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皇后轉(zhuǎn)過身來看他,宋景年就說:“母后,兒臣行軍在外,就有士兵因誤診而亡,李太醫(yī)雖然醫(yī)術精湛,可貧血易致心率過快,出現(xiàn)誤診也不是不可能的?!?/br> 蘇皎月微微一愣。 她這還是第一次聽宋景年說這么長的話。 皇后也愣了,久久才說:“那便罷了,罰了李太醫(yī)三個月的俸祿,都退下吧?!?/br> “是?!睅讉€侍衛(wèi)頓時松開了手。 李太醫(yī)如獲新生,又磕起了頭:“多謝皇后娘娘!多謝太子殿下!” 王太醫(yī)此時也拱了手說:“微臣開了藥方,選侍每日按時服下,不足半月便無礙了?!?/br> 皇后現(xiàn)在哪里會有閑工夫管她,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王太醫(yī)這才帶著還在磕頭的李太醫(yī)告退下去了。 似錦院一時間安靜下來,皇后走過去跟宋景年輕聲說著什么,她聽不清,聽人墻角也不好,便進了屋子去看邵惠然。 她闔眼躺在榻上,身旁貼身的宮女忙行了禮,蘇皎月見她的眼眶都紅了。 可不是么,主子落難,她們還會有什么好的去處? 邵惠然額間還留著細汗,睡的倒挺好,許是肚子不痛了,唇邊還掛著笑。 蘇皎月心里忽然冷笑了一聲,待她醒來了,有些美夢就做到頭了。她還記得她說懲治下人會對孩子不利這話,珊瑚現(xiàn)在走路都不利索,多行不義,這一報應還是落在了她頭上。 皇后跟太子說完了話,蘇皎月也出來了,皇后就說:“時辰不早了,你們也回去歇著吧?!闭f完便讓嬤嬤扶她回宮。 宋景年告了退,兩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著,月嬤嬤帶著宮女們還同他們保持了些距離,跟在后面不遠處。 寒風撲面而來,刮的臉生生發(fā)疼,她穿著夾襖,并不怎么冷,意識反而更清醒了幾分。 今兒個見著王太醫(yī)過來,他倒是從容鎮(zhèn)定,她卻總覺得邵惠然一事跟她脫不了干系,可從前誤診之人卻是李太醫(yī),他看上去就呆板,不茍言笑,也不像是聽之任之的人。 她甚至想著,或許王太醫(yī)也不知其中具體事宜,只是得了一人的令,于是盡心盡力為他效勞。但對他有過大恩的,也是她尚書府,莫非是父親想讓她幫忙除掉勁敵? 這卻也實在荒謬,古時忌諱女子干涉朝事,父親官居二品,地位極高,輪不到吩咐她來做事。 是因著手帕的緣故,她格外敏感了些。蘇皎月緩緩跟在宋景年身后,他身軀高大挺拔,為她擋去了大面積的風。 身后跟著的宮女們穿的不多,時不時能聽到一兩句咳嗽聲,宋景年忽然開口道:“這件事是你安排的?” 蘇皎月霎時頓住了腳步,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殿下問的哪件事?” 宋景年也停下了,回過身看她,眉峰清冷:“你一向不喜我去似錦院,方才李太醫(yī)說誤診的時候,我見你并未松氣,倒是很有幾分緊張……” 宋景年眼睛毒,被他看出端倪來,她不奇怪:“殿下多慮了,meimei突然沒了孩子,不能為殿下開枝散葉,妾身自然是緊張的。”她頓了頓,又道,“再者殿下視meimei如心頭好,妾身為meimei的身體擔心著,哪里敢松氣?!?/br> 她說完這話就低著頭,擺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態(tài),宋景年早覺著她不簡單,說話自然也是滴水不漏。 他無心過問,只是試試她的底氣,蘇皎月不似一般后宮女子,談不上是好是壞,人倒是個精明人。 他沒再說話,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走了,蘇皎月見足履移出視線了,這才抬起頭不緊不慢地跟著。她倒還希望邵惠然因了此事能安分守己,挽回宋景年的心,別給她惹禍端。放過她一馬也不是不可。 蘇皎月輕輕呼了口氣,白霧升騰,在黑夜里沖散了宋景年狹長的身影。 他這人,她實在有些捉摸不透。 第17章 夜里睡覺是很大的問題。 現(xiàn)在這境況對皇后,對她身邊的宮女嬤嬤來說,簡直是娘娘把握住太子的大好機會,天時地利人和。 一回宮嬤嬤就伺候了她沐浴,熱氣氤氳,熏紅了她勝若桃花的臉,此刻粉黛未施,格外的清麗。