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或許是因為經(jīng)的多了,回去的路上她走的也就沒那么難,等回到長春宮后殿偏殿, 晴畫照例半坐在小爐子旁看著熱水。 開門聲驚醒了晴畫,她眨巴眨巴眼睛,立即起身去換了一壺水。 她們這個小爐子是溫茶的,一次熱不了太多水。 “小主, 你先收拾下,這壺馬上溫好。” 作為淑女的日子其實并沒那么好好過,剛才在石榴殿里,她只撿了好的講。 付巧言喜習字,卻不敢要筆墨紙硯來使。手里沒有多余的布,也做不了更大件的衣裳。她們一日三餐都是看御膳房心情,就連沐浴這件事,每天也是有時間的,錯過了就只能這樣湊活。 她剛才在石榴殿跟榮錦棠說一本《珍斷集錄》讀了許多日還沒鉆研透,不過是舍不得丟開去看《山海經(jīng)言》,她手里一共就這幾本書,看完就沒得可看了。 嘴里說的仿佛不在意,其實也是不好去求,也不能去求。 然而淑妃曾經(jīng)在景玉宮的日子卻跟她說的相差無幾。她是世家出身,正二品妃,獨居一宮,她想怎么過就可以怎么過。許多事情沈淑妃可以做,但是付淑女是不行的。 晚上其實她能看出榮錦棠不算很開心,她的差事也不過就是哄他開心,說些好聽的,做些好看的,便是盡了責。 看他走時的神情,仿佛她確實做得很好。 付巧言微微松了口氣,同榮錦棠侍寢的時候她是不怕的,說實話還挺享受,沒什么好去介懷。頭幾次他也沒怎么同她講過話,近日里說了那么多句,實在是叫她緊張極了。 有時候說的越多,錯的也就越多。 但她又不得不答。淑妃讓她忠心,她就要忠心,別人的事要講實話,放到自己身上就略微改改,只說好的也不算欺上瞞下。 付巧言一邊就著熱水擦拭身體,一遍出神地想:“還好我坦坦蕩蕩,沒什么見不得人的事?!?/br> 大概是晚上耗費了很多精神,這一夜付巧言睡得很熟,第二日起的自然就有些遲了。 晴畫不好去喊她,只好壓著最后時辰跑去打熱水。 這會兒天氣已經(jīng)有些熱了,付巧言剛收拾好自己推開屋門透氣,就聽外面一把尖銳的嗓子叫:“哎呦,你們主子真是金貴,這剛一侍寢,怎么就起的遲了呢?!?/br> 付巧言微微皺起眉頭,已經(jīng)聽出這人不光嘲諷晴畫,也是在罵她矯情。 晴畫沒去跟她硬抗,只說:“都是我不好,起的遲了,我們小主心地好,沒錯怪我?!?/br> 這個應對可以說是很得體了,付巧言剛剛有些欣慰,就聽那人又說:“怎么說話呢?真沒規(guī)矩,我可是昭儀娘娘跟前的大宮女,你得叫我jiejie。你那付淑女見著我,還不是要叫我jiejie?!?/br> 付巧言自己只是最低一級的九品淑女,跟昭儀娘娘跟前的大宮女是一個品級,按理說其實她們這樣的淑女跟大宮女沒什么差別,但身份上好歹算是皇上的妃妾。 作為有確切品級的宮妃,在這長春宮里她品級只比王昭儀和她的管事姑姑低,無論在長春宮里還是長春宮外,都沒有她向一個大宮女行禮的道理。 聽到這付巧言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了,她確實不是個喜愛爭吵的人,但也不能任人欺辱。 付巧言邁出兩步,遠遠看著垂花門旁的兩個身影,冷聲道:“怎么,我要是叫了你jiejie,你敢應嗎?” 她這話一出口,那邊氣焰囂張的大宮女立馬沒了聲,倒是晴畫快走幾步,皺著臉跑到門前:“小主您怎么出來了,都是奴婢的錯?!?/br> 付巧言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側(cè)身讓她進了屋:“沒事,你進去吧?!?