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這段日子,姜氏生的氣比以往一年還要多,事情沒一件能順心,她想想都覺得頭疼得慌。 陳嬤嬤則心驚膽戰(zhàn), 主子最近心情有多陰郁, 沒人能比她更清楚,她真的不想稟報這個消息。 但這事主子早晚會知道, 之前姜氏在病中, 還能說是為了主子身體著想,她方按下不提。 但茲事體大,若現在繼續(xù)隱瞞,陳嬤嬤覺得,日后她只怕會落得一個知情不報的罪名。 況且, 秦立遠行動太過迅速,不過一月出頭時間,便徹底把親事定下,剛才孟東已經親自過來說過,讓她們稟告太夫人, 讓病中的太夫人也高興高興。 陳嬤嬤能預見,主子得知后,會有多“高興”。 她支吾了片刻, 最后只得硬著頭皮,垂首稟報道:“回稟太夫人,侯爺,侯爺他已定下親事,今日文定之禮已成,只待那家小姐及笄,便要迎娶過門?!?/br> “哦,”姜氏詫異抬頭,失聲驚道:“竟是如此!” 這消息實在是太讓人震驚,姜氏不過臥床養(yǎng)病兼與兒子糾纏了一個月,轉眼間,秦立遠居然已經看好親事不說,甚至連小定都下了。 姜氏是宣平侯府太夫人,秦立遠的繼母,家中唯一的長輩,而且又是女性,這繼子要定親,她沒能親自經手不說,居然在小定前連風聲都收不到。 要知道,大家小姐深居閨閣,輕易不見外男,更被別提被人男子相看了,姜氏以為,繼子的親事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她的。 軒兒的長兄果然一如既往般能耐過人。 姜氏垂眸,她頓了頓,方緩緩說道:“那倒也平常,他祖母在世時,已經為他準備好一切物事,原本就無需我cao心?!?/br> 不提起糟心的親兒,姜氏恢復平常模樣,她微微一笑,說道:“正好我纏綿病榻,侯爺有孝心,不愿我臥榻之時惦記此事,反耽誤了病情?!?/br> “也是我病得不是時候了,侯爺今年已二十有二,出孝后應當加緊相看親事才對,我竟險些耽誤了侯爺?!苯硝久?,似有些歉疚,片刻后方道:“如今真乃幸事也。” 笑容重新回到姜氏白皙的面龐上,她端起青花纏枝紋茶盞,抬眼看向陳嬤嬤,緩聲問道:“不知侯爺定的是哪家千金?” 陳嬤嬤不敢抬眼看姜氏,她低下頭,小聲囁嚅道:“稟太夫人,是,是……” 姜氏挑眉,看了眼跟隨了自己半輩子的乳嬤嬤,見其如此情狀,倒有些疑惑,她抿了口溫熱的茶水,和聲說道:“嬤嬤與我,難道還有何話說不得不成?” 陳嬤嬤無奈,只得雙眼一閉,鼓起勇氣說道:“稟太夫人,是安國公府鄭家大小姐。” “安國公府鄭家大小姐?”姜氏有一瞬間愣神,她似乎并沒聽懂,盯著陳嬤嬤的眼睛,語帶困惑地重復了一遍。 消息太過突兀,姜氏恍惚間有些驚疑,京城里的安國公府,難道不是只有一家嗎? 頂著主子灼灼的目光,陳嬤嬤只得硬著頭皮再點了點頭。 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竟成了事實,姜氏端著茶盞的手不覺猛地一顫,茶盞脫手而出,落在她深青色的緋綾裙擺上,頓了頓,然后滾落在地,“噼啪”一聲摔了粉碎。 “太夫人,”陳嬤嬤一驚,連忙上前喚了聲,“太夫人,您可有燙著?” 陳嬤嬤趕緊彎腰,手執(zhí)帕子給姜氏擦拭濕了一大片的裙擺,旁邊一直屏氣凝神丫鬟們也立即蹲下收拾碎瓷。 茶水溫熱,并不燙,因此姜氏沒受傷,只是陳嬤嬤喚了兩聲,姜氏都沒有反應。 余光看見主子的手隱有微顫,陳嬤嬤小心翼翼地抬眼往上一瞥。 只見廊柱的陰影有一半落在姜氏臉上,姜氏眼瞼半垂,教人無法看清其眸底之光,她白皙的面龐此刻一半明亮,一半沐浴在陰影中。 雖姜氏表情看上去仍舊平靜,但陳嬤嬤的心頭卻無端顫栗,她登時不敢多看,輕手輕腳收拾好便退到一邊去。 