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太呢，她怎么樣了？”聽完敘說，老趙第一個關(guān)心的便是董老太太。

    董兵兵倒是不疑有他，抿了抿唇角回答道：“奶奶她……她現(xiàn)在在醫(yī)院呢……”

    “阿銘，你不去看看我們的女兒嗎？阿蘭就躺在屋后頭啊，她等著你去看她呢。”趙嬸再也忍不住，撲到趙叔的身上哭嚎著說道。

    丈夫不先詢問自己女兒的事，反倒先關(guān)切起老太太來，她對此是又氣又恨，心中滿是酸澀。

    董兵兵見狀立刻閉上了嘴，隨即后退了幾步，想給這對夫妻留出空間來，正好這時廚娘也拿著包袱下樓來了。

    “那我先去醫(yī)院看奶奶了?！倍舆^包袱，對著三人說道，“你們就留在家里看家吧?！?/br>
    “三小姐，我同你一起去?！崩馅w將趙嬸從身上毫不留情面地扒拉開，就像是甩開一件臟東西一樣，他整了整衣服，率先轉(zhuǎn)身去開門，動作十分利落急迫。

    董兵兵愣了愣，回過神后抬起腳步趕緊跟上了，而被推開至一邊的趙嬸也怔住了，她看著老趙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語。

    眼見著兩人即將走出大門，趙嬸終于反應(yīng)過來：“你不先去看看咱們女兒嗎？她一直在等你??！”

    但趙嬸的哭喊并沒有引來任何反應(yīng)，大門“砰”地一聲又關(guān)上了，屋里屋外儼然兩個世界。

    廚娘看著跌至地上的趙嬸，神情有些無奈，她伸出手去扶，但心里卻十分不以為然。趙蘭算老趙哪門子閨女啊，當(dāng)初是趙嬸死心眼，自己不生個親的，還非要抱個來路不明的棄嬰來養(yǎng)，印象里老趙可從沒點頭答應(yīng)過。

    醫(yī)院很快就到了，董兵兵輕車熟路地在前頭帶著路，兩人步履匆匆，很快就到了董老太太所處的病房。

    病床上，老太太已經(jīng)轉(zhuǎn)醒了，正與專門看顧她的護(hù)士小姐說著話，瞧著似乎精神已經(jīng)好了許多。

    “奶奶，我們來了。”董兵兵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臉上滿是笑意。

    聽到寶貝孫女的聲音，董老太太遲緩地轉(zhuǎn)過頭來，她的臉上蒙著厚厚的白色紗布，身形也瘦弱了許多，把老趙瞧得心肝都是一疼。

    他放在心底無比珍視的人，竟在這短短的時日里受了這么多的苦難。

    第57章

    然而三人還沒好好說上幾句話, 醫(yī)生便拿著藥水紗布進(jìn)來換藥了。董老太太怕自己駭人的臉嚇著他們，便不許他們在一旁瞧, 將兩人喊出了門外。

    “趙叔, 把那個藥片給我吧，我拿去讓醫(yī)生檢查檢查?！闭驹诓》块T前走廊上的董兵兵開口向老趙討要道。

    之前在來醫(yī)院的路上, 她已經(jīng)將董四夫人一家的所作所為都詳細(xì)說給了趙叔聽，還將藥袋遞給了他看, 所以此時那東西是在趙叔的身上。但沒想到的是, 趙叔并沒有要還給她的意思。

    他走過了幾步, 靠在走廊邊的矮欄桿上憑欄遠(yuǎn)望，聲音帶著異樣的陰沉：“三小姐, 這件事您就不要插手了，我自會為老太太討個公道回來。”

    “這……”董兵兵語氣有些猶疑，拿不準(zhǔn)對方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這時, 趙叔突然低著頭往樓下看去, 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玩意。董兵兵難敵心中好奇, 也忍不住走過去探頭看, 只見董四夫人一行人正緩緩從醫(yī)院里走出, 她們顯然是剛看望完董漱雪, 現(xiàn)在也不知是要往哪去。

    “娘, 那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董漱雨緊跟在董四夫人身邊小聲地追問道, 語氣里帶著些對未來生活的迷惘。

