問顧雙儀，說著便扭頭往外看, 見她站在門口，忙招了招手道：“雙儀, 卓院問結(jié)果出來了沒有。”

    顧雙儀手里拿了28床的病歷夾, 她走進(jìn)去, 一面將病歷夾遞過去一面解釋道：“急查的結(jié)果有的剛送過來，有的是檢驗科剛打電話來報了結(jié)果?！?/br>
    “藥敏結(jié)果怎么樣？”卓副院長一面看著病歷夾里的醫(yī)囑，一面頭也不抬的繼續(xù)道, “不夠指標(biāo)就先用激素?！?/br>
    顧雙儀將檢驗科剛剛報的結(jié)果給卓副院長報了一遍，然后道：“我一會兒就開激素的醫(yī)囑出去?！?/br>
    卓副院長點點頭，又回頭去安撫病床上焦躁的病人, 病人對著領(lǐng)導(dǎo)自然是給好臉的，顧雙儀和馮舸都面無表情的跟在一側(cè)，默默的也不說話。

    等從病室出來，卓副院長對章主任道：“章主任, 醫(yī)院目前要蓋新樓又要升級系統(tǒng)，實在是有些困難, 你看這治療費(fèi)是不是你們科先墊著，你放心，等資金周轉(zhuǎn)過來了，一定立刻給你們補(bǔ)上?！?/br>
    “卓院，不是我們不肯，實在是我們也有困難，您看我們這種科室，也沒什么收益，但支出不少，大家都上有老下有小要養(yǎng)，都不容易，更何況還有各種培訓(xùn)學(xué)習(xí)任務(wù)也要經(jīng)費(fèi)，您可別為難我了?！闭f著，章主任面有難色的苦笑起來。

    卓副院長猶自做著思想工作，總之這個病人是一定要滿足她的要求的，不能讓她繼續(xù)鬧下去，一切以穩(wěn)為主，畢竟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只是這件事孰對孰錯已經(jīng)難以分清，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病人說醫(yī)生沒交代清楚，醫(yī)生說已經(jīng)履行了告知義務(wù)，是病人要求做天灸才給她貼的，門診又不和病房一樣要簽什么溝通單，實在是各有各的道理和委屈。

    但真的只能低聲下氣的滿足對方一切要求只為了息事寧人嗎，顧雙儀有些想不通這期間的道理，醫(yī)院從什么時候又是為了什么變成了那么弱氣的一方？

    她側(cè)頭和馮舸對視了一眼，又飛快的各自挪開目光，卻也沒忽略掉對方眼里的無奈和氣悶。

    他們倆誰都沒敢在這時出聲說話，只低著頭裝作若無其事的聽著兩位大佬的你來我往，仿佛一場激烈的博弈。

    最后是章主任硬生生的扯開了話題，她對顧雙儀問道：“28床哪個護(hù)士管的？”

    “……阿丹管的。”顧雙儀回過神，忙應(yīng)道。

    “你趕緊開醫(yī)囑，讓她把激素用上去，省得病人嘰嘰歪歪?！闭轮魅伟逯樋椎?。

    卓副院長見她如此，知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了的，只好苦笑著搖搖頭，然后向他們告辭，背著手往樓梯口走去。

    顧雙儀進(jìn)辦公室之前看了眼他的背影，莫名的覺得有些蕭索，卓副院長才上位兩年多，不過四十幾的年紀(jì)，但她每次見了都覺得他好像比上次老了一些似的，也許是事情太多太磨人了罷。

    她嘆了口氣，叫了阿丹去給病人做皮試，然后進(jìn)了辦公室拉了張椅子坐下，對馮舸道：“馮哥，這個病人你管還是我管？”

    “你管罷，我怕她見了我要鬧起來?！瘪T舸沉吟了片刻后應(yīng)道，面上的無奈從始至終就沒褪過。

    章主任正在看一個患者的片子，聞言就道：“卓院還想著我們墊錢，我跟你們講，這絕對不可能，我們也要吃飯的，又不是做慈善，他就是被那些打人砸東西的給嚇怕了?！?/br>
    馮舸抬起頭看了一眼章主任，又提起了以前的一件事，說是有個同事跟患者溝通不夠，后來出了些事故，患者將醫(yī)院告上了法庭，雙方各執(zhí)一詞，但又無證據(jù)可以證明醫(yī)生已經(jīng)履行了告知義務(wù)，所以最后醫(yī)院還是敗訴賠錢了事。

    許是這樣的事哪里都有過，漸漸的要簽的文件越來越多，很多患者以為簽了知情同意醫(yī)生就能免責(zé)了，于是不敢簽字的大有人在。

    “其實大可不必，不過是為了證明我們有溝通過這些內(nèi)容罷了?！瘪T舸聳了聳肩，又將話題拉開，“雙儀，晚飯吃什么？”

