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甲原本帶著幾分玩笑的臉上頓時一片鐵青，張嘴便要反駁，被寧玥一把拉了回去。

    “你不好好干活兒又在這兒偷什么懶呢？小心李大哥扣你工錢?。　?/br>
    “就是，”李監(jiān)工道，“趕緊干活兒去！在這兒廢話什么！”

    說完懶得再理他，跟寧玥他們打了個招呼便轉(zhuǎn)身去看別人了。

    等他走了之后，寧玥沒好氣地瞪了黃甲一眼。

    “你是不是傻??？這么問能問出什么??？哪個貪官會當(dāng)著你的面告訴你他有貪墨的打算或者曾經(jīng)貪墨過啊？”

    黃甲自然也知道，只是他在這里好幾日什么都沒查出來，實在沒辦法了才探了探口風(fēng)。

    誰知這一探?jīng)]探好，還差點兒把自己探進(jìn)去了。

    寧玥雖然有些同情他，但自己還有正事在身，跟他說了幾句之后便離開了。

    一行人辭了工，向城外走去，他們的馬匹和行李這些日子不方便帶在身邊，都是由下人看管的，事先已經(jīng)約好了在城外數(shù)里一處隱蔽的地方見面。

    幾人走到半路的時候，余刃忽然停了下來，看向身后：“出來。”

    然而他們身后的道路空無一人，一眼能望到頭。

    余刃等了幾息的工夫，視線始終盯在一株樹后面。

    片刻之后，樹后果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黃甲從后面走了出來。

    他低著頭走到眾人面前，緊張地看了他們一眼，小聲道：“你們……你們也是在查這次水患吧？能不能……帶上我一起？”

    他不是傻子，這么些天還想不通寧玥他們是在做什么。

    一群穿金戴銀一擲千金的富家子弟忽然間搖身一變成了出來幫工的窮苦人家的孩子，而且之前在泰安時還打聽過洛興的消息，那很大可能跟他的目的是一樣的。

    余刃其實已經(jīng)猜到他可能會跟著他們了，所以現(xiàn)在見到他也不覺得多奇怪。

    這個人一早就認(rèn)出他們，也猜到他們在做什么，但并未拆穿，可見確實如玥兒所說，本性不壞，只是之前走歪了路。

    放著這樣一個知道他們此行目的的人在外并不妥當(dāng)，帶著雖然派不上什么用場，但也不至于麻煩，還可以看管起來，所以余刃沒怎么考慮便答應(yīng)了。

    “帶上你可以，不過丑話說在前頭，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要聽從安排，不然我不管你是有什么冤屈還是無不無辜，都可能會在你造成麻煩之前先殺了你?！?/br>
    黃甲聽了之后非但沒有害怕，心中反而松了口氣。

    果然他們是來查水患的，他這次跟對人了！

    他一再保證自己絕不會添麻煩，然后跟著他們一起向前走去。

    第129章 模仿

    翌日清晨，寧玥一行人便抵達(dá)了洛興上游的倉桐。

    倉桐雖然離出事的堤壩不遠(yuǎn), 但是因為地處上游, 所以并未受到波及。

    陶知府為了方便查探這次決堤的真相, 一直停留在那里, 這也代表其他一應(yīng)官員, 例如長史馮長永他們也都在這兒。

    官員一多，余刃他們就不能像之前那么自由了，只能易容改扮一番暗中行事，免得被人認(rèn)出來。

    畢竟很多地方官也是要定期進(jìn)京述職的, 就算旁人他們認(rèn)不出來，余刃這種位高權(quán)重的人也難免會留下幾分印象, 一旦認(rèn)出來的話他們的行動也就暴露了, 后面會很麻煩, 這也是為什么他們之前一直沒來這里的原因。

