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你爸爸?”顧熠想了想那次在她家的經(jīng)歷:“似乎沒看到他?!?/br> 蘇漾眼中閃過一次遺憾:“他去世很多年了。肝癌?!?/br> 顧熠意識到問題的唐突:“不好意思?!?/br> 蘇漾擺擺手:“沒事?!?/br> 想起蘇母的堅持,蘇漾也有些感慨。 “我爸爸,是蘇之軒。”蘇漾怕顧熠不認識,剛要舉例他的作品,就聽到顧熠搶白。 “市圖書館?” 蘇漾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驚訝的同時也很驕傲:“對?!?/br> 說起爸爸,記憶實在很少,大部分的了解都是來自蘇母的講述,她是多么敬愛自己的丈夫,才能對他每一個成就都如數(shù)家珍。 蘇漾說:“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媽培養(yǎng)我學畫畫,逼我看爸爸留下來的書,有很多年,我都很恨我媽,也很討厭建筑這個專業(yè),甚至因為讀了太多的書,看到建筑類的東西,就犯惡心。” “那你為什么還是學了建筑?” 蘇漾看了顧熠一眼,笑笑說:“因為比起恨我媽,我更愛她,我不想讓她失望?!?/br> 顧熠聽到這里,沒有再說話,只是久久凝視著蘇漾,她的眼睛里干凈得不含任何雜質(zhì),坦蕩得讓顧熠敗下陣來,移開了視線。 正如他感覺的那樣,蘇漾平時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內(nèi)心卻十分柔軟,所以她的作品里,才透露出一種別人沒有的,一種來自設計師本心的溫暖。 蘇漾說完,大約也覺得這話有些rou麻,不給顧熠接下去的機會,拍拍屁股就起來了。 “走吧走吧,不能一直在這浪費時間?!?/br> 蘇漾彎腰要去拿裝了工具的包,手指剛要碰到書包帶,書包已經(jīng)被顧熠勾走了。 蘇漾不敢讓顧熠幫她背包:“我自己來吧?!?/br> 她的手還沒抓到背包,已經(jīng)被顧熠的眼神逼退,他冷冷回道:“我只想趕緊上去,你背包走得太慢。” 蘇漾屈從于顧熠的強勢,只能安靜地跟著他的節(jié)奏,一階一階的往山上爬。 他的背影寬厚,腳步平穩(wěn),背上背著兩個包,走在蘇漾前面,讓蘇漾有種奇異的安全感。 蘇漾不用負重,走起來也輕松了許多。 山中空氣清新,時不時能聽見歡悅的鳥叫聲和蟲鳴聲。 天氣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冷,山上溫度又更低了一些,卻還是有不知名的飛蟲。 蘇漾從小到大都招蟲招蚊子,蘇媽說她是血甜rou甜,這會兒不知不覺,已經(jīng)被咬了好幾個包了。 脖子上,手腕上,腳腕上,但凡露出一點皮膚的地方,都中了招。 再看顧熠,他的長款風衣,直到膝蓋,倒是遮得嚴嚴實實的。一點事兒都沒有 蘇漾一路都在拍拍打打,時不時猴子一樣在身上亂抓,顧熠終于發(fā)現(xiàn)了蘇漾的異樣。 他停下腳步,一回頭看蘇漾。 白皙的脖子和手腕已經(jīng)被她撓紅了一片。 顧熠不由皺了皺眉:“怎么回事?” 蘇漾無助地看著他,表情有些可憐:“不知道是什么蟲,一直咬我?!迸骂欖谙訔壦龐蓺?,她又趕緊用打趣的口吻說:“這時候我真的很需要滴滴代咬?!?/br> 顧熠站在蘇漾上一層的石階上,一直盯著蘇漾,那目光,再加上高度差異很大,蘇漾隱隱感覺到壓迫感。 “我……” 顧熠輕輕把包放下,然后在蘇漾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 蘇漾正在疑惑的時候,顧熠的風衣已經(jīng)蓋在了她的頭頂上。眼前驟然黑暗,山中無風,只能聽見她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一聲一聲在加快。 