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怎么能跟談戀愛呢？老話說得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王老師實在太過分了。

    ——想不到宋東方學姐，竟是那樣的風流人物？她到底是有多恨嫁，才會勾搭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

    ——像王老師這種人，怎么配在學校里繼續(xù)任教？他再帶壞了一大批學生。

    80年代初期，雖然改革開放了，但是人們卻還是相對保守。就連走在時代前端的大學生，也不能容忍這種事發(fā)生。

    一時間，宋東方和那位王教授被推向了輿論巔峰，那位王教授也受到千夫所指。只是他到底背景雄厚，學校里并沒有直接發(fā)聲要處理他和宋東方。

    反倒是，王教授第一時間出來辟謠，說他從沒與宋東方談戀愛，更加沒有和宋東方發(fā)生超出師生界限的關(guān)系。宋東方有給她寫過情書，只是他并沒有答應(yīng)來。他們之間是清白的。

    他這么一說，再加上學校里的干涉，一時間王教授倒是脫離困境了。只是宋東方卻成了輿論攻擊的對象。很多人都說，她自甘下賤，追求自己的大學教授。

    明明之前，大家都在鼓吹自由戀愛。在董香香摔張翰林之前，有的男生真的假借自由戀愛的名義，行sao擾女生之實。

    現(xiàn)在宋東方也只是放大膽子，追求自己心中所愛。再加上年齡的差距，和師生這個名分之后，再加上王教授的推脫，宋東方反而被妖魔化，就成了不知羞恥、自甘墮落的下賤女人。

    有人甚至還提議，馬上就開除了她。

    董香香知道這事之后，馬上跟兩位要好的校友第一時間過去找宋東方，試圖幫助她脫困。

    可宋東方卻突然消失了。

    董香香又去她家里找她，可是，宋母也說不清宋東方到底去了哪兒。事實上，她顯得很不耐煩，也不歡迎董香香過來找宋東方。完全就是以宋東方這個女兒為恥的樣子。

    董香香不得不耐著性子，一再詢問。

    宋母這才冷冷地看了董香香一眼，破口罵道：

    “你還來找她干嘛，她就不是個正經(jīng)人，你也不怕跟著她，再帶壞了你的名聲。

    挺大的丫頭不要臉，不知自重，而且從來不聽我們的話，現(xiàn)在出事了吧？

    我們家大門上被人貼了紅紙大字報，街坊鄰居現(xiàn)在都知道她在學校里做得那些丑事了。我們老宋家清清白白了幾輩子，全毀在這死丫頭身上了?！?/br>
    宋母顯然壓力很大，她又認識董香香，知道她和宋東方要好。所以，也就當著她面發(fā)泄出來。

    “當初，我就不愿意她去考什么大學。讓她踏實下心來，好好找人嫁了，她卻死活不肯聽。耽誤了幾年的青春不說，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人家小程也回頭來找她了，還愿意娶她為妻，她也算給自己出了一口氣。

    偏偏，她就是假清高，反過頭來又不要人家了。我的嘴皮子都磨爛了，死勸活勸，那死丫頭就是不識好歹，從來不待聽我的話的。好像她考上大學，就多了不起似的。

    誰成想，她現(xiàn)在居然連臉皮都不要了，做出這種丟人現(xiàn)眼、敗壞門風的事情來。居然還勾搭學校里的老師。

    她這樣子倒真不如死在外面的好，我也少為她cao些心，還要跟著她壞了名聲?！?/br>
    董香香聽了這話，只覺得實在刺耳。一時間，她氣得熱血上涌，想也不想，就直接反駁了宋母。

    “阿姨，您怎么能這么說話？倘若是我因為沒考上大學，被先頭訂下的男朋友甩掉。我媽一定不會當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她會不管不顧地拿著鐮刀，鬧到大學校園里，不說砍死那個男人，也要鬧得他沒臉見人。明明就是那男人薄情寡意，變心在前。怎么能把這個錯，歸在女兒家的身上?！?/br>
    在那個夢里就是，她那沒讀過書，在田里種了一輩子地的母親，為了她特意跑到城里來，找許國梁和徐璐媛撒潑算賬，直鬧到天翻地覆，徐璐媛沒臉繼續(xù)念書才收場。

    可宋東方的母親倒好，膽小懦弱，只顧著自己的顏面，卻不肯為女兒做主，反倒埋怨起宋東方來。

    “倘若我跟我的老師談了戀愛，我們不偷不搶，我沒介入別人家庭。卻還是被別人流言蜚語所傷。我媽絕對不會說我丟人現(xiàn)眼，倒不如死在外面好。

    她一定會帶著我，去找那老師把話講清楚。戀愛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他憑什么把責任推到女孩的身上，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自己落得一身清白，卻害的宋東方丟盡顏面？

    明明一直都是宋東方在外面受了委屈，為什么你這個當媽的從來不為自己的女兒出頭？反而還要責怪她辱罵他？

    十月懷胎，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是你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rou。

    你不是應(yīng)該在任何情況下，都先護著自己的女兒在說么？家難道不是每個人最后的避風港么？為什么你作為宋東方的母親，要跟外人一起傷害自己的女兒？讓她有家都回不來。難道你真要逼死了宋東方，才甘心么？