過了足足盞茶功夫,姜氏方再有了動作,她抬起頭,看著陳嬤嬤,慢慢說道:“鄭家大姑娘是極好的,我軒兒無福,自是配不上?!?/br> 陳嬤嬤垂眸,不敢與主子對視。 姜氏并不在意,她聲音一如既往柔和,語速甚至比平時還要緩上幾分,唇角揚起,笑了笑后,她道:“軒兒的大哥向來比軒兒有能耐,如此,便再好不過?!?/br> ****** 鄭玉薇來到此間五年有余,向來都知道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斷無當事人,尤其閨閣女子過問之理,只是她還是頭一回這么清晰地直面。 秦立遠親自登門求親,鄭明成當場便拍板了此事,之后,兩家開此走六禮。 兩家文定之禮成之前,鄭玉薇對此事竟是一無所知,她一直以為自己要是重新進入婚配市場的,誰知道,不過一個月,她的終身已徹底被定下了。 這個消息猶如平地上炸起一聲驚雷,令鄭玉薇直到此刻,想起前事時,她仍有些恍惚。 鄭玉薇雙手交疊于腹,端坐在黃楊木透雕花鳥紋寶座式鏡臺前,她靜靜地坐著,目光有些放空,身后有丫鬟在為她挽發(fā)。 美景手藝嫻熟,動作輕柔而小心,將鄭玉薇烏黑柔順仿若絲綢的墨發(fā)梳起,利落地盤旋疊壓,挽成一個飛仙髻。 兩天前,她行了笄禮,現在剛剛十五歲,在古代已是成年,以前不適合用的發(fā)髻,現在都可以梳起來了。 鏡臺上的出頭扶手內側安有角牙,中間后方支著一面打磨得極其光亮的黃銅鏡子,鄭玉薇回神,她抬眼注視著黃亮的鏡面。 古代的黃銅鏡雖沒有玻璃鏡這般分毫畢現,但其實還是可以的,照人尚算清晰。 鄭玉薇凝目,望著昏黃鏡面上的那個妙齡少女,她面若中秋之月,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含波,小巧的瓊鼻下粉唇微啟,端是美人欲語還休之態(tài)。 真真好一位傾城佳人。 鄭玉薇哪怕已看了這副皮囊足有五年之久,此刻心中亦不覺有感嘆之聲,從前她年幼時五官尚帶童稚之氣,麗色未完全綻放,如今漸漸長開后,已是傾城國色初現。 只是,那個目光深邃、器宇軒昂的英偉男子,會是一個只注重皮相的普通勛貴子弟嗎? 鄭玉薇垂眸,很顯然他并不是。 無論是從原文看來,還是憑著兩人那短暫接觸給她的感覺,鄭玉薇都能察覺到這一點。 那,他為何寧愿面對如此尷尬的局面,也要親自上門向父親求娶她?甚至還許下了終身不二色的重諾。 要知道,鄭玉薇與秦二議親曾到過很關鍵的時刻,只差臨門一腳,兩人便定親了。雖親事最終不成,但遍觀京城,也沒有弟弟不行兄長再上的先例,哪怕沒外人知道,那也確實夠尷尬的了。 可偏偏他不但來了,且還鄭重求婚,而她父親卻當場應允下來。 鄭玉薇聽母親轉敘過一些,他說與她偶然見過面,自此心生傾慕,若兩人能結為夫妻,他愿終身不二色。 身處于三妻四妾如吃飯喝水一樣平常的古代,終身不二色,對于一個男子來說,是一個何其沉重的承諾。 一輩子很長,鄭玉薇不能肯定,他是否能實現諾言,但憑著對此人的了解,若為真也不是沒有可能。 對于鄭玉薇而言,這個剛毅果敢的優(yōu)秀男子,這個能寫上婚書的承諾,實在是不亞于天上掉下大餡餅。 現在鄭玉薇捧著這個大餡餅,說是不歡喜,那是騙人的,但她欣然之余,卻很有一種飄飄然的不真實感。 鄭玉薇再次抬眸,看著銅鏡里的美人。 美景已經為她簪上一支細金絲攢成的花朵狀步搖,中間花蕊處為一顆龍眼大的明珠,珠玉生暈,與她皎潔的面龐交相輝映,明珠美,她更美。 她確實很美,但這就能憑借著顏色,以及寥寥兩句交談,讓一個優(yōu)秀的男子為之傾倒,從而非她不娶嗎? 答案應是不太可能的,最起碼鄭玉薇是這么覺得的。 只是,這不可思議的事情偏偏就發(fā)生了。 得知婚事已定后,這大半年以來,鄭玉薇難免會出神想這些。只是,她卻從沒能想明白過。 