    畢竟再怎么老成世故，她底子里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當(dāng)一切都脫離了控制時, 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董四夫人聞言皺著眉瞪了她一眼，見身后落后了幾步的春香和青梅這兩個丫頭光顧著照顧董斯年，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反應(yīng)，顯然是沒有聽見，她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還不都是你出的什么餿主意！”董四夫人低聲呵斥道。她們一家如今落到這個地步，當(dāng)初一意孤行的董漱雨可有著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娘，您怪我做什么？您不也是同意了得嘛?！倍昶擦似沧?，對母親的指責(zé)十分不以為然，“您還是想想咱們今晚住哪吧，如今身上又沒錢，家里面董兵兵也不讓咱回去，這以后可得怎么辦??？”

    董漱雨的這番話也說到了董四夫人的心里，她愁著臉摸了摸口袋里的一小疊紙幣，這些還是剛剛在醫(yī)院里的時候漱雪給的，說是讓她們先用著，等過段時間老太太身子好一些了，她再去求一求，想辦法將她們接回去，可就這么點錢，又能支撐她們在外過幾天呢？

    董四夫人將那團(tuán)紙幣摸了又摸，手心里漸漸溢出汗來，她不耐煩地拿出別在腰際的帕子來擦，注意力倒是落在了身上的這一身錦繡衣袍上。

    自從大房蒙了難、四房受老太爺重視開始露頭起，董四夫人便努力想要做出一副當(dāng)家做主的架勢來，以前的舊衣全部都換成了不菲的新衣不說，就連身邊伺候的丫鬟，也總要穿得比別的好看些。

    如今她們主仆五人從董家?guī)С鰜淼囊簿蜕砩系囊路?，就算是折了舊衣，那多少也能換一些錢來。

    董四夫人心中微微安定了下來，她將自己的打算與董漱雨一說，卻沒想到遭到了對方的強烈反對。

    “我不要！”董漱雨捂著身上的袍裙大聲拒絕道。

    她的反應(yīng)太大，身后的春香和青梅俱是一愣，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董四夫人見狀也不再憋著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只是先應(yīng)一下急而已，等咱們過些天回了家，娘再給你買新的嘛?！?/br>
    話雖是如此，但董漱雨卻一點也不肯輕易妥協(xié)，她最是愛美，哪里舍得把自己的好看衣服折出去作家用。

    “回家？哪有那么容易，奶奶讓不讓還兩說呢，反正董兵兵是肯定不會同意的?！倍曷N著嘴反駁道。

    “咱們回董家還輪不到她董兵兵一個小輩同不同意，老太太肯點頭讓我們進(jìn)門就夠了?！倍姆蛉藢⑿鹤佣鼓昀M(jìn)自己的懷里，寶貝地摸了摸他的頭，“斯年可是如今董家唯一剩下的孫子了，是她董家的根兒，就算是看在老太爺?shù)姆萆?，老太太她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則以后誰給她摔盆哭靈？”

    說到摔盆，董四夫人又一臉恍然大悟，臉上開始浮現(xiàn)起笑意：“哦，對了，你爹和你爺爺還沒出殯呢，這種大事到時候一定會讓我們回去的，畢竟斯年才是董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沒有他和我們在，場面撐不起來的?！?/br>
    母親的話聽起來非常有道理，但董漱雨心里總有疑慮：“可咱們那么對奶奶……”

    “咱們不過是拿她些東西，也受過教訓(xùn)了?！倍姆蛉说闪硕暌谎?，眼里滿是警告，“想必她老人家寬宏大量，應(yīng)該不會追究吧，更何況還有漱雪為我們求情呢。”

    只要死不認(rèn)賬，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誰都拿她們沒有辦法。這一點，董四夫人是在警察局里現(xiàn)學(xué)到的。

    董漱雨低垂著臉，默默地點了點頭，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下，也只能先這樣了。

    看著董四夫人一家走遠(yuǎn)的背影，老趙微瞇起眼，眼里滿是深不見底。

    生意人素來有生意人的手段，他為董老太太打拼多年，明里暗里欺過多少人，用過多少手段，他自己都數(shù)不清，對付這幾個屠狗之輩，更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他還是得好好謀算謀算，定要給老太太好好出了這口惡氣才行。