    “點了外賣。”顧雙儀愣了愣才應(yīng)道。

    馮舸有些驚訝的問道：“你家祁主任是不是也今天值班，我中午在食堂聽到內(nèi)分泌有個同事問神內(nèi)今天誰值班，有人說是他。”

    顧雙儀點點頭，馮舸就又問：“那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吃？”

    “懶得跑來跑去?！鳖欕p儀有些懨懨的，不知是不是情緒受到了今晚的事影響。

    章主任看完了片子之后下班走了，待她走了，馮舸才道：“你也別不高興了，病人嘛，有時候的確言過其實，那種查房時問他睡得好不好說好轉(zhuǎn)身就跟家屬說不好的事難道還少見么?！?/br>
    “我知道……”顧雙儀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馮舸很快就下班回去了，之后的事不過都是照程序走，許是用了藥之后真的舒服多了，那位羅女士不再像白天那樣四處找醫(yī)生，顧雙儀總算松了一口氣。

    相較于顧雙儀這邊的平靜，祁承淮那頭卻驚心動魄得多，一夜送走了兩個自動出院的患者，該做的事做了之后，光是寫搶救記錄和死亡記錄就熬到了天光大亮。

    他抬頭望了一眼墻上的鐘，將趴在桌上睡著了的路文奇拍醒：“小路，小路，醒醒，天亮了?！?/br>
    路文奇驚醒，揉揉眼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老師你沒睡啊？眼睛都紅了。”

    “一會兒交班要報告的，先把東西整理完?！逼畛谢吹膽?yīng)道，“你去洗漱然后去食堂吃早飯，幫我?guī)€豆?jié){和包子上來?！?/br>
    他從抽屜里拿了飯卡遞過去，等路文奇出了門，他站在辦公桌旁一面打印剛寫好的病歷，一面撥了顧雙儀的電話，聽見她在電話那頭模模糊糊的聲音，似是剛睡醒，不由得失笑，“怎么還不起？”

    “……才七點，你好煩！”顧雙儀有些被打擾了美夢的惱意，頓了頓又反問道，“你怎么來那么早？”

    她以為祁承淮和平時一樣回家睡去了，哪知他卻道：“昨晚沒回去?！?/br>
    “嗯？”顧雙儀愣了愣，“為什么？”

    “昨晚十一點和凌晨兩點各走一個，要整理病歷，干脆就不回去了。”他淡淡的應(yīng)了聲。

    顧雙儀好似聽見那邊打印機(jī)的聲音，急忙追問道：“那你一晚沒睡？早飯吃沒吃？什么時候能下班？”

    祁承淮忙安撫道：“一會兒查完房開完醫(yī)囑就回去了，別擔(dān)心?！?/br>
    顧雙儀這才作罷，說了兩句閑話就匆匆掛了電話。

    等科室交班完畢，顧雙儀趕去了門診，祁承淮則帶著路文奇去查房，回辦公室才坐下，當(dāng)班護(hù)士就進(jìn)來問：“有個病人，今天誰值班？”

    “我啊?！绷止夥逄謸狭藫媳?，問道，“什么的？”

    “氣切的。”祁承淮低著頭就替護(hù)士應(yīng)了一句。

    林光峰立刻就不愿意了，“老祁……”

    “不行，我已經(jīng)有一個氣切的了，我這里都四個告病重了，你好意思？”祁承淮啪啪的敲著鍵盤，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林光峰。

    林光峰立刻就轉(zhuǎn)頭對坐在祁承淮旁邊的陳琪道：“老陳，你收不收？”

    “你不收啊？”陳琪悠哉悠哉的問了句。

    林光峰還沒來得及應(yīng)，護(hù)長就直沖了進(jìn)來，“值班醫(yī)生收病號，內(nèi)分泌轉(zhuǎn)上來的，急性腦梗?！?/br>
    “氣切和急性腦梗，你要哪個？”陳琪抬起頭問林光峰，一副我都隨你的表情。

    林光峰猶豫了幾秒，道：“我還是要急性腦梗的吧?！?/br>
    陳琪點了點頭收了另一個，得了答復(fù)的當(dāng)班護(hù)士出去安排病人了，祁承淮就道：“其實從安全角度來講，氣切的更安全?！?/br>
    林光峰搖了搖頭，“那住太久了，到時候不出院主任又一堆話講?！?/br>
    路文奇在一旁大感驚訝，“竟然還能選要哪個病人？”

    “見多了就習(xí)慣了?！标愮髌鹕沓鲩T去會診，路過路文奇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是道。

    祁承淮笑著搖了搖頭，專心的開著醫(yī)囑，時不時就讓路文奇補(bǔ)開一個哪床的檢查單。

    到得中午十一點左右，他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是個座機(jī)，他以為是哪個曾經(jīng)的患者，便接了電話道：“您好哪位？”

    “祁叔叔，我是小寶！”電話那頭有熟悉的童聲傳過來。

    祁承淮愣了愣，隨即心里有些緊張，“小寶？你怎么這個時候打電話，你在哪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