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張德寶摸都沒去摸,只笑瞇瞇拱了拱手:“多謝小主抬愛,那咱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他說罷彎腰退了出去,面子上的事依舊沒有任何差池。 等他走遠了,付巧言才去點晴畫:“瞧瞧人家?!?/br> 晴畫臉上依舊笑意盈盈,仿佛一點沒往心里去:“小主,你且瞧他對你這個樣子,對別人可就不了?!?/br> 付巧言坐到窗棱下的茶桌旁,見杯子里的茶都已經(jīng)倒好了,正是不冷不熱剛合口,不由感嘆一句:“你瞧見過?你看這乾元殿的宮人,多周到體貼?!?/br> 晴畫皺皺鼻子,過來給她切橙子。 “她們只瞧您是選侍,那像我和晴書是瞧您這個人?!?/br> “小主您可不知道張德寶,別看二十郎當歲的年紀,就連寧大伴也要同他客氣呢?!?/br> 寧城可是長信宮的太監(jiān),比馮秀蓮還高了兩級,實實在在正當紅的人物了。 付巧言這會兒一點都不困,剛也沒太吃飽,就邊喝茶邊等她切好果盤:“哦?” 晴畫別看平日里不出去,事情知道的一點都不少:“寧大伴是后頭才到陛下身邊的,要不以前是先帝爺身邊的老人,資歷又比張大伴高,說不得誰做這太監(jiān)還不一定呢?!?/br> 付巧言點了點頭,自覺小瞧了晴畫。 這一年半來同她在長春宮和和樂樂的,倒也長大了。 “小主您瞧他剛才那樣子,轉(zhuǎn)頭就不是他了。晴書說前頭咱們準備行李,張大伴訓蘭淑女跟前的芳年跟什么似得,就因為芳年多帶了個小包袱,他就不樂意了?!?/br> 這事付巧言倒是不知道的,她只管自己宮里這一畝三分地,外面的事情很少打聽。 這幾月蘭若瞧著不如以前活躍,付巧言覺著她心思重,也就沒去找她。 只老聽晴書念叨她跟前那個芳年,脾氣硬得很,看著好兇的。 付巧言沒往心里頭去。 總跟她也沒關(guān)系,就沒怎么問,這會兒又聽她提芳年,不由就有些好奇:“都帶了什么?” 晴畫搖了搖頭,又去剝桔子。 “這個晴書也沒看見,只后來芳年苦苦求了,又哭又鬧的,張德寶一看耽誤了時候,就叫她帶上了?!?/br> 晴畫皺了皺鼻子,學晴書的語氣:“哎呀張大伴轉(zhuǎn)過頭來跟我說話的時候,就又是笑嘻嘻的彌勒佛了?!?/br> 付巧言“噗嗤”一聲笑了。 晴畫見她高興了,就把剛做好的果盤往前推了推:“他呀,就是個人精。眼看小主得淑太貴妃的青眼,就客氣客氣抬個手給個方便,可是勢利得很呢?!?/br> 付巧言又怎么不知道呢?這宮里,人人都是如此。 她就著夏日里難得的悠閑午后,用了茶,品了果,認認真真歇了午。 這一覺睡得極香。 夢里繁花似錦,玉翠琳瑯,十里青山如黛。 等她朦朦朧朧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一個英俊的面容近在咫尺。 付巧言一愣:“陛下?” 第75章 用心 她有些睡蒙了, 突然換了個地方, 她一點都沒不適應(yīng), 照樣睡得迷迷糊糊。 榮錦棠已經(jīng)忙完了中午的政事,本來想過來叫她去賞花, 結(jié)果剛一進來就被她身邊的大宮女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當時場面一度很尷尬。 那宮女可能沒想到進來的是他,而他也沒想到她身邊的宮女這么體貼。 甚至連午睡都不能打擾。 榮錦棠一進來就面無表情的,晴畫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急得一頭汗。 “陛下……”晴畫心一橫,當即就跪了下來。 榮錦棠擺了擺手,叫她安靜些,自己也輕手輕腳走到床邊。 夏日里天熱,晴畫沒給拉上床幔, 讓微風吹拂進來消暑。 小姑娘頭上的發(fā)髻還在,只腦后的頭發(fā)都散了開來, 她穿著小衣,正蓋著薄被酣然入睡。 似乎在做著什么美夢,她的臉上是那么安逸, 小臉紅彤彤的,一看就知道睡得香甜。 榮錦棠只覺得剛才處理政務(wù)的那些煩躁都不見了,窗外是碧波湖規(guī)律的波濤聲, 身邊則是安然入睡的少女。 他索性也不走了,直接坐到床邊,就這么看著她睡。 晴畫在旁邊緊張的都快瘋了,她倒不怕跪, 只是叫皇上這么看,小主怎么還不醒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周公聽到了晴畫的祈求,他動了動浮塵,沉迷在夢境中的付巧言可算是悠悠轉(zhuǎn)醒。 不過人是醒了,意識倒還是在夢里,她迷迷糊糊半坐起身來,自言自語道:“難道我還沒醒,怎么會是陛下?” 榮錦棠笑:“怎么不能是朕?” 