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一直到現(xiàn)在,她才把心里最忐忑的隱憂說了出來。 哪怕這已經(jīng)是榮錦棠認為最穩(wěn)妥的升位方式了,可在付巧言眼中,卻仿佛飛在風箏上。一下子她便翱翔于天地間,只有一條細細的繩牽著她。 那條繩子握在他的手上。 她不怕在天上飛,卻怕他不知何時松開手。 當繩子斷了,她就再也回不來了。 榮錦棠拍了拍她僵硬的后背,苦笑著道:“傻姑娘,你這是不相信我啊?!?/br> 這話叫他說的有些苦澀。他們兩個人是這樣身份,付巧言對他能這樣坦誠相言已經(jīng)非常難得。 他只覺得心里頭一陣冷一陣熱,那些苦悶、煩躁一下子涌上心頭,他講不出來那是什么滋味,只是很難受。 這一年來,他與她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相知,已經(jīng)到了如今這樣相伴的地步。 可她仍然沒有對他全然放心,還是小心翼翼活在她的小世界里,害怕著將來可能會發(fā)生的一切。 榮錦棠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五味雜陳。 榮錦棠又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表現(xiàn)的足夠明白,也對她足夠坦誠,在這一瞬間他竟然有些失望。 為什么巧言不懂我的心呢? 我明明這么愛護她了?。?/br> “你告訴我,你心里最怕的是什么?”榮錦棠看著她問。 他連嗓子都啞了,這句話說出來,連他都覺得聲音難聽。 付巧言緊緊咬著嘴唇,剛才的那些忐忑和擔心都不見了,現(xiàn)在看著他微微皺起的眉頭,心里既苦又甜。 她不是不想全心全意相信他。 只是這宮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她與他身份天差地別,真的沒有辦法假裝什么都看不見。 “我也不知道的?!备肚裳阅剜馈?/br> 她依賴他、關心他、敬仰他甚至愛護他,每天心里面都是他,在她這里他已經(jīng)成為最重要的那個人。 可在他心里呢?又會是誰呢? 付巧言真的不敢問。 她緊緊攥著他的衣袖,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此時此刻,她都覺得自己矯情得面目可憎。 榮錦棠嘴里都泛起苦味來。 他沉思很久,久到外面人影晃動,顯然是晚膳早就擺好,張德寶有些急了。 榮錦棠摸了摸她的頭,溫柔道:“先用膳吧?用完膳我們晚上繼續(xù)說,好不好?” 付巧言抬起頭看他,小聲問:“晚上,不走了吧?” “走去那里?”榮錦棠竟覺得她傻得可愛,問她,“我一直都是回來這里的。” 那個回字仿佛帶著千軍萬馬,一下子驅(qū)散了付巧言心里的不安,她深吸口氣,道:“先用膳吧,都是妾不好,耽誤了陛下用膳?!?/br> 榮錦棠又皺起眉頭,他鄭重道:“以后在朕面前不用自稱妾了,你就是你,記得了嗎?” 付巧言終于扯開一抹笑來,叫榮錦棠心里的石頭稍微輕了輕。 晚膳用得很安靜,哪怕今日有付巧言特別喜愛的松鼠桂魚,她也沒有多用,全程都很乖地晴書夾什么吃什么,沒再專挑甜口的菜用。 反而是榮錦棠看不下去,給她夾了兩塊桂花糯米藕,見她乖乖吃了才舒坦些。 用完膳,付巧言吩咐晴書備好茶點,就叫宮人們都退了出去。 榮錦棠難得沒心思處理折子,陪著她去了茶室。 茶室里專做了一扇圓窗,用的單片琉璃做格擋,遠遠就能看到庭院中婀娜多姿的晚梅。 月色打進窗棱,在兩個人臉上留下獨一無二的痕跡。 他們就坐在圓窗旁的矮踏上,面對著品茶。 這回用的是今年新下的柑芳草,嶺南一共就進貢了兩斤,除榮錦棠、太后和淑太貴妃那各三兩,就只付巧言這給分了二兩。 這茶有一股柑橘的清香味,回甘悠長,非常好喝。 在這香味里,兩個人的表情都舒緩下來,沒剛才那么緊繃了。 有些事有些話,總需要攤開來講的。 他們都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眼前時機正好,確實需要暢談一番。 榮錦棠輕聲問她:“就問你這一回,你告訴我,到底怕什么?” 付巧言低著頭沉默一會兒,才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講:“怕你以后嫌棄我,又找別的娘娘去?!?