    日頭逐漸偏西，奉命來緝捕朱將軍的沈少校已經(jīng)到達(dá)了周口，根據(jù)線報，朱將軍一家傍晚時分將會在這里乘坐貨輪逃往國外。只是他這個晚行的都到了，怎么目標(biāo)人員卻還是不見蹤跡。

    沈凱超坐在車?yán)锞o盯著碼頭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周圍埋伏著的手下們也在蠢蠢欲動。

    寒風(fēng)漸起，吹得江水悠悠，朱因愛皺著眉頭從晃動不已的船艙里爬出。

    這是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朱將軍一家就是躲在這里，準(zhǔn)備到了時間就包袱款款地上船直奔國外而去。

    “女兒，你這是要去哪里？”朱將軍見狀忙追問道。

    眼下是多事之秋，在計劃暴露之后，他們朱家敗落得很快，幾乎一轉(zhuǎn)眼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實在不宜再做出不妥的舉動了。

    “我去上洗手間！”朱因愛頭也沒回，語氣里滿是不耐煩，“呆在這里真是悶死了?！?/br>
    既是如此，朱將軍倒也不好阻止，他轉(zhuǎn)過頭叮囑起一旁的妻子道：“你陪著女兒一塊去吧，速去速回，千萬別讓人看見了?！?/br>
    朱夫人很快起身跟了上去，而就這一會功夫，朱因愛已經(jīng)走出好幾米遠(yuǎn)了。

    碼頭上風(fēng)有些大，朱因愛攏了攏面前被吹開的帽紗，身上的大衣冬裙依舊如往日般華麗。

    就在這時，身后忽然有人叫了聲“朱小姐”。

    朱因愛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去看，但她很快察覺到不對，然而提腳想跑時，卻被人從后面狠狠踹倒在地，周圍瞬間圍上來了很多黑衣打扮的持槍男子，顯然他們并不是國黨的正規(guī)軍，而是私兵。

    行人們見狀紛紛倉皇而逃，生怕自己也被牽連進(jìn)去，不一會兒，原本人頭濟(jì)濟(jì)的碼頭上便立刻空曠了許多，再無任何閑人。

    “吧嗒吧嗒”皮革鞋底在地面清脆有力地敲擊著，最后帶著森然的冷意停在了朱因愛的面前。

    狼狽不堪的朱因愛抬頭看去，只見一身黑色軍大衣的沈少校正垂下眼眸看她。

    “朱將軍在哪？”對方聲音寡淡，但朱因愛卻是松了口氣的。

    她毫不客氣地叫嚷道：“沈凱超，你讓我起來說話。”

    沈凱超卻絲毫沒有要和她廢話的意思，他掏出一把□□對著她：“我再問一遍，朱將軍在哪？”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朱因愛偏過頭，臉上滿是驕縱，仿佛一點也不怕沈凱超會開槍。

    天色漸漸晚了，再耗下去只怕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沈凱超示意外圍的手下去碼頭周邊排查，自己則迅速地開啟了保險……

    “哎，賢侄！賢侄！”不遠(yuǎn)處，見勢不好的朱將軍趕忙從船艙里滾爬了出來，朱夫人則滿臉慌張地緊跟在他身后。

    此次逃亡為了保密，他們一家是什么手下也沒帶，如今不免式微得很。

    “哈哈哈，沒想到來得竟是沈賢侄，沈大將他身體可還好吧?！睆姅D出笑容的朱將軍拍了拍滾圓的肚皮，將手心中的汗慢慢擦去。他們兩家是多年世交，但他并不確定沈凱超是否能看在這層關(guān)系上放他們一馬。