    一行人分開進(jìn)城，在一座位置偏僻的小院里匯合, 之后分工明確，當(dāng)晚便潛入各個官員的住處搜查證據(jù)。

    有了碧水閣的消息, 他們不用再像無頭蒼蠅似的到處碰運氣, 余刃寧玥程文松三人直奔馮長永所在的縣衙，其他人則去了另外幾處。

    結(jié)果寧玥他們抵達(dá)縣衙時, 縣衙的燈火竟然還亮著。

    陶知府仍在辦公, 馮長永相伴在側(cè), 直到陶莫實在撐不住去睡了, 他也才離開回了自己的院子。

    縣衙本就不大, 知府駕到，最好的院子自然給了他，馮長永住的地方小了很多，還不如他自家府邸中那些庶出的兄弟居住的地方。

    隨從整理好床鋪對他低聲道：“大人且再忍忍，過幾日就好了?！?/br>
    馮長永擺了擺手：“無礙，日子長了，倒也習(xí)慣了。跟著知府大人，什么苦我沒吃過？”

    隨從皺眉應(yīng)了聲是，一邊給他揉捏患有舊疾的雙腿一邊嘆道：“這些年您真是太辛苦了，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哪像個正五品官員的樣子？”

    馮長永輕笑：“有知府大人帶頭，我們下面這些官員，哪能不勤勉一些？”

    說著揮揮手讓隨從起來了。

    “行了，不用揉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這雙腿再怎么揉也就這樣了，撐不了多久。”

    “大人別這么說，”隨從道，“是因為近來雨水太多所以您的腿疾才格外厲害些，等這次的事了了，您就可以……”

    “好了，”馮長永打斷了他，緩緩躺下，“好聽的話就不用說了，我聽過太多遍了，膩了。”

    言語中說不出的疲憊和厭倦。

    隨從垂眸，不敢再吭聲，房中安靜片刻，馮長永忽又問道：“欽差還有多久到來著？”

    “回大人，七八日左右?！?/br>
    “七八日……”

    馮長永喃喃重復(fù)：“七八日，快了，快了……”

    之后房中便熄了燈，整個縣衙都暗了下來，只余夜蟲低鳴。

    …………………………

    寧玥他們只聽到這么一段對話，其他再沒什么有用的消息。

    齊玖他們查到的則要多了些，其中最重要的是碧水閣提到的一處倉庫。

    “位置那么偏，把守的人卻不少，大門還上了鎖，一看就有貓膩?！?/br>
    “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只讓小安去了，確定里面就是那些摻假的桐油等物。”

    也就是說，那些官員零零散散買的東西，全都送到這里來了。

    余刃把碧水閣送來的信再次鋪開放到桌上，指著上面的字道：“分散開從各處買，買完再按不同的時間陸陸續(xù)續(xù)送來，有些地方離倉桐還很遠(yuǎn)，路上的花費都比這些東西本身值錢。”

    “花這么大的力氣做這種事，顯然是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不然就算東西不多，也容易引起注意?！?/br>
    說著又鋪開倉桐縣的輿圖，指著上面的幾處地方道：“倉桐是周圍幾個城鎮(zhèn)中離決堤的那處堤壩最近的地方，每年修繕這處堤壩時雖然會從附近各地招攬河工，但材料向來都是從這里直接運過去的，免得路上耗費多余的人力財力。”

    “所以這里，這里，還有這里，”他伸手在輿圖上輕點了幾下，“這幾個地方都是用來存放各種材料的。”

    “如今堤壩決口，為了重新修筑大堤，這幾處堆積的材料肯定比以往更多?！?/br>
    “若是咱們沒有提前來暗中查訪，而是真的七八日后再來，并且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摻假的桐油，殘次的條石木樁，會怎么樣？”

    周老八皺眉，沉聲答道：“會覺得這次水患是因為有人在修繕堤壩時以次充好，將摻假的材料混在其中，甚至直接代替，才導(dǎo)致了這樣的結(jié)果?！?/br>
    甄大點頭，接著他的話說道：“陶知府身為一州之主，又經(jīng)常親自督管工事，這件事跟他一定脫不了關(guān)系。”