月嬤嬤垂眼看了看她,還是說:“娘娘方才對殿下冷淡了些?!?/br> 瑞香在一旁聽著心里也附和,她們走在后面,只瞧見太子停下腳步同娘娘說話,娘娘神情淡淡的,似乎很沉靜,娘娘是尚書府嫡出的二小姐,禮儀規(guī)矩刻在骨子里,這自然是沒得挑的。 只是她見過邵選侍跟殿下的相處,以前替娘娘給皇后娘娘送糕點回來時,在御花園遇上過,那日茫茫大雪,粉妝玉琢,娘娘賴在暖閣里看書,邵選侍固執(zhí)地要在園里賞景,兩個宮女在一旁都凍的哆嗦。 殿下也看見了,更擔心選侍身子受不住,想脫下身上的鶴氅給她披上,選侍忙拉住他的手,旋即整個身子都往殿下懷里靠。 當時她離得遠都看紅了臉,白雪襯的人膚色白皙,邵選侍穿了嫣紅的大氅,說不出的俏麗嫵媚。 瑞香又看了眼聽了嬤嬤的話就一直沉默的娘娘,當日里她也覺著選侍輕浮,不及娘娘一半的矜持端莊,可殿下卻特別受用,反倒更心疼起她來。 那時邵選侍剛進宮不久,從此更是盛寵。 娘娘逆來順受,性子也軟,最近倒是強硬了些,卻少了點靈氣。只是她也是個宮女,這話不便開口,月嬤嬤倒繼續(xù)說:“娘娘記得,待會好生勸慰殿下,那邵選侍沒了身子,殿下心里定也是難受的?!?/br> 蘇皎月不置可否,她倒是沒看出他心里難受,許是他藏的太深,但帝王家最是無情,照他從前對邵惠然的疼愛,遇上當下的事肯定是疼惜她,然后一直守在她身邊的。 但現(xiàn)在那人正坐在外面小幾上看書,沒受半分影響。不僅如此,他方才竟還給那害他空歡喜的太醫(yī)求了情,這是蘇皎月見他以后,第一次聽他說那么長的話。 她不禁有些疑惑,難道宋景年從前就這般情緒不定嗎? 月嬤嬤服侍她穿了衣服,撩起簾子走了出來,宋景年看著書頭也不抬,月嬤嬤便給蘇皎月使了個眼色,就帶著宮人們下去了。 時辰已晚,宮里寂靜無聲,蘇皎月還保持著從隔間里出來的姿勢,目光掃過軟榻、小幾,一時不知道坐哪里好。 她沐浴出來,空氣中若有似無散著淡淡的清香,宋景年合上書,說:“我還有書要看,你睡吧?!?/br> 說完就站起身,蘇皎月上了前一步,實實攔在他面前。 宋景年一頓,以往總是垂首低順的人,忽然抬起頭來,瞳孔里不帶半分顏色,他也看清楚了她。容貌生的極美,五官清麗地恰到好處,面色紅潤,唇色卻是很淡的,眉間微蹙,有種病態(tài)之色。 她身子定是不怎么好的。 蘇皎月看清他目光里的審視,一如他看她的每刻,她不喜歡這種眼光,似乎被人層層剖析著。她輕聲道:“殿下請坐,妾身有些話想說?!?/br> 說完她就有些緊張了,感覺像是帶著命令的語氣,面前這人是太子,她素日和瑞香她們說話慣了,這時沒什么分寸,加之她擋在人面前,氣氛就很微妙了。蘇皎月正想收回話重說,卻看見宋景年竟真的坐下了。 她愣了一兩秒,也跟著坐下,宋景年把書放在一旁,定定地問:“什么話?” 話臨出口,他問的直接,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今夜一事,還請殿下息怒。”蘇皎月緩緩開了口,聲音很輕,輕不見底,“妾身知道殿下疼惜meimei,可太醫(yī)誤診,實乃不是meimei的錯,請殿下不要責怪meimei?!?/br> 月嬤嬤若是聽見她說這話,定會氣的皺眉跳腳,她想起臨出隔間時,月嬤嬤悄悄拉住她,格外地語重心長:“娘娘,眼下的好機會,您切莫錯過!殿下剛曉得自己沒了孩子,這時只需娘娘溫言軟語地勸,說不定借此娘娘就能懷上子嗣……” 一席話聽的她哭笑不得,嬤嬤沒有點透,她自然明白嬤嬤的意思,可是她同宋景年并無感情,他喜歡邵惠然,還不如勸了他和邵惠然。 宋景年半晌沒說話,而后皺了眉頭:“太醫(yī)誤診我理解,也替他說了話,你是覺得我生了氣,所以沒去看她?” 蘇皎月抬了眼,一雙眸子里透著溫柔:“殿下心思慎密,妾身不敢妄加揣測?!?/br> 好一個不敢! 宋景年心里有數(shù),他回來時問她那話,她覺得他是生了氣,所以才會懷疑到她身上來?,F(xiàn)在為了試探他的口風,倒借由他未看望似錦院那人來做幌子。 他忽然笑了:“你多心了,我并未生氣。” 說完這句,他便不再多說,蘇皎月用來防備的盔甲時時穿在身上,但馬腳從來都是自露,她留了心眼,若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多問。 蘇皎月沒讓他失望,她只是輕輕一笑:“殿下未生氣就好?!?/br> 想起什么又補充說:“方才殿下說要看書,您在這里看便是,妾身去外面休息即可?!?