蘇漾把風衣從腦袋上拿了下來,眼前從黑暗又變得明亮。 顧熠已經(jīng)重新背好了書包,還是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顧工?”蘇漾手上握緊了他的衣服。 顧熠微微低頭:“穿我的,把領(lǐng)子豎起來?!?/br> 蘇漾神色復雜地看著顧熠,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那你呢?” 他抿了抿唇,往上走著,淡淡道:“滴滴代咬。” 第三十章 顧熠的風衣穿在他身上, 長度剛到膝蓋,到蘇漾身上,已經(jīng)到了小腿以下, 完全像個罩子一樣, 把蘇漾整個罩住了。風衣的肩膀很寬, 袖子也長到把手完全遮住,成了唱戲的水袖, 蘇漾想,此刻的她看起來一定是詼諧而搞笑的。顧熠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氣,那種洗滌衣服的味道,帶著點點人情味。 蘇漾跟在他身后, 踏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向山上爬去。 顧熠開始照顧蘇漾的體力, 爬一會兒就會停頓一會兒,喝口水喘口氣。 翻過陡峭的山頭,再通過一條比較狹窄且險峻的山路,終于到達。 等他們上到山村里, 已經(jīng)快到午飯時間。 這是蘇漾第一次這么深入大山中的人家。 這個山中的村莊, 叫做皎月村。 村子建在皎月山的緩坡上, 以橫臥似彎月而聞名的山。顧熠說,皎月村存在這里已經(jīng)幾百年了。 村子沒有蘇漾想象中那么閉塞,政府給新修了石階路,也順著緩坡修了條比較平整的小路。站在皎月村的入口,朝遠方看, 能看見四面皆環(huán)山,夾著一小塊平地,種滿了莊稼,山澗分流出幾條長長的溪流,可以用來灌溉。 蘇漾看著這樣的地勢,問顧熠:“為什么大家不住在山下?不是更方便嗎?” “以前天氣預測不那么準確的時候,地勢低容易淹,所以老祖?zhèn)兘ㄔ谶@一處緩坡上,比較穩(wěn)定,不需要經(jīng)常遷徙?!鳖欖谶h眺著山下,指著山下遠處一片藍頂白墻的建筑群:“現(xiàn)在有一部分人已經(jīng)搬下去了。山上只剩四百多人?!?/br> 蘇漾跟著顧熠一路往村內(nèi)走著,四處可以看見穿著民族服飾的男男女女。 大家對于蘇漾和顧熠這樣的外來面孔十分好奇,一直在暗中觀察和議論著他們。 顧熠對此倒是沒什么不自在,一邊走一邊和蘇漾介紹:“這里主要以紡衣族的人為主,他們擅長紡線裁衣,都是祖輩傳下來的純手工手藝,還有一部分人是當年下鄉(xiāng)留下的漢族人,大多是我外公那一支援建隊的人。他們和紡衣族的女孩組建家庭,后來就民族化了?!闭f完,他回過頭來,看了蘇漾一眼:“我外婆是紡衣族的,我媽小學畢業(yè)后,因為外婆得了病,外公帶著一家人搬回了n城?!?/br> 蘇漾一邊聽著講述,手摸著路邊古樸的石頭,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塊石碑,上面隱約可見行行文字,記載著過去的村規(guī)民約。再一看最后的落款,竟然是光緒二十五年。果然如顧熠所說,是幾百年的老村落。 “這里還挺遠的,每年回來一次也不容易?!?/br> 顧熠眼中流露出一絲遺憾:“我只在五六歲的時候,跟著外公回過一次,之后外公去世,就再沒有機會了?!?/br> …… 兩人一路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皎月村小學,村中唯一的一所小學,只有一百多個學生,每年級一個班。 在學校里見到了皎月村小學的校長,一個穿著常服的老者,頭發(fā)花白,氣質(zhì)平和,仿佛是山修行多年的老僧,透著點點超然物外的高遠之感。 