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到了院子里,陸洪英本來還有點(diǎn)擔(dān)心白師傅,可是白師傅卻跟沒事人一樣。一邊讓他妻子去買些鹵rou,準(zhǔn)備點(diǎn)酒菜來,一邊拉著陸洪英,說要跟他喝一頓酒。 陸洪英也有心勸勸他,謝三剛好又不在家,于是,也就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這時,老太太也在家呢。她知道白師傅這些日子不太好,也樂得招待他們一番。就幫著炒了一個香椿雞蛋,又端了一些董香香平時做的小菜來。 有菜有酒,白師傅拉著陸洪英,就坐到了桌邊來,兩人二話不說就先干了一小盅酒。 陸洪英是司機(jī),平時是滴酒不沾的。這時候正趕著饞酒的時候,先緊著給白師傅滿上,自己又喝了一盅酒。 兩盅酒下肚,他才笑著對白師傅說:“我20出頭的時候,喜歡烈酒,總嫌棄三兒自己釀制的酒淡而無味?,F(xiàn)在,快到三十了,才慢慢懂得了這酒的好處,酒味綿長,實在比那立馬就上頭的烈酒要好些。” 白師傅是白案大師,平時生活很嚴(yán)謹(jǐn)。他怕酒喝多了會影響味覺,平常日子也不喝酒。他也又干了一杯自制的桂花釀,他才笑著說: “你才剛到哪兒?人生還長久著呢。要我說,就連我們這個歲數(shù),也才剛開始而已。 如果不是遇見謝三這一家子,我可能也就那樣混了??墒牵詮母麄冊谝黄鹱≈?,那兩個小猴子總能弄出點(diǎn)新鮮事來。 你別看家里是謝三做主??墒牵夷峭降苁钦娓蚁搿,F(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兩家糕點(diǎn)鋪?zhàn)?,還要開一家茶樓。 可是,香香卻跟我說,她要把八珍齋那鋪?zhàn)?,開遍全國各地。你不知道,聽了這話,我也變得熱血沸騰起來。也不只是說說而已,她是真的在做這個事情。 我這個當(dāng)師傅的就忍不住想要幫著徒弟,實現(xiàn)那個幾乎不可能的夢想。” 陸洪英也知道,董香香要開八珍齋分店和中式點(diǎn)心茶樓這事,卻沒想到,她真的心氣那么高,真想把這個糕點(diǎn)鋪開遍全國。 一時間,陸洪英的心里也翻起了滔天巨浪。 常薇薇跟他好了,卻去了國外見大世面,等她見了世面,還會愿意跟他這個出租車司機(jī)在一起么? 他現(xiàn)在掙錢是不少,可是也就限制在這里了。 特別是這一兩年,陸洪英開車的時候什么人都見過。 因為他外語好,有些外國人就喜歡坐他的車,一來二去,他就見過各種各樣的外商。也聽那些人談起過商機(jī)。 另一方面,他自己在火車站接人的時候,也總能遇見來往于南北的民營企業(yè)家們。 這些經(jīng)歷,慢慢就在陸洪英腦海里生根發(fā)芽,隱隱地變成了一個想法。他是不是也應(yīng)該到處走走看看,尋找一個賺大錢的機(jī)會,或者自己也開辦一個事業(yè)來? 野心就像一顆種子,扎根在陸洪英的心底。每日里風(fēng)吹日曬,不斷生長。 陸洪英是受過大罪的人,自然想著有朝一日,他也能出人頭地。狠狠地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的臉。 只是,現(xiàn)在他開的車是謝三的,只要往單位里交最低檔的份子錢,其他賺的錢都是他自己的。 陸洪英這人也不怕受苦,又有那口說外語的好本事,人脈也廣。這一月跑下來,多了時候,恨不得能賺一萬塊錢。 陸洪英現(xiàn)在手里不缺錢,一時間,也舍不得這么賺錢的營生。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沒能打定主意,放棄開出租,離開京城,去外面的世界闖蕩。 直到今天,聽白師傅說,董香香那么一個年輕的姑娘,兩個孩子的母親都敢這么去想。而且,還開始慢慢著手做了。 陸洪英突然就覺得很慚愧。 香香都能做,他這個一米八的漢子,怎么都應(yīng)該有當(dāng)機(jī)立斷的勇氣吧? 就算生意失敗了,就算他一無所有,等回過頭來,他也還是能繼續(xù)從頭再來吧? 至此,陸洪英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打算等謝三回來,就跟他好好談?wù)劇?/br> 兩個爺們各懷心思,卻拿起酒盅,碰了又碰。 幾杯酒下肚,白師傅也打開了話匣子,對陸洪英說起了,他和馮七年輕時的那些恩怨。 “倘若沒有遇見香香和三兒,我可能到現(xiàn)在什么也不是??赡芟霂婉T七一把,也是有心無力??