付巧言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大而圓,既不是鳳眼,也不是杏眼,卻氤氳多情,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榮錦棠伸出手去,幫她順了順耳邊飛舞的碎發(fā):“你倒是心思淺?!?/br> 心思重的人都睡不好,這還是突然換了地方,換了常人更是睡不著覺了。 他這一兩年心思比以前重,晚上就總起夜,很難一覺到天亮。 付巧言有些不好意思,她趕緊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道:“陛下,叫妾先午歇的?!?/br> 小姑娘聲音還帶著初醒的沙啞,這話說得仿佛是在埋怨,卻又有些撒嬌在里面。 榮錦棠只覺得喉嚨一緊,趕緊站起來背過身去。 “起了就收拾好自己,一會兒去正殿?!彼f著出了偏殿。 留付巧言和依舊跪在地上的晴畫面面相覷,好半天付巧言才反應(yīng)過來:“快起來,你怎么跪著了?” 晴畫苦著臉站起身來,把剛才那事講了一回,又滿不在乎拍了拍裙上并不存在的塵土:“興許陛下沒往心里去,應(yīng)當不會生奴婢氣。” 剛才這件事,晴畫完全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反應(yīng),她不想別人吵著付巧言午睡,甚至沒有看到來人就先行動作,可以說對付巧言是相當忠心了。 付巧言聽了也是很動容,只看她自己仿佛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感動了小主,還在那忙著準備熱水毛巾。 “好丫頭,回去賞你。”付巧言下了床來,自己穿好衣裳。 等發(fā)髻妝容都上好了,付巧言才匆匆忙忙趕去正殿。 付巧言沒去過乾元宮的前殿乾元殿,也沒去過后殿太極殿,并不知道那邊是什么樣子。只無憂閣的正殿寬敞亮堂,四面窗都高高打開,耀眼的陽光照耀進來,讓靜靜等在那里的博山爐都鍍了一層金色。 殿里燃著香,仔細去嗅,似是沉水香,聞著是極幽靜清婉的。 博山爐左近擺著一架古琴,遠遠觀之,瞧那雕紋木色就知不是凡品。 榮錦棠正在桌案前習字,聽到付巧言的腳步聲也沒停,等一頁書完才放下了筆。 “去練一曲吧?” 原本榮錦棠想叫她陪著賞花,后一想湖邊風冷,她剛醒容易著涼,就改為在殿里奏曲。 付巧言向他福了福,小步走到琴邊,仔細去瞧它。 這是一把花梨木的落霞式古琴,上刻山石溪水,暗合了高山流水之意。 用手輕輕去撥弦,能聽到寬闊悠長的聲響,也說明這把琴已經(jīng)調(diào)過,未有偏音。 付巧言坐得端正,笑著問榮錦棠:“陛下想聽什么?” 她其實心里頭沒底。 在幼學時沒好好學,她琴藝還不如棋藝,只是普普通通而已。 因著沒多大興致,她也就會先生教的幾首慣常曲譜用以考試,再多些的就不太會了。 好在榮錦棠也沒對她抱有什么更高的要求,聞言只說:“再奏一次高山流水吧?!?/br> “諾。”付巧言應(yīng)聲道,知道他這是聽到了昨日晚上的曲了。 見榮錦棠又捏起筆去習字,付巧言雙手擺在琴上,深吸口氣,動聽的旋律就在大殿回響起來。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這首曲子氣韻自然,風韻斐然,實在是意味深長,無窮盡也。 雖然確實不擅琴藝,不過昨日好歹練過一遍,這首又是最有名的古曲,今日付巧言再奏來,自己也覺得頗為流暢,通身舒服。 奏者如此,聽者也深諳其韻。 榮錦棠只覺得下筆如風,一手歐體流暢自然,比平時要順暢得多。 那些筆下的滯澀,心中的煩悶,都仿佛隨著那流水滔滔而去。 一站一坐,一書一奏,兩個人看起來各不相干,卻又暗合知音相攜。 等一曲終了,榮錦棠抬起頭來,面容都疏朗幾分。 “怪不得人人都想要紅袖添香,這意境確實極美?!睒s錦棠感嘆。 他停下筆走到付巧言身邊,讓她往邊上挪了挪,自己竟坐到古琴前。 “一看你就經(jīng)年未練了?!?/br> 榮錦棠說著,深處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咚”的一聲撥動了琴弦。 一串飄逸灑脫的曲子躍出琴木。 付巧言仔細聽了個開頭,就知他奏的是《漁樵問答》。 《琴學初津》云此曲:曲意深長,神情灑脫,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櫓聲之欸乃,隱隱現(xiàn)于指下。 明面上是歸隱山林不問世事的問答,實際上卻有“千載得失是非,盡付漁樵一話而已”的隱喻。注1 付巧言對政事是相當淺見的,當年在幼學時只粗粗學過策論,實在是很拿不出手。 只榮錦棠這樣一番彈奏,她不僅聽出了他琴藝精湛,卻也還聽到了更多的內(nèi)容。 她仿佛看到了大越百年來的興衰榮辱,看到了上京遍地繁華,也似體會到了潁州百姓的凄涼和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