校長給他們簡單介紹了一下皎月村小學的情況。 皎月村小學只有一棟磚木結(jié)構(gòu)的教學樓,1983年重建的,當時靠的是發(fā)動村民集體修建,每一家安排出多少塊木板,多少檀條和磚。磚還是村民自己燒出來的火磚。 顧熠和蘇漾也很迅速就進入工作狀態(tài),開始測量和拍照。 墻面失修,很多地方開始剝落,露出里面的水泥和紅磚。屋頂結(jié)構(gòu)直接裸露在外,主椽之上,用于支撐次要屋椽的檀木條也開始現(xiàn)出斷裂的痕跡。 唯一讓蘇漾感到欣慰的,是不管路過哪間教室,里面都能傳來陣陣整齊的讀書聲。 簡單的測量記錄之后,校長帶顧熠和蘇漾一起在校內(nèi)逛著。 “我還以為你們會和節(jié)目組一起來?!毙iL說:“他們給我打電話,說周一來?!?/br> 顧熠笑笑:“攝制組的人太多,影響我們工作,所以我們自己先來一次。” “住的地方還在準備,今晚可能只能湊活。” “沒事。”顧熠擺手:“我們天黑前就下山?!?/br> …… 顧熠和校長說起自己的母親,他竟然準確說出了顧熠母親畢業(yè)的年份。 慈祥的校長回憶起往昔,不由感慨:“你母親,是我?guī)煼懂厴I(yè)回來,帶的第一屆學生。這說起來,竟然是四十幾年前的事了。”說到這里,校長頓了頓,問顧熠:“你媽現(xiàn)在還好嗎?” 顧熠沉默了一會兒,最后笑笑說:“挺好的,就是不方便過來,讓我來幫她看看?!?/br> “好,好啊。” 蘇漾知道他撒了一個善意的小謊。 更或者,他說了實話,在他心里,母親一直都在,只是真的不方便來而已 校長一路都在說著顧熠母親小時候的趣事,顧熠聽得很認真,他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神色,正好被抬頭看他的蘇漾捕捉到。 蘇漾覺得那一刻,顧熠和她認識的那個男人,又有了一些不同。 十一月的天氣由秋轉(zhuǎn)冬,天氣多變,上午還風平浪靜,下午突然狂風大作。 在校長家吃過了午飯,外面已經(jīng)下起了瓢潑的大雨。 校長家是老式的夯土樓,泥黃的屋面,黑瓦的屋頂,看上去很陳舊,卻很結(jié)實,不漏風也不漏雨,這倒讓蘇漾的注意力從雨上面被分散。 屋前樟樹、青松和桂樹等百年老樹夾道而成的石板路,也是別有一番意境。 校長見雨勢依然很大,喊他們進屋:“休息一會兒吧,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停不了,晚點再走吧?!?/br> 重新回屋,校長去拿了相冊出來給顧熠看,里面還存有幾張顧熠母親的老照片。 蘇漾沒有跟進屋子,而是在堂屋等候。 校長家里人口眾多,三代同堂,大人都在地里,后院忙碌。最小的孫子不過三歲多,正拿著支粉筆在地上畫著畫。 屋外狂風暴雨,屋內(nèi)卻兀自寧靜。地上墻上都混了當?shù)靥赜械奶烊煌苛希院谏珵橹?,墻上和地上有各種各樣孩子的畫作。大約是很久才清理一次,很多畫作都已經(jīng)褪色了,樹上的屋,天上的樹,星星上的人,一切都充滿著童心童趣,沒有任何現(xiàn)代的添加。 在城市出生長大的蘇漾,很少能靜下心來感受人類最原始的一切。此刻她靜靜看著孩子沉靜的小腦袋瓜,只覺得的眼前的一幕,好似春風洗滌著她的心靈。 校長的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從第一屆學生一直講到去年的畢業(yè)生。 從里屋出來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黑了。 走到堂屋,眼前的一幕讓顧熠有些意外。 蘇漾和校長的孫子正在地上作畫。顧熠進屋的時候,蘇漾還和孩子一點都不熟,認生的男孩對蘇漾一直是不理睬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