    宋東方到底做錯什么了？她只不過是從來沒有向命運屈服而已。作為朋友，我一直為宋東方這樣的一位朋友感到驕傲。她雖然飽受生活磨難，看似所有事情都不順利，可她卻從未對生活失去熱情和勇氣。她這樣不是比那些對生活低下頭，被現(xiàn)實壓彎了脊背的人，強上百倍么？

    抱歉，阿姨，今天，我對你失禮了。只是，我還想說，不管怎么說，宋東方也是你的女兒吧？發(fā)生這種事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該好好想想，你能為女兒做些什么？而不是指責她，唾罵她？”

    董香香說完這番話，轉(zhuǎn)頭就走，完全不去理會宋母那副被雷劈了似的樣子。

    一路上，憤怒不斷地在董香香心里翻涌奔騰。

    她忍不住又去找了幾個相熟的朋友，打聽宋東方的下落。

    結(jié)果，一下午的時間過去了，仍是不知道宋東方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董香香心灰意冷，準備找上王教授家的時候，一抬頭，突然發(fā)現(xiàn)宋東方就坐在街邊小公園的躺椅上呢。

    她垂著頭，脊背都被壓彎了下來，像極了被遺棄的小動物。

    董香香連忙繞過去，跑到宋東方面前，宋東方這才抬起眼皮看著她，嘴里喏喏地說道：

    “我就猜你能看見我，我跟自己打了賭，你若看不見我，我也就自己走了。”

    董香香連忙上前，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埋怨道：“你可真夠嗆，讓我這通好找，你當是玩捉迷藏呢？”

    宋東方抿了抿嘴角，試圖擠出一個微笑，可惜沒能成功。

    “我知道你在找我，一直找了好久呀?！?/br>
    她嘆了口氣，有繼續(xù)說道：

    “本來，我都跑到河邊了，我想干脆跳下去一了百了就算了。反正活著也沒什么勁?？晌彝蝗痪涂匆娔銖哪亲鶚蛏霞贝掖业刈哌^，奔我家去了。

    我料定我媽一定會給你難堪，就忍不住跟了過去。沒想到你這么厲害，竟然把我媽說得啞口無言。要知道我媽這人好面子，嘴巴又厲害。她在胡同里吵架，從來不輸人。沒想到這次卻輸給你了。我都不知道，你平時安靜又和氣，氣急了也這樣會說。

    后來，我不知不覺就一路跟著你。我看著你，找了我一下午，為了我去了這么多地方。

    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愿意找我，她愿意幫我說句公道話，我干嘛非要去死呀？我的人生也不算太失敗，至少還有個你這個好朋友在乎我的死活，不是么？”

    此時的宋東方肩膀緊縮著，董香香忍不住抱了抱她。然后，開口道：

    “對，你還有我這個朋友，我希望你能堅強起來，好好活下去?！?/br>
    宋東方聽了她的話，突然就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哭了好一會兒，這對穩(wěn)住情緒，對董香香說起了她和王老師的那些事。

    “我二十歲的那一年，男朋友突然提出要分手。那時候，我非常愛他，他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那段時間，我特別想不開，我想不明白為什么他考上大學就不能跟我在一起了。

    有一天，我獨自來到我跟他約會的小河邊，我在那里坐了一整天。黃昏的時候，要回家了，我突然就動了那個念頭，想著從河上跳下去也就不會再難過了。我一沖動，就真的跳下去了。

    那一次是王老師救了我。那時候，已經(jīng)是早春四月。他抖著身上的水，把干衣服披在我身上說，我還這么年輕，只要夠努力，完全可以改變自己的未來。為什么要尋死膩活的？

    我其實沒有你想得那么勇敢，我是在王老師的激勵下，才對生活重新鼓起了勇氣。他那時候給我擦臉的手絹，被我小心地收藏起來，變成了鼓舞我不斷努力的信物。

    后來，我花了三年的時間終于考上了大學。

    等我第一天進入教室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曾經(jīng)拯救過我的男人，居然是我的教授。

    后來，我就一直在偷偷關(guān)注他，他可能都記不得我了。再后來，那份關(guān)注變成暗戀。我偷偷喜歡了他很久。

    直到去年，才鼓起勇氣跟他表白。一開始，他也不同意，我追了他很長時間，他才接受了我。我們說好了，等我畢業(yè)了，工作了，就悄悄去領(lǐng)結(jié)婚證?！?/br>
    說到這里，宋東方的臉上的微笑一閃而逝，緊接著她就眉頭緊鎖。嘴里緩緩地說道：

    “可到底還是差了一年，我們平時很小心，我絕對不會允許他的名譽，因為我受到傷害?？墒?，誰成想還是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我們還不是夫妻，他也犯不著為了維護我，損害自己名聲。其實，我能理解他撇清關(guān)系，把責任推在我身上的做法。當初，本來就是我追求的他，我們兩之間，我愛他勝過他愛我。

