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和江唯言幾乎是同時從屋檐上跳下，迎向賊人。郁明武學(xué)氣勢澎湃，然論輕功，江唯言比他身手詭異靈敏得多。兩人一前一后地扎入敵人中，與殺手直面相對。

    又過了少許呼吸時間，官寺中響起女郎震怒的吼叫聲：“有敵來犯！諸位排陣！”

    轟轟悶雷聲到達耳邊，震蕩間，大戰(zhàn)至此拉開序幕。

    一燈如豆，明珠在屋舍中翻閱卷宗，窗口突撲入一身形鬼魅的黑衣殺手，她駭?shù)猛笸?，拿起手邊趁手的器具就砸過去。杯水車薪對對方來說完全無用，殺手身手相當好，幾下就掠到了明珠身邊，手中匕首預(yù)備劃向女郎的脖頸。

    寒光映照女郎清澈驚慌的眼睛！

    電光火石間，身后的屏風(fēng)砰的一聲被推倒，千鈞壓來，雁蒔將軍腳下若有冰雪旋風(fēng)，帶來陣陣寒氣。在明珠不安的目光下，雁蒔一把拽住明珠的手往外走：“殿下呢？”

    在屋里與meimei說話的夏國王子郝連平抬頭，房梁往下迅速刺來一刀，那刀影如風(fēng)，忽隱忽現(xiàn)。娜迦駭然不知如何躲，被郝連平摟住腰狼狽無比地往案下翻滾而去。房梁上跳下了黑衣殺手，罩著面，只有一雙無情的眼睛打量著他。

    “來人！來人！”

    “起來！都起來！有敵人！”

    “官牢走水了！”

    “將軍，這些人武功太高，人太多了！”

    來人盡是黑衣殺手，身手鬼魅無比，有一敵十之能。這樣的數(shù)百人無聲無息地掠入官寺中，展開大殺伐。很快黑夜被血腥味籠罩，將士中除了雁蒔，幾乎無人的武功比得上這些敵人。他們在戰(zhàn)場上殺敵的方式與此戰(zhàn)不同，這一次，將士們很難捕捉到對方的身手，更容易被人在背后補一刀，應(yīng)付得手忙腳亂。

    黑衣殺手在官寺的各個地方出現(xiàn)，尋找著李皎。他們身手輕靈，很快發(fā)現(xiàn)官寺中沒有自己想要的人。

    為首者目中一寒，知道最艱難的時刻到臨了。如果他們沒有在官寺中找到李皎絞殺，那就勢必要把戰(zhàn)局投到整個城鎮(zhèn)中。

    所有人都要參戰(zhàn)！

    獨孤一擲！

    為首者早在下手初期就預(yù)料到了這個最壞結(jié)果，他當機立斷，一個暗號箭飛上天穹。驟然間，整個城鎮(zhèn)的無數(shù)地方，涌出了黑衣殺手。他們不再局限于一個官寺，而是放眼整個城鎮(zhèn)去放火，找人，殺人。

    安靜的街坊中漸次亮起了火光，孩童啼哭，婦女驚慌，壯士慘死。

    “救命——！”

    “救命?。　?/br>
    熊熊大火到處燒起，帶著惡意的殺手吞沒整座城。

    官寺中，手臂掛彩的郝連平在護衛(wèi)的保護下，拉拽著娜迦公主，與拖拽著明珠的雁蒔見面。雁蒔一看到臉色難看的郝連平，就把手里的侍女明珠交了過去：“幫我保護一下！”

    郝連平顧不上計較這個，邊躲避殺手，邊狼狽喝問：“怎么回事？這些人來勢洶洶，武功高強，我手下的人大多不是對手，已經(jīng)損失慘重。你們到底惹了什么大來頭？”

    “這么大的來頭，不可能沖著小人物?！彼麄兩砗髠鱽砬嗄曷曇簦娙嘶仡^，看到郁明提著一把不知誰丟下的劍往這邊走來。

    青年一路過來，兩邊數(shù)人阻攔。電光陣陣，郁明橫劍與敵對陣。雙方周圍若有數(shù)光圍著，數(shù)不清的刀劍砍向郁明，郁明縱身而起，身形如風(fēng)般在人中飄蕩。

    兵器交戰(zhàn)，火光噼里啪啦閃到眼底。殺手們知道此人難以對付，無數(shù)人沖過來纏住郁明。

    刀劍撲成光影，罩住郁明。青年每往前一步，身后就墜著不少死人。每抬起劍，劍下就死一人。

    聽他說話聲時，圍著他的還有十來人。等郁明走到眾人跟前時，地上倒了一堆尸體。而郎君眉目清清，毫無陰郁之色。

    鮮血沖天，郎君挺立，一步步向前推進。鋒刃避讓，他如王者歸來，隨便什么武器在手，都讓敵忌憚無比。

    這般凌厲身手，讓人驚駭！

    眾人欣慰看到他們中有名的高手郁明，身上一點傷都沒帶，且手中劍滴著血，倒是殺了對方不少人。

    雁蒔見他過來，吼道：“你過來干什么？還不去把人全都殺光？！”

