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秦立軒張氏本來也這么想。 世人重子嗣遠多于女兒,這是普遍觀念,雖秦立軒覺得兩個孩子他都一般疼愛,但也斷無嫡長子遷就庶女的道理,因此,兩孩子擺宴的日子,自然定在景哥兒滿月的正日子。 意思就是說,周文倩生的女孩兒,滿月的第二天才一并擺宴。 自產(chǎn)后,周文倩本極度敏感,這個行為一下子狠狠戳中了她的心,她不樂意了,哀哀怨怨哭了一場,秦立軒憐惜她,遂答應了分開擺宴。 賢惠大度的主母張秋詞,自是非常樂意的,連場滿月宴便一并籌備起來了。她無分男女,無分嫡庶,兩孩子同等待遇并無分毫差異。 不要說秦立軒滿意,便是周文倩也挑不出毛病來。 不過到了女孩滿月那天,問題就來了。 兩個孩子滿月就差一天,因此邀請的帖子是一起送出去的,收到帖子的人家可不比秦府,人家心里那桿秤正常著呢。日子太過貼近,有規(guī)矩的人家,都不會給兩個孩子同等待遇的。 然而這也無甚關(guān)系,古代家庭,多是幾代同堂,身價有高有低,這個出門不妥,就換一個好了。 因此周文倩女兒滿月當天,從賀禮,到赴宴者的身份,都差了一大截了,甚至那些與宣平侯府同等地位的人家,就僅隨了禮罷了,人沒來。 就算沖著秦立遠面子,明天嫡長子滿月來了就好,一個旁支庶女,就免了吧。 本來這也沒什么,人來得也頗多,只是偏偏這滿月宴辦得極為隆重,一些貴賓都安排在前頭,這下子人家沒來,就很明顯了。 沒有對比沒有傷害,緊接著今天一對比,傷害就大發(fā)了。 那出門探聽的翠兒也不懂撒謊,把看見的場景一五一十給說了,事無巨細,無一疏漏,讓周文倩面上陣青陣白。 待翠兒老實說了,侯爺侯夫人一起招待賓客,待客人俱告辭,兩人方出門回府。末了,她又添一句,說侯爺今日給了大少爺見面禮。 周文倩面上陰沉如水,她重重地拍了一下香幾,氣恨難平。 這府里將來要靠誰,周文倩雖從不說,但心里也清楚。昨日她女兒滿月時,秦立遠夫妻沒拂兄弟面子,但也僅略坐些時候,便回去了。 這姐弟二人的待遇天差地別。 屋里下仆垂首噤言,室內(nèi)落針可聞。 這時,一聲嬰啼響起,從稍間傳了過來。 那邊廂,奶娘哄了半響,仍不湊效。那女孩兒本就早產(chǎn),又是雙胎,極為瘦弱,哭了片刻,那張小臉通紅通紅地,看著很駭人。 奶娘心一慌,忙抱起孩子,往周文倩處行來。 這孩子警醒,這月來日夜啼哭,哭得周文倩心煩氣躁,越發(fā)沉郁,偏她不好把孩子移走,只得留在稍間養(yǎng)著。 奶娘一抱孩子進了門,那哭聲更刺耳了。 周文倩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抓起幾上茶盞,一把摔在地上,恨道:“不爭氣的丫頭片子,還哭什么哭?!?/br> 她想起那個沒了的兒子,心頭越發(fā)憋得難受。自得知龍死鳳生后,周文倩不止一次想過,為什么沒的會是兒子。 她控制不住自己想,會不會是女兒奪走了兒子的存活空間,方會如此。 又或者,要是她單懷了兒子一個,那兒子必會平安的。 同樣沒有對比沒有傷害,要是周文倩僅懷了女兒,她的心態(tài)又會有所差別。 且最重要的是,周文倩產(chǎn)后血崩,雖不嚴重,隨后便止住了,但大夫說了,損傷不小,怕是日后難以再懷胎了。 周文倩亦是韓氏獨女,但韓氏極疼愛她,因此她努力忽視了很多想法。 但今天,所有憤恨堆砌到了頂點,周文倩不吐不快,她終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齒瞪著那小襁褓,恨道:“為什么你奪了哥哥的命!” “你若孝順,就該讓哥哥活著?!彼謿?,“你這個妨母妨兄的不詳之人。” 周文倩話罷,剛欲揮手將抖如篩糠的奶娘趕回去,就聽見一個無比震驚的男聲說道:“倩兒,你,你是倩兒嗎?” 她大驚,這竟是秦立軒的聲音。 周文倩腦中瞬間空白,怎么可能,今日秦立軒不是必要歇在正院的嗎? 