    我只是沒想到，曾經(jīng)拯救過我的男人，一轉(zhuǎn)身，就為了他自己，再次把我推進了冰冷的河里?！?/br>
    說到這里，宋東方已經(jīng)麻木了，她哭都哭不出來了。她這戀愛談得，真是不值得。

    董香香連忙又握緊了她的手，試圖給她傳遞一些力量。可是，宋東方的手卻是冷冰冰的。

    她冷笑著說道：“我這人到底沒有看男人的眼光，大概也不會有姻緣了。我前男友那人也實在可笑，他想跟我分手就分手，想回頭找我復合就找我復合。一邊口口聲聲說，他最愛的人是我，他想要和我結(jié)婚。一邊要陷害我于死地。居然在學校里和我家里，都給我貼了大字報。他那字跡，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實在可笑。

    我就這么變成了他所希望的無恥的女人。你說，我倘若真的死了，是不是就合了那兩個男人的心意？”

    說到這里，宋東方終于忍不住垂下頭，嗚嗚地哭了出來。

    董香香只得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安慰她道：“東方，這并不是你的錯。明明是男人們心腸惡毒，行為不端，怎么就把錯處都怪在你頭上？”

    大概是她的語氣太過溫柔了，宋東方真的得到了安慰，又過了好一會兒，她的情緒才算平復了下來。

    她又忍不住問：“香香，我自由戀愛，不愿意跟回頭的前男友結(jié)婚有錯么？”

    董香香點頭道：“沒錯呀。凡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這次倘若你妥協(xié)了。下次，那個人渣還是會再拋棄你。他覺得反正你還會原諒他。他在找個小三小四也無所謂?！?/br>
    宋東方嘆道：“看來還是我眼光不好，沒看對人。”

    董香香卻笑道：“人生在世，誰還沒遇見過幾個人渣？對了，我還沒跟你說過我的事情呢。其實，我一點都不想提起。算了，今天就跟你說說吧。

    我呀，其實是被母親收養(yǎng)的，只是我媽對我特別好，就跟親媽一樣。

    小時候，我們村里的人都說，我將來長大，會嫁給我哥。有一段時間，我也覺得我將來會嫁給我哥，給他當媳婦。那時候，我也不懂什么愛情。

    直到1977年，我哥也參加了高考。他很幸運地考上了大學。在他來京城里上大學的時候，他遇見了一位城里的姑娘。那姑娘漂亮大方，善解人意。我卻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女孩。”

    接著，董香香就把她和徐璐媛、許國梁三人之間的事，跟宋東方講了。

    宋東方也沒想到，董香香這個鄉(xiāng)下姑娘，居然還有這種膽量和魄力。

    面對未婚夫的背叛，董香香的這個轉(zhuǎn)身實在太瀟灑了。

    ——我一直安分守己地在老家等你，可是你既無情我便休。你許國梁既然在外面有了女人，那我董香香也不要你了。我還不相信了，我董香香找不到比你許國梁更強的男人。

    “后來呢？”宋東方忍不住問。

    “后來，我就被我家三哥撿回家了。他剛好就看見我罵許國梁了，大概是被我那時候的氣度所折服。反正，我猜想他從那時候，就開始暗戀我了?！倍阆阈χf道。

    宋東方聽了她這話，實在有點哭笑不得。這為朋友實在想得太多了。而且，還有點厚臉皮。

    謝三那樣一個帶著舊時君子氣度和底蘊的男人。當時大概只是覺得，董香香這么個小丫頭，一個人闖蕩京城，別再被人騙了去吧？他是同情董香香的處境，才把她撿回家吧？

    只不過這些話，宋東方實在沒好意思當著董香香的面說出來。

    董香香那還一臉自然地說道：“總之，放棄了許國梁，我的生活卻變得更加精彩了。我也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F(xiàn)在我跟三哥過得很好。其實，我很想說，女人呀，誰還能沒遇見過幾個渣男呀？下次再談戀愛時，你小心些，睜大眼睛就是了。”

    不管怎么說，宋東方還是被董香香給安慰到了。

    起碼，她心里沒有那么難過了。

    后來，宋東方又忍不住問道：“這么說，你在79年的時候，真的考上大學了？”

    董香香點頭說道?！澳菚r候，我想得不夠周到，也沒想著一定要去上大學。等我過了那股勁，跟我媽聯(lián)系的時候，已經(jīng)錯過了開學時間。我媽后來找到我，也因為這事，把我狠狠地收拾了一頓。后來，她同意我跟三哥結(jié)婚，提出的條件就是三哥必須支持我上大學?！?/br>
    宋東方想了想，說道：“你還真是挺可惜的。不過，幸虧你媽提出了這個條件，你才能成為我的同學吧？不然咱們也不可能有這份朋友緣分了。唉，難怪，你都生了孩子，還要參加高考，原來都是你媽提的要求。”

    董香香笑道：“可不是么，所以說，咱們今生注定成為朋友。”

    那一天，董香香干脆就把宋東方領(lǐng)回家住了。反正謝家現(xiàn)在地方大，騰出一間客房倒也容易。董香香就讓她先放心住在這里。

    董香香回家后，簡單地說了宋東方的事，謝三也就同意她留下來住了。反正謝家也不缺她一個的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