此時,美景已將她的秀發(fā)打理妥當,鄭玉薇微微吁了口氣,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必再多想了。 多想無益,反倒陡增煩擾,這樣的結果,這樣的丈夫,實在是比鄭玉薇想象中的要好太多,她嫁過去后,好好經營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 她站起來,說道:“天色不早了,咱們到母親處請安罷?!?/br> 鄭玉薇舉步,丫鬟婆子們簇擁著她出了里屋。 “姑娘,昨夜寒風驟起,雪又大了些,姑娘還是穿暖和些為好。”鄭玉薇的乳嬤嬤李氏一邊輕聲說著話,一邊捧了件紫貂皮為里,紫紅色如意云紋妝花鍛為面的斗篷上前。 她展開斗篷,為鄭玉薇披上,然后把系帶小心系好。 屋子底下燃著地龍,四周又有火墻,本來就很暖和,這厚實的皮毛披風一上身,鄭玉薇更覺暖意融融,不過,她馬上就要出門了,這大冬天的,估計到了外頭也就剛好而已。 她微笑對李嬤嬤說道:“我知道的,嬤嬤?!?/br> 李嬤嬤本來是楊氏的貼身丫鬟,后來嫁了府中管事,生了孩子后,適逢楊氏誕女,于是她便成了小主子的乳嬤嬤。 她本一直照顧小主子長大,只兩年前,李嬤嬤家中有事,無奈之下只得暫離,不過后來她家里事情妥當了,而鄭玉薇又與秦家過了文定之禮,于是,楊氏就讓她回來了。 李嬤嬤只生了兒子,沒有女兒,又日夜照顧小主子成長,她對鄭玉薇的感情不比親子淺,因此楊氏已定下讓李嬤嬤家做陪房之一。 “今天姑爺家來下聘,之后請了期,姑娘就要大婚了,這可不能含糊?!崩顙邒咛驵嵱褶睋崞蕉放裆系陌欛?,仔細叮囑道。 要是不小心染了風寒,那可就麻煩了。 “嗯,我知道了?!编嵱褶庇行┗秀?,是啊,秦立遠今年已二十有三,在古代是妥妥的大齡男青年了,因此父母就算想再多留她一年,也沒有開口,月前兩家已商定,她及笄后,便會嫁入宣平侯府。 “一眨眼,姑娘已是長大了,”李嬤嬤語氣有些懷念,眸光隱帶慈愛,她輕聲嘆道:“也該嫁人生子了?!?/br> 鄭玉薇聞言回神,她微微一笑,安慰李嬤嬤道:“嬤嬤不是會一直陪著我么?” 無論如何,她的境況都不可能比原文差,這樣就很好了,不是嗎? “嗯,”李嬤嬤一想,果然如此,于是她點頭,很贊同地說:“姑娘說的很是?!?/br> 時候不早了,兩人遂不再多說,丫鬟打起門簾,良辰美景攙扶著鄭玉薇,一行人出了門往榮華堂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辣~~~ 感謝各位親親的大力支持撒! 么么噠一個! 還要感謝: 讀者“憂郁的廢物啊啊”扔了1個地雷 以及給文文灌溉營養(yǎng)液的親親們 再來一個么么噠! 第31章 邊緣鑲嵌了一圈海棠花螺鈿的束腰小圓桌上, 放有兩只捆得嚴嚴實實的肥碩大雁。 這對肥雁精神十足,渾身帶勁, 鄭玉薇伸出指頭戳了戳其中一只,那肥雁特別有性格地揚了揚脖子,瞪了她一眼。 鄭玉薇撇了撇嘴,它丫的肥雁,都被綁成這個樣子了, 還神氣個啥啊。 “娘, 現在不是都用漆雕了嗎?”話說現在是大冬天,秦家是怎么捉到大雁的。 鄭玉薇接過良辰遞上的濕帕子, 擦了擦手, 然后好奇地仰頭問母親。 今年,她也有過幾個小姐妹出嫁了,聽她們說都是用漆雕的,時下納征用活雁的人家已是極少數了。 楊氏今天很是忙碌,好不容易能歇口氣, 她坐到鄭玉薇身旁的青花瓷片面小圓凳上,接過丫鬟奉上的茶盞,掀開碗蓋呷了兩口,方抬頭跟女兒說話。 “你這孩子,”楊氏放下茶盞, 牽過女兒的小手拍了拍,嗔道:“這是姑爺重視你,聽你爹說, 這對雁,是姑爺在剛入秋的時候,親自到郊外捉回來,一直放在暖房小心養(yǎng)著,就等著今日過大禮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