    郁明吼回去：“我殺的過來么？那么多人！”

    郝連平深吸口氣，敬仰看人：此人好大口氣！不是說殺不了，而是說殺不過來。他恍惚懷疑自己當初哪來的膽子，居然要殺這樣的人？

    惶恐中，娜迦公主從兄長身后冒出頭，眨著崇拜的眼睛看郁明：郁朗真是太俊了！

    明珠及時開口打斷了眾人對郁明的過分崇拜：“他們勢必沖著公主殿下，我們現(xiàn)在需要分兵。郝連王子，你的人手留在官寺，必須要保住官牢里那些犯人，不能被救走。雁將軍的人手則要去整座城，找到公主殿下，還要救那些被無辜波及的百姓?！?/br>
    她凝眉，喃聲：“這些人武功這么厲害，不知道來自何路……”

    郁明平靜道：“江湖人的身手手段?！?/br>
    “江湖人？”眾人驚疑，“江湖人居然要插手朝廷的事，好大膽子！”

    “不錯，江湖人！”再有一武功高手攜帶陰風(fēng)大步走來，眾人看到是江扈從。若說對郁明的為人尚且質(zhì)疑，眾人見到江扈從都放松無比，心知江扈從必然向著朝廷。

    江唯言下一句道：“他們來自夜閣，不是打仗路子，武功卻很高。雁將軍，你手下的將士們得小心了?！?/br>
    夜閣？

    眾人茫然。

    郁明若有所思，眸子一閃，看向江唯言。他慢慢說道：“夜閣，是江湖上最大的殺手組織。不知江扈從如何認得他們？”

    江唯言漫不經(jīng)心說：“沒什么，我以前的出身就是夜閣。老熟人打交道，自然互相了解?！?/br>
    這話堪比平地炸彈，再是一道電光凜冽劈了下來，眾人齊齊深吸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在外面旅游，所以更得少更得早，見諒么么噠！

    ☆、第37章 1.1.1

    官寺陷入忙亂，波折暫未到李皎所在的酒肆。夜間此間酒肆少人, 客人大多坐于樓上, 時而能聽到碰盞擊箸所交雜的歡笑聲。樓下諸座中, 只留一個醉醺醺的李皎。

    她于電閃雷鳴中抬起頭，似乎時間空間移位, 她一下子被轉(zhuǎn)到了四年前的地方。已經(jīng)長大的她木然長立，眼睜睜看著四年前的那個信陽公主開了門，與門外穿著玄色武袍的少年郎君對望。

    那郎君身如芝蘭玉樹, 容貌也極俊。少年公主貪戀似的盯著自己的情郎，唇角顫抖。

    電光于天邊游走，她看到少年郎君的肩上沾了雨水。情郎身上還有哪點不對, 然她心神恍惚, 顧不上所有異象，只一味看他：“你回來了？”

    少年郁明從關(guān)東戰(zhàn)場上下來，受李皎所托，去執(zhí)行刺殺任務(wù)。關(guān)東戰(zhàn)場上絕不會留下他的名字, 戰(zhàn)爭的慘烈和敵將的后怕卻有郁明一份。他一心一意為李皎做事, 萬萬沒想到，自己尚未下了戰(zhàn)場，就先聽到了李皎與博成君結(jié)親一事。

    郁明眸子里光芒如刺，刺著李皎的眼睛：“憑什么？他幫你打仗嗎？難道我沒有么！難道我的功勞就不是功勞么？！”

    李皎不敢看他眼睛, 她抖得快要倒下去。她聲音低而虛弱：“你知道的，我兄長被困在關(guān)東。關(guān)東乃中原地勢要地，重要關(guān)卡, 絕不能失。他們的主場放去關(guān)東，圍困長安，長安已經(jīng)耗不起了……只有策反關(guān)東大族楊氏，我兄長才有希望……他才會有希望……”

    她在少年郎君的冷目下，話再也說不下去。郎君星目如劍光，照著她骯臟脆弱的魂魄。她總愛他一身正氣，卻在這時被他身上的凌厲氣勢所傷。她的卑鄙可憐在他的凝視下說不出來，她的一顆心開始發(fā)抖。

    電光再亮，轟鳴聲再近。那光從天上正當其下，像是要向二人劈下來一般。院中桃花已謝，地上浮著青松落葉。

    一陣風(fēng)過，花木凋零。

    郁明往前走。

    李皎往后退。

    郁明抓住李皎的肩，將她按在門板上。此夜甚冷甚清，郎君武功又出色，他這般鉗制著公主殿下，沒有一人知道。

    郁明眼睛赤紅，一字一句問：“沒有了你，他會死，他們會死。總是這個人，總是那個人……我在你心里一點地位都沒有么？”