    “說不定他出事后第一時間趕來根本就不是為了查什么水患原因，而是為了毀滅證據(jù)?！?/br>
    甄二緊跟著說了一句。

    黃甲在旁邊完全聽蒙了，不解道：“你們在說什么？陶知府不可能這么做的！他……他是個好官！有一次我爹在河道幫工的時候還碰到他裝作河工的樣子也跟著干活。”

    “為了看那些負(fù)責(zé)檢查的小吏到底認(rèn)不認(rèn)真，他做工時還故意犯了錯，結(jié)果被查出來之后那小吏不認(rèn)識他，還以為他就是個來偷懶混工錢的普通河工，把他揍了一頓?！?/br>
    “要不是他的下人怕他出事喊了出來，周圍的人根本不知道剛才跟自己一起干活的人竟然是知府大人?！?/br>
    “這樣的人，他……他怎么可能以次充好故意用摻了假的東西來修繕堤壩呢？”

    寧玥轉(zhuǎn)頭看向他，嘆了口氣。

    “你說的這些只有你們普通百姓知道，而百姓的聲音……很多時候是傳達(dá)不到上面的，只有百姓自己能聽到?！?/br>
    “欽差是從京城來的，并不了解當(dāng)?shù)孛癖姷南敕?，或許也并不了解陶知府，所以很多事情容易先入為主，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而不是別人告訴他的。”

    黃甲一愣，急道：“那……那怎么辦？爸爸你們應(yīng)該也是朝廷的人吧？你們應(yīng)該認(rèn)識欽差吧？陶知府真的是個好官，你們不能眼看著他被人栽贓陷害，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啊！”

    寧玥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懷中掏出一塊兒令牌。

    “安心，你爸爸就是欽差?！?/br>
    黃甲兩眼一瞪雙腿一軟，差點兒跪了。

    他猜到寧玥他們身份一定不低，但是怎么也沒想到會是欽差！

    不過……如此一來的話，陶知府就不會被冤枉了吧？

    畢竟爸爸看上去年紀(jì)雖然小，但辦事還是挺靠譜的。

    余刃把桌上的信收了起來，將輿圖擺到正中間，道：“馮長史的下人說‘過幾日就好了’，他本人也一再重復(fù)并確認(rèn)欽差來的時間，想來應(yīng)該是準(zhǔn)備那個時候動手，不然太早的話容易被陶知府發(fā)現(xiàn)?！?/br>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把這個時間提前一點兒，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說著又看向黃甲：“有件事需要你幫個忙，不過你放心，我會派人保護(hù)你，不會有危險?！?/br>
    黃甲忙點頭：“沒問題！讓我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查清這次水患的真正原因，便是讓我豁出這條命都可以！”

    到時候即便去了陰曹地府，他也可以問心無愧地告訴他爹，這次的事跟他真的沒關(guān)系，不是他少填了那幾鏟土的原因。

    他說完之后滿桌人卻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看的他直發(fā)毛。

    “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嗎？”

    他問道。

    寧玥搖頭，忽然覺得從心里到嘴里都是苦的。

    “你還沒明白這次水患到底是怎么發(fā)生的嗎？”

    黃甲不解：“你們不是還沒查出來嗎？”

    寧玥看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卻覺得每一句都鋒利如刀，根本說不出口，最后只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不識字？”

    黃甲訕訕地笑了笑：“窮苦人家，哪認(rèn)得什么字啊，會寫自己名字就了不得了?！?/br>
    “……所以，剛剛那封信，你其實……并沒有看懂?！?/br>
    信？

    黃甲看向桌上，才想起那幾張信紙已經(jīng)被余刃收起來了。

    寧玥沒有管余刃要那幾張紙，而是直接對黃甲說道：“信上記錄的最早買假桐油的時間，比這次水患還早?！?/br>
    話音落，黃甲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