她僵硬著身子轉(zhuǎn)過頭。 秦立軒一手撩起門簾,半個身子跨進里屋,直直盯著周文倩,面上震撼愕然之色遠勝于她。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看文、收藏、評論、以及灌溉營養(yǎng)液的親們,比心心! 第97章 小巧玲瓏的紫銅鎏金香爐,正置于蜻蜓腿三足圓香幾之上, 在室內(nèi)一角徐徐吐出裊裊香霧, 淡淡的蘇和香氣彌漫在安靜的室內(nèi)。 鄭玉薇斜斜靠著軟枕, 正坐在攢邊圍子羅漢榻之上,緩緩翻著手上書本,在室內(nèi)侍候的丫鬟婆子皆垂首靜立, 室內(nèi)只偶爾聽到翻啟書頁的輕微聲音。 這是安國公府一行抵達潭拓寺的第二天。 潭拓寺是本朝開國皇帝親自駕臨,并敕封的護國寺,漸漸地,這潭拓寺就成為京城聲望規(guī)模最大的寺廟。 歷經(jīng)幾朝,潭拓寺規(guī)模宏大, 早已成為京中權(quán)貴上香齋戒的首選之地,但它并不只接待權(quán)貴, 寺院方向來對貧富貴賤一視同仁。 雖說如此,潭拓寺既然在京郊, 那么勛貴們還是有些特權(quán)的, 安國公府就入住在寺廟后園, 那里有一片專門供權(quán)貴們齋戒的靜院。 安國公府一行分住幾個院子, 鄭玉薇的祖母韓老太君早已閉門齋戒,不理窗外之事;而二嬸小韓氏因無子,多年來亦一起閉門齋戒祈愿,堂妹鄭玉蓉年歲稍長, 明白同胞兄弟對母女二人的重要性后,早已隨母親一起行動。 因此,昨日抵達的安國公女眷,還能悠閑的只有韓式母女以及鄭玉薇。 鄭玉薇自穿越以來,就相信了冥冥中事,昨日亦有虔誠叩拜,但她雖信但不迷,過后便開始悠閑度日,并高度關(guān)注起韓式母女二人。 美景輕手輕腳地捧著紅漆茶盤,走近羅漢榻,端起青花纏枝紋茶盅,換下榻旁小方香幾上的殘茶。 鄭玉薇擱下書本,隨手接過茶盅,微微垂首抿了一口今年的新茶。 芳香撲鼻,齒頰留香,果然是品質(zhì)極佳的明前龍井。 鄭玉薇正打算再飲一口,誰知這時,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奔跑腳步聲,緊接著靜室房門被來人推開,良辰的聲音響起來。 “姑娘,姑娘,”良辰呼吸急促,面色漲紅,沖到羅漢榻前,匆匆福身行禮后,她迫不及待開口說道:“那周表小姐果然如小姐所料,帶著個丫鬟就出去了?!?/br> 鄭玉薇聞言,迅速抬起頭望著她,手上動作猛地一滯,滿杯的香茶溢出些許,濺在裙擺上。 茶剛沏好,很是guntang,美景驚呼一聲,連忙伸手接過茶盅,放在方幾上,隨即執(zhí)起帕子給鄭玉薇擦拭。 那處裙擺下面是錦墊,鄭玉薇并沒有燙著,她止住美景動作,抬頭示意良辰繼續(xù)說。 良辰憤憤地接著道:“那周夫人好生厲害,她發(fā)現(xiàn)了奴婢,竟是硬生生拽住,不讓奴婢回來?!?/br> “奴婢裝作剛巧經(jīng)過,要急著回來伺候姑娘,周夫人也不放行,后來糾纏了快一刻鐘,奴婢無法,只得搬出姑娘,那周夫人才放了人?!?/br> 良辰神色沮喪,眼眶有些紅,“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耽誤姑娘大事,請姑娘責罰。” 良辰伺候鄭玉薇多年,對其頗為了解,主子之前面色凝重,再三叮囑,很顯然這事很重要,她現(xiàn)在卻把差事辦砸了。 良辰衣衫有些凌亂,臉頰刮出幾道紅印子,可見已盡力掙脫了,這貼身丫鬟向來忠心耿耿,鄭玉薇自然不會怪她。 “起來吧,她到底是主子,要為難你輕而易舉?!编嵱褶碧?,示意良辰起身。 潭拓寺后園貫徹寺廟簡潔風格,巷道上無遮無擋,靜院挨得又近,她被發(fā)現(xiàn)太正常了。 只是韓氏這違和的畫風,很能說明問題啊。 鄭玉薇心下沉凝,責備忠婢毫無用處,反倒親者痛仇者快,她還想想對策吧。 這潭拓寺后園子權(quán)貴家眷不少,京中上游圈子又不大,要是周文倩與秦二被人窺見,鄭玉蓉小兩歲還好些,適婚年齡的她是頭一個受害者。 