    沈凱超并沒有理會朱將軍的小意客套，他示意下屬去將朱將軍夫妻都綁起來。

    眼見走過來的人即將動手，朱將軍忍不住掙扎起來：“賢侄，賢侄你聽我說，咱們來做個交易好吧？我手里頭有一批東西藏著呢，你若是放過我們一家，我就把那些東西都給你如何?！?/br>
    但對面站著的沈凱超依舊不為所動，朱將軍有些慌了：“賢侄，我說的可都是真的，那些都是我想東山再起的本錢，你若是愿意放我們一馬，那朱某定當(dāng)雙手奉上。”

    一直默不作聲的沈凱超此時卻抬了抬下巴，周圍圍著的手下頓時退開了好幾步遠(yuǎn)，朱將軍見狀心下一喜，權(quán)當(dāng)他是答應(yīng)了，歡天喜地地回了船艙拿包袱。

    數(shù)個碩大的包袱垂掛在朱將軍的肩頭，他顯然走得有些吃力，但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

    他從某個包袱里拿出了一份冊子和一把鑰匙，討好地遞了過來：“冊子里都寫得清清楚楚，賢侄你一看便知?！?/br>
    沈凱超接過手下送來的冊子打開一看，里面果真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式各樣的武器物資以及它們的存放地點，數(shù)量之多難怪被朱將軍稱為是東山再起的本錢。

    “嘿嘿，那賢侄啊，我們一家可以走了嗎？”朱將軍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對方突然反悔。

    沈凱超揮了揮手，原本還圍著朱將軍一家的手下們便紛紛都退回到了他的身后，似乎并不擔(dān)心這份東西是假的。

    朱將軍大喜，朝著地上的朱因愛喊道：“女兒啊，快到爹娘這兒來?！?/br>
    背上的壓制突然消失，朱因愛身體一松，她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塵土站了起來，臉上滿是得意的神色：“哼，我就知道你奈何不了我?！?/br>
    “不許亂說話！”朱將軍一把將朱因愛扯至身后，一副伏低做小的樣子：“我家小女就是這狗嫌的脾氣，賢侄你多包涵，我日后定會好好教訓(xùn)她的?！?/br>
    貨輪開始發(fā)出氣鳴，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朱將軍帶著他的妻女小跑著離開，準(zhǔn)備立即啟程去國外逍遙度日。

    然而走出沒多遠(yuǎn)，碼頭上卻突聞好幾聲槍響……

    于是明日的報紙又有了新的噱頭，獵鶯計劃實施者畏罪潛逃，被當(dāng)場擊斃，實乃大快人心之事。

    第58章

    第二天一大早, 收拾一新的董兵兵帶著廚娘精心制作的早點出了門，準(zhǔn)備去醫(yī)院里看望董老太太。

    屋外天色仍泛著青白, 十二月底的冬風(fēng)也分外的寒涼, 董兵兵掩緊了胸前虛敞著的雙面羊絨衣襟，臉上細(xì)密的血疤已經(jīng)結(jié)了疴, 不日便會脫落，此時被風(fēng)吹得刺刺癢癢的。

    花港路街面上一片空曠, 行人寥寥。

    董兵兵出了院門, 卻見視線被枯枝叢遮擋的拐角處正停著一輛眼熟的軍車, 一個更為熟悉的人正倚靠在車頭站著，也不知站了多久。

    “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進(jìn)去？”董兵兵拎著飯盒笑著走近了。

    沈凱超聽見聲音抬起頭, 隨后站直了身體迎了上來。

    眼見雙方越走越近，董兵兵頓足準(zhǔn)備說話，卻不防被一把抱進(jìn)了懷里。對方順勢敞開黑色大衣裹住了她, 于是背后雖寒風(fēng)凜冽, 正對著的胸膛卻帶著十足的暖意, 她忍不住用冰涼的面頰使勁蹭了蹭。

    然而在腰際交攬著的鐵臂卻是在逐漸用力, 仿佛時刻想把她按壓進(jìn)身體里, 董兵兵敏感地覺得對方的狀態(tài)有些不對勁。

    “怎么了？”董兵兵從沈凱超的懷抱里仰起頭, 忍不住露出好奇的神色。

    沈凱超此時也正低著頭看她, 只見他向來黑碩有神的眼睛里此時滿是血絲, 下巴處也冒出點點青色的胡渣，像是一整晚沒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