墒?,我現(xiàn)在既然在京城也算站住腳了,沒得不拉那掉進(jìn)溝里的兄弟一把。若是不拉他,我姓白的還算人么?” 白師傅說到這里,眼圈都紅了。 陸洪英少不得勸他幾句?!澳匀皇抢硭鶓?yīng)當(dāng)?shù)摹?梢苍撟⒁庖幌伦约旱纳碜影?。我聽師母說,您大晚上的都休息不好,怪不得今天中暑了呢?” 白師傅也知道他說得在理,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其實,細(xì)想起來,我和馮七真跟你和三兒差不多。我年輕時混得可慘了。每每跌進(jìn)谷底,都是馮七幫襯著我,渡過難關(guān)?,F(xiàn)在我好了,他卻落了難,走了下坡路。唉,我也想好好幫襯他走過難關(guān)。 誰成想那老小子愛面子,根本就不稀罕我?guī)退>秃孟袼麃硗侗嘉?,我就會看他笑話似的?他怎么也不想想,我老白是那種人么?” 說到這里,白師傅這里性格剛毅的大廚師,忍不住潸然淚下。 陸洪英連忙勸他道?!鞍讕煾担矂e著急。馮七師傅既然到了京城,您就交給我就完了。我負(fù)責(zé)把馮七師傅,給您找來。 這些年,我一直滿京城地跑,也認(rèn)識了一些弟兄朋友。前幾天,我已經(jīng)放出話去了,這不是已經(jīng)有了幾個準(zhǔn)信了么。我想,再過幾天,咱們應(yīng)該就能找到人了?!?/br> 白師傅紅著眼,看向他,緩緩說道?!拔冶緛硪采鷼猓膊幌胝夷抢蠔|西了。只是,我心里真怕,倘若我不去找他,別人也不找他,他人就真沒了。這人左性得很,心思也重,萬一真想不開呢?”說到這里,他又落了淚。 陸洪英只得再勸他?!鞍讕煾担@人世間的巧合多著呢。先別說,咱們肯定能找到馮七師傅。找到人之后,你和他打罵兩句,說不定,他就又打起精神了呢? 就算一時間咱們沒能找到人。也不一定就是壞事。沒準(zhǔn)馮七師傅另有機(jī)緣,又遇見了什么人,說了一席有道理的話,就讓他徹底改變想法呢。這也說不定?!?/br> 白師傅也覺得陸洪英的話有道理。“但愿如此吧,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白師傅和馮七這段似親人,又似對手般的情誼。實在讓人忍不住感嘆。 陸洪英看著眼前的白師傅,又想起了當(dāng)年的那段往事,就笑著對白師傅說。 “我剛從監(jiān)獄放出來的那會,生活沒有著落,母親病病歪歪,弟妹也小。我一時想不開,也曾想要尋短。您知道,那時三兒跟我說什么么?” “說了什么?”白師傅又喝了一盅酒,才開口問道。 “三說,你一個一米八的老爺們,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怎的就不能討碗飯吃了?別人看輕你,找工作到處碰壁,咱們可以自己找個飯碗吃呀。 可若是連你都看輕自己,那你家里的老娘和弟弟meimei還有什么指望呀? 你媽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這么大,難道就是為了讓你自暴自棄,丟下他們不管的?生病的母親你不去照顧,年幼的弟妹你不去撫養(yǎng),不去教育?那你陸洪英就是個白眼狼,跟廢物沒有什么兩樣。就算你死了,將來到了地下,也沒臉見你的父親,見你陸家祖宗。 您也知道,三兒的嘴有多壞,連我祖宗都給捎上了。那天,他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卻也把我罵得清醒了過來。我也重新振作起來,一步一步,就走到了現(xiàn)在。 其實,回頭想想,人生短短幾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 現(xiàn)在也到了我自己做決定的時候了,這一次,我不想再靠我那兄弟了?!?/br> 陸洪英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里還帶著一絲堅定,一絲決絕。 白師傅有些似懂非懂,就忍不住嘆道:“英子,你這些年也不容易,不過也算否極泰來了?!?/br> 陸洪英就笑道:“可不是,萬事有兄弟幫襯,好運(yùn)氣自然就來了。您那位兄弟也有您這么想著他,也會走運(yùn)的?!?/br> “但愿如此吧?!卑讕煾祰@道。 爺倆一頓酒喝下來,算是把心事徹底談開了。 白師傅決定照顧好自己,繼續(xù)尋找馮七,直到找到他為止。 雖然沒有明說出來,陸洪英卻已經(jīng)做了一個事關(guān)人生的決定,他打算放開膽子,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來。 