周文倩果然是個聰明人,雖然在她姐妹面前急躁了些,但在長輩面前卻保持良好的形象,溫婉嬌怯,安分守紀,因此就連楊氏都覺得她無害。 這樣的結(jié)果,就直接導致鄭玉薇此刻行動上的孤立無援。 她雖是父母掌珠,日常也隨母親學習打理家事,但那些個管事嬤嬤的主子是楊氏而非她,仆婦們精明的很,韓式母女得老太太看重,鄭玉薇對兩人使絆子固然沒事,但cao作的奴仆就要遭殃了。 鄭玉薇經(jīng)母親仔細教導,早已深得其中五味,她知道這些人就算答應,亦會陽奉陰違,因此干脆打消這念頭,她手里的人手就自己院子這批死忠。 她只得派出良辰監(jiān)視韓使母女。 “良辰,把院子的人都派出去,暗地里尋找周文倩,特別要注意通往南苑以及前院的月亮門。”鄭玉薇略略沉思,實在無法可想,只得如此吩咐。 潭拓寺的后園子分南苑北苑,北苑住女眷,南苑住男眷,兩者相連僅一道月亮門,有小沙丘守著,而南北苑通往前面寺院則各有一門,把守更嚴密,以防前殿香客誤入,引出禍事。 寺里的和尚精明的很,早早預料好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只要不是本人有心,貴眷們出事的可能性幾近于無。 因為這潭拓寺還有武僧拱衛(wèi),這也是鄭玉薇敢將自己帶來的仆從幾乎全派出去的緣故。 鄭玉薇之前打聽過,宣平侯府并有住在后園,那秦二很可能是今天陪伴母親前來的,他可能即日來回,也可能住進南苑。 良辰衣衫鬢發(fā)微亂,但卻無心整理,當即領(lǐng)命而去。 “姑娘,您且寬寬心,那周家表小姐應該弄不出幺蛾子的?!泵谰爸匦屡跗鹦》綆咨系牟柚眩f給主子。 美景是安國公府家生子,一家人都是府里的世仆,這勛貴人家的條條道道,她很是明白。周文倩這反常一出是為的什么,她能猜到,對自己主子的危害亦清清楚楚,但事已至此,她只得這般安慰主子。 整個院子現(xiàn)在只余主仆二人,比之前更寂靜幾分,鄭玉薇接過茶,嘆了一口氣,若是阻攔不住,她現(xiàn)在只期望周秦二人不要被人窺見,那也就無礙了。 原文描寫很片面,通篇就愛恨情仇,很少有別的東西,譬如周秦二人是否被人看見,就沒有提起。 文里沒有提及,可并不代表沒人看見,潭拓寺香火鼎盛,兼附近風景頗佳,四季游人不少,現(xiàn)在又正藉春季,實在讓她很是擔憂。 風景優(yōu)美,春季。 桃花林。 想到此處,一個塵封的記憶突然無比清晰,鄭玉薇栗然一驚,隨手將茶盅摜在小方幾上,玉手“啪”地一聲,重重地拍在堅硬的紅木幾面上。 她力道極大,玉白的小手立即通紅,腕上那個青翠欲滴的玉鐲子重重砸在幾面上,應聲斷裂開來。 鄭玉薇卻無心顧及,她倏地站起身,套上繡鞋往外面行去。 美景喉間的驚呼聲咽了回去,連忙急急跟上。 鄭玉薇出了院門,避開左側(cè)韓氏的院落,往右邊行去,繞過院子,準備直奔后山。 剛才電光火石間,鄭玉薇驟然憶起一事,是她之前午夜夢回都沒有想起的。 潭拓寺周圍風景不錯,尤其是春日,因為后山整有一片桃林。 這桃林歷史悠久,桃樹虬結(jié)盤曲,蔓延了整個山頭,每到春日桃花怒放,如云的緋粉染紅了整個山頭,實乃京郊最著名景點之一。 如此美景,自然吸引了一大批文人sao客以及權(quán)貴子弟,自古文人多自傲,這些讀書人自是不愿意與肆意嬉笑、無所事事的權(quán)貴二代混一起,于是,這兩撥人就漸漸形成兩個據(jù)點,一南一北,相距極遠。 讀書人無論內(nèi)里如何,到了外頭,都一副謹守禮儀的模樣,桃林很靠近潭拓寺北苑,他們自是避之而不及,于是,文人據(jù)點在北邊。 那么,權(quán)貴之地每年聚集的據(jù)點,就在北苑不遠外的桃林南坳。 鄭玉薇驀然憶起,原文里男女主初遇時的背景,正是落英繽紛的桃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