    “他會死，難道我就不會死么？！”

    “他會出事，難道我就不會出事么？！”

    郁明手勁極大，他握著她的肩，她的肩骨被捏得生疼。然她臉色驟然煞白，卻只因情郎的這句話。

    郁明說完這句話，最后用復(fù)雜的眼神看她，然后掉頭就走了。他悶不作聲，低下了眼睛。他最后垂下眼睛的時候，李皎隱約看到他眼底忍得艱辛的紅色血絲。

    李皎被松開，周身的力氣卻都沒了。她癱坐在地，望著他的背影，雙唇顫抖，輕喃：“郁郎……”

    她心中悲痛，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喊出聲來。

    他也夜赴千萬里回來見她一面，他也刀里來雨里去，他也在關(guān)東戰(zhàn)場上吃盡苦頭。她說等她皇兄登基了，她就嫁給他，就跟他走。她不學(xué)別人家的公主，日后建什么公主府，情深時與駙馬一起住在府上。

    李皎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嫁人后，她夫君做什么，她就跟著做什么，全聽她夫君的話；

    郁明說我沒你有錢，窮了怎么辦？李皎說不怕，男耕女織也活得下去，粗茶淡飯我也要跟你走；

    郁明說我是江湖人，要走江湖的。李皎說那我也跟你去學(xué)武功，你別嫌我天分差后天起步晚就好；

    郁明說你還賴著我了啊，李皎說當然。

    他說，她說……

    關(guān)東戰(zhàn)爭后，一切被隔斷。李皎為了救兄長，為了兄長的大業(yè)，選了利益，放棄了自己的情郎。她與楊氏定親時，心痛如割。

    然她見到郁明時，抱著肩坐在門廊下。眼看郎君遠去，她無力挽回。

    李皎開始大哭，淚珠豆大，大滴大滴地滾落面頰。她哭得聲音沙啞，哭得全身顫抖。她的情郎卻只僵了一下后背，并沒有回頭。

    他躍上了樹墻間，一去不回頭。

    李皎大哭，哭得幾乎暈過去。

    電光于蒼穹間劃開一道長河，其中萬般威力周折欲來人間，籠罩四野，照在凄冷的公主府府苑中。氣流在黑夜上方空氣中壓縮積攢，在雷電再一次交加時，轟地一聲，大雨降下。

    冷雨勢大，嘩嘩如灌，澆蓋天地。

    少年李皎坐在門邊上，肩膀被從廊外飛來的雨水澆濕，哭聲也被雨聲掩蓋。

    她心知自己的愛人無法挽回，她的心也想跟著他一走了之……

    她從第二日就開始生病，發(fā)低燒，斷斷續(xù)續(xù)。低燒過后食欲不振，食欲不振后開始吃不下飯。她郁結(jié)于心，短短一月后人就瘦如枯柴。

    少年李皎沉痛于自己的悲劇中，她在大雨之夜為郁明的離開痛哭。然很多事，當年她是沒看到的。

    四年后的李皎，已經(jīng)從情人離去的悲傷中走出來的李皎，當她在雷電之夜，記憶回到當年那一夜時，她旁觀著少年自己與少年情郎的決裂。她臉色蒼白，因她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她看到少年郁明背上總背著的長刀“望山明”已經(jīng)不在了；

    她看到少年郁明一步步憤恨走來又離去，他抓著少女是用的左手，他的右手一直無力地垂在身側(cè)；

    她在風(fēng)雨將近時，聞到他身上濃郁的血腥味。縱然他換了干凈的袍子來見李皎最后一面，他身上的血味卻掩飾不??；

    他的臉白如紙，神色憔悴至極，長發(fā)粘于脖頸，衣袍嚴實地掩住頸肩的部位。也許他的狀態(tài)差不只因為情人的背叛，也許他還有別的原因……

    哐！

    夢照入現(xiàn)實，李皎一下子從回憶夢魘中醒了過來。她眼神空洞，雙目瞠大，虛虛地扭頭，看著窗外。雷電之光照入李皎的眼中，她眼中倒映著萬千撕裂的光線。

    突然下起了雨，砸在地上聲勢浩大，如萬馬奔涌，從天上一徑奔到人間。

    大雨伴著雷聲，驚醒了趴在柜臺上打瞌睡的掌柜。

    天邊的光華將李皎的冷面映得慘白一片。

    她在天降雷雨時陡然發(fā)現(xiàn)：不，不是的。

    不是像雁蒔以為的那樣，郁明日后被關(guān)東楊氏追殺，才毀了手，丟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