這頓酒,他們喝得格外漫長。 到了后來,腦子還是清醒的,人其實卻已經(jīng)半醉了。 這時候,頭上就像扣了個玻璃套子。透過玻璃看外面的世界雖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可是動作卻變得很遲緩。 也就是這時候,謝三開著車,帶著一家老小和那位投緣的老哥就到家了。 白師傅最是喜歡那兩個小猴子,一聽孫子們回來了,也顧不得這桌酒了。 放下杯,就忙迎到了外面。 這時候,他已經(jīng)喝多了,整個人走路的時候,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好不容易走到大門,他老婆也不知怎么的,突然驚喜地喊了一聲?!袄习?,你快看這是誰?” 白師傅一時也搞不清楚狀況,只得抬起頭瞇著眼一看。這一看,他頓時就傻眼了。 這該挨刀的老小子,害他找的腿都快斷了的馮七,怎么一彎腰從謝三的車上下來了? 白師傅還以為自己是喝多了,狠狠地打了自己兩巴掌,臉很疼。這才定睛一看,果然馮七正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白師傅頓時驚喜交加,再加上酒氣上涌,他對著馮七就破口罵道:“好你跟馮七,老子為了找你腿都快斷了,你怎么舍得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時候,馮七乍一看見他,顯然也受了不少驚嚇。 原來,那教了董香香四年,還沒把面塑教會的笨蛋師傅,原來竟是這上不得臺面的白瘸子? 怪不得董香香做得餅印會那么難看?這白瘸子向來沒什么審美,這要是放著這良材美玉的徒弟讓他來教,說不定,董香香早就能做出美輪美奐的船點(diǎn)了。 馮七想著,再一聽白師傅那話,也就更生氣了。于是,他不客氣地還口道: “白瘸子,你怎么會在這里呢?我是遇見了投緣的人家,邀請我來家里小住,還要給我介紹工作哩?!?/br> 一邊說著,馮七的背也直了起來。他可不是來投奔白瘸子的,他已經(jīng)找到合適的生計了。而且還與白瘸子無關(guān)。 正說著,就見小猴哥哥下了車,睜開了歡歡的手沖了過來。 一開始,他上前就要抱住白師傅的大手。只是靠近之后,突然又縮了回去。“白爺爺,身上臭?!?/br> 孩子是嫌棄白師傅身上的酒味。 一轉(zhuǎn)頭,他又抱住了馮七的手,站在馮七身邊,抬頭看著白爺爺。 雖然,這也不算什么,可是馮七就覺得小猴哥在給他撐腰呢。那后背也又直了不少。 這時候,白師母也趕過來了,連忙對馮七解釋道: “七哥,你千萬別生老白的氣。上午,他出去找你也沒找到,中午實在煩悶,才跟英子喝了一頓酒。這些日子,他可沒少為你擔(dān)心,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br> 馮七聽了她的話,心頭一軟。只是再抬頭一看,那白師傅臉都漲紅了。罵他老婆道:“要你多嘴,誰找他來著?可沒人找馮六指這個笨蛋。他自己不是送上門了?!?/br> 聽了這話,馮七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一時間,他和白師傅兩人,梗著脖子,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服誰。 白師傅倒也想待馮七好些,至少安慰他幾句。 可是,這時酒勁上來了,他整個人都暈乎乎的,所有的話語都在腦海里化作了一團(tuán)漿糊。他竟什么好聽的話都說不出來。反倒是硬聲說道。 “你要能干,就接了那活吧。茶樓和點(diǎn)心鋪根本就是兩處,咱們倆誰也不相干。犯不著為了賭氣,就放棄這份工作。而且,你不是總想跟我在廚房里一較高下?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機(jī)會么?” 白師母聽了這樣挑釁語,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連忙拍了拍丈夫的手,又開口說道:“上午你還因為找不著七哥,急死急活的,都中暑暈過去了。怎么現(xiàn)在見著人了,卻說這種不著四兩的話呢?” 馮七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鞍兹匙樱叶鄷r要你找了?看你五大三粗的,實際上內(nèi)里虛。還說要跟我在廚房里一爭高下。不如你先養(yǎng)好身子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