/br> 說完自顧自地起了身,宋景年想起她上次睡在外面,又怕冷又難受,還是拉住她:“你留在這,內(nèi)室里光暗,看久了也傷眼,我去外面就是?!?/br> 手上的桎梏松了,人也離了眼前,屋子里燈火通明,蘇皎月吹了桌上點的燭光,獨留榻邊兩盞,這才掀了帷帳上了榻。 絨被暖和,帷帳多少遮掩了密密的光,已是深夜,她也沉沉睡下了。 第二日蘇皎月醒的很早,瑞香進來伺候她穿戴了,月嬤嬤就笑:“殿下今早出來的時候,還吩咐奴婢們不要吵著娘娘,等娘娘多睡會……” 蘇皎月從銅鏡里瞧見瑞香也笑的開心,就知道她們肯定是誤會了,她倒也懶得解釋。 只是這事還未結束,月嬤嬤跟著她去了坤寧宮請安,皇后留她用了早膳,剛坐上桌,蘇皎月抿了口茶,就看見有宮女端了湯藥進來。 皇后接過就推至她眼前,蘇皎月一愣,月嬤嬤就笑著說:“這是給娘娘補身子的?!?/br> 皇后給她夾了一個玫瑰酥:“喝了就把這個吃了,不苦的。” 怎么不苦,聞著比東宮里治身子的藥差不了多少。 但這是坤寧宮,皇后眼皮子底下,她怎么還能推脫,便端起一口喝了,苦味在喉間泛濫,她也不急吃那玫瑰酥,先道:“謝母后?!毙液眠@藥也是對身子有益的。 皇后欣慰地笑了笑,許是怕她拿藥方回了東宮自己不會認真喝,便吩咐蘇皎月每日過來喝一碗,由她親自監(jiān)督著,補上不過半月,便也該有身子了。 用完膳后,皇后又留下她說話,把屋子里的宮人遣了下去,只留了月嬤嬤在,她才說:“似錦院的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蘇皎月才想起來,似錦院一早也派人傳了話,說是查清楚了,昨夜膳食并無問題,是選侍月事來了,所以腹痛,一早醒來她知道這事人就病了,藥也不肯喝。 蘇皎月順便就說了這事,皇后聽了沒說什么,她便又道:“兒臣覺得,她也是沒想到會有這一樁,便想著就這么算了,不必罰她了?!?/br> 皇后倒不這么想:“她原先那么張狂,你怎么知道這事她沒插一腳?” 蘇皎月不知道如何回答,月嬤嬤就福了福身說:“太子妃心善,來的時候正跟奴婢說呢,她覺得自己懷不上身子,便想著有人為太子殿下開枝散葉也是好的,以免惹得娘娘失望?!?/br> 皇后輕拍了拍她的手:“你能這么想自是大度,但邵惠然不行,你若實在懷不上孩子,母后會再做打算??纱顾乐藪暝饋矸峭】?,你不可放過她……” “……就算此事與她無關,大好的機會,你也得弄出關系來?!?/br> *** 下午蘇皎月就去了似錦院,沒帶月嬤嬤,只有瑞香。 不同往日的熱鬧,院子里的宮人有些散漫,看見她來了倒紛紛規(guī)矩地行了禮,臉上都帶著諂媚。 倘若似錦院就此衰頹了,太子妃一句話的吩咐,她們就有了好去處,自然行起禮來都盡心盡力。 蘇皎月沒理她們,直直進了邵惠然的屋子,她似乎剛醒,看見她先是有些忿恨,后來覺得無力,又靠在床頭不說話了。 有宮人拿了方杌伺候她坐下,蘇皎月吩咐她們下去了,瑞香守在屋外,她才道:“上次說的那話我再說一次,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竟這么糊涂。” 邵惠然心里堆了怨氣,冷哼著:“不過是為個宮女不滿,你又如何聰明了?” 她倒還記得珊瑚這事,蘇皎月為這事本想找個機會好好罰她,哪曾想這人孩子沒了,所有口不饒人反倒越顯得她可悲。蘇皎月便說:“你也應該清楚,自己做過些什么事,我要是放過你,難保你有朝一日不會再反咬一口?!?/br> 邵惠然聽了這話有些急:“這次的事與我無關!是太醫(yī)犯了錯!何故不罰了他去?” “殿下為太醫(yī)求了情,所以皇后娘娘留他一命?!碧K皎月一字一句地說,“可娘娘下了令,留你不得?!?/br> “蘇皎月!分明是你在皇后娘娘身邊胡說八道!娘娘才會對我反感?!鄙刍萑粴鈽O,“你能如何罰我,死了倒痛快!殿下一輩子都能記著我,自然也會怨恨你一輩子!” 蘇皎月這次是真的覺得她愚昧至極,她自己不愿想透,只曉得把錯處往她身上推,就算放了她,她還不是不會反省。 蘇皎月便起了身:“你便這樣想也罷,我是不想放過你,你原先欺辱于我,痛打我身邊的宮人,以下犯上,種種罪證,哪一條該你活著?” 邵惠然啞了聲音,蘇皎月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她:“你就好生待在似錦院里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