/br> 榮錦棠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驚訝地問:“什么?” 付巧言也覺得臉上火燒似的,但她現(xiàn)在最怕的也確實是這個。 宮里頭的女人,就沒有不怕的。 他是大越最獨一無二的帝王,他想要什么人,想做什么事,沒有任何人能阻擋。 原來的她豁達從容,她也從來都沒仔細想過這事。她過她自己的,榮錦棠找她就去,不找就過她的小日子。 可經(jīng)從八月至今,他們朝夕相處越來越融洽,她已經(jīng)習慣跟他一起讀過每一日晨昏。他不停地用行動告訴她他有多好,多體貼,多仔細。 方方面面,經(jīng)年累月,她真的很難再放下了。 如果有一天他頭也不回離她而去,她現(xiàn)在想來都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那個時候,日子還要如何過下去呢?她不知道。 “怕您將來有一天,不來我這景玉宮?!?/br> 梅花靜好,歲月無痕,今日里的花團錦簇,可能明日就成了滿地凋零。 世事無常,人心易變,面對未來她第一回 彷徨無措。 榮錦棠嘆了口氣。 付巧言小聲道:“我今日講些心里話,陛下別生氣。” “在跟陛下之前我同娘娘求過的,將來若您不喜歡我厭棄我,就請娘娘發(fā)發(fā)慈悲,還叫我回去伺候她。我那時候想,陪著娘娘,守著她過日子也是有些念想的。” 這是榮錦棠第一次聽講這事,心里頭不由得一疼。 心頭仿佛沉甸甸墜著個大石頭,扯得他五臟六肺都要移位。 付巧言小心翼翼抬頭看他,見他似乎并沒有太過生氣,還是咬牙繼續(xù)道:“原來我也告訴自己,不要太往心里去,您過您的,我過我的,總能過得很好?!?/br> “有一段時間,也是成功了的?!?/br> 榮錦棠大概回憶了一下同她的過往,可能是去行宮之前吧?那會兒小姑娘清清淡淡的,同他最多的話題也只在娘娘身上,別的話題很少說。 她自己的事也大多是他問一句她答一句,從來不會主動講。 哪像現(xiàn)在呢?什么都要跟他講,什么都不瞞著他。 心里頭那石頭似乎小了一些,扯得他沒那么疼了。 她對自己上不上心,其實很輕易就能看出來,她也從來學不會偽裝。 付巧言有點扭捏:“從行宮回來,您一直就同我在一起,叫我……” “叫我忍不住會多想?!?/br> 榮錦棠問她:“想什么?” 付巧言偏過頭去瞧那棵晚梅,精致美麗的臉在月光下散著瑩潤的光。 她輕聲道:“我想啊,要是一輩子都能這樣該多好。” 一輩子是個漫長而優(yōu)美的詞,人人生來所求,都是一輩子平安喜樂。 榮錦棠只覺得喉嚨里那回甘蜂擁而上,那些甜蜜的他平素最不愛品嘗的味道充斥著他的口腔,卻教他覺得渾身都舒坦了。 有一種莫名的,他原來從來沒有意識到過的感情漸漸浮出水面。 他有些迷茫,又有些彷徨,不知道那是對的還是不對的。 他只是說:“確實也很好?!?/br> 第113章 未許 二更 這幾個月來, 他確實體會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幸福感。 朝夕相伴, 晨昏交融, 當日子有了些奔頭,那滋味就美妙起來。 每日在她溫柔目光里精神抖擻去上朝, 又或者回來景玉宮看見她安靜看書的小臉,總讓他覺得再忙碌的日子都是甜的。他所忙碌的那些政事,不僅能叫天下百姓平安生活,也能叫她安安穩(wěn)穩(wěn)居于景玉宮,不受任何風吹雨打。 國家家國,有國才有家,有家便是國。 當辛苦的一切都有了意義,那就不能再稱之為辛苦了。 他是年輕, 卻也很是經(jīng)過事的。 年少時在母親宮里頭無憂無慮的生活叫幸福,現(xiàn)在同她如膠似漆也是一種幸福。 那感覺大概是舒心, 是安逸,是他每次批完奏折都想早點回來的急切,是見了她就滿心歡喜的甜蜜。 她是他人生里唯一一個想要真心守護的人。 那些幸福和美好的過往里, 他從來都沒發(fā)現(xiàn)她有什么不同尋常,或者說付巧言都把不安和忐忑埋藏進心底,叫他一個人滿心歡喜, 叫他一個人舒心安逸。 她表現(xiàn)的特別好,好到他全然沒看出來。但要說她一直是不安害怕的,也并不準確。 大部分的時間里她都是高高興興的,那張笑臉仿佛會發(fā)光, 叫院中梅花都黯然失色。 付巧言的性格擺在這里,她不可能怨天尤人或自怨自艾,她總是很努力,把所有能做好的都做好,該認真的也從來不懈怠。 這幾個月來,兩個人和和美美,仿佛平常人家的新婚小夫妻,平日里甚至連爭吵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