/br> 她再抬頭就見垂花門那已經(jīng)沒了剛才那大宮女的身影,付巧言懶得追出去計較,過了垂花門就是前殿,那是王昭儀的地盤。 付巧言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合上房門,開始洗漱。 “剛那是昭儀娘娘跟前的哪位?”付巧言問。 王昭儀剛來沒幾日,她平時又不出屋,最多就是去角房如廁,根本不知道王昭儀身邊都有什么人。 晴畫每天都要打水取飯取衣,小陀螺般忙個不停,她認識的人就多了。 現(xiàn)在付巧言要想知道外面的事,全靠這小丫頭。 晴畫把毛巾遞給她,撇撇嘴道:“昭儀娘娘跟前只兩名大宮女,那個討厭的叫梧桐,另外一個叫淮柳的就和善一些?!?/br> 王昭儀身邊人比當時淑妃在景玉宮時少的多,她只兩個大宮女,也沒有大伴,只有個中監(jiān)管著外事,剩下就是四個小宮女,一共就八個人。 付巧言雖不往前頭去,也知道王昭儀是個很能折騰的人。經(jīng)常能聽到前院那熱鬧聲,就那么八個人還要使喚得團團轉(zhuǎn)。 她見晴畫仿佛也沒怎么生氣,不由問她:“你比以前在文墨院的時候可大氣多了,剛才那句應對特別好?!?/br> 晴畫微微紅了臉,取出面脂幫她擦臉:“小主不是講過,叫他們自去說,自己又掉不了一塊rou。她也不能打我,罵幾句有什么要緊的?她要敢打我,我立馬就去尚宮局告她,總能叫她吃點苦頭。” 付巧言笑話她:“哎呦晴畫jiejie,你可是有這么硬的關系,我怎么不知道呢?” 晴畫跺跺腳:“小主,您怎么這么壞!” “我剛進宮就去了尚宮局的,那邊帶我的姑姑人好,很心疼我的。要是她敢動手,我就去找姑姑嚇唬她。” 付巧言還真沒想到她還有這一層關系在,有些不解:“姑姑對你這么好,為何讓你去文墨院伺候人?” 說到這個,晴畫難得有些沮喪:“姑姑說跟她在尚宮局要熬十幾年才能出宮,既文墨院去要人,跟著八殿下的女眷沒幾年就能出宮,出去還能早些嫁人生子,比在宮里苦熬好?!?/br> 這姑姑倒是個通透人,也一心為晴畫想。 付巧言摸了摸她小腦袋:“這姑姑人真好,叫什么名?” “姑姑叫趙明蘭,待我真的很好。不過誰也沒想到,叫八殿下……” 付巧言打住了她的話頭:“可不是……宮里又有誰能想到這一次出呢?也是沒應了你姑姑的念想?!?/br> 晴畫搖了搖頭,笑嘻嘻看著付巧言:“其實也挺好,我并不想出宮嫁人,小主人又這樣和善,同以前在尚宮局的日子沒什么差別?!?/br> 付巧言笑她:“最近嘴真甜,慣會奉承我。你還小呢,說什么嫁人不嫁人的?!?/br> 晴畫沒去看她,低頭收拾梳妝架:“小主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叫我跟你一輩子。外面有什么好的?在宮里好歹能吃飽飯?!?/br> 付巧言微微嘆了口氣。 除了她這樣自身走投無路的,進宮來的小宮女和小黃門們總各有各的不幸。 有父母賣的,有兄姐扔的,宮女們還好一些,黃門們過的就更是不如意了。 進了宮,連男人都當不成了。宮女還能二十五選去留,黃門大多一輩子都耗在這里,最后一張草席了事。 “我怎么會嫌棄你呢?只你不嫌棄我才是。”付巧言溫言道。 她一個淑女,實在也給不了晴畫什么。她身邊就一個宮女伺候,勞累晴畫沒一會兒閑著的,也是她自己不爭氣。 晴畫猛地抬起頭,沖著付巧言笑笑。 豆蔻少女青澀而純美,笑容甜甜的,實在能溫暖人心。 “小主又打趣我了。” 兩個人就講到這里便停住了。 洗漱完沒多一會兒就要去領飯了,晴畫剛把食盒取出來,外面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付淑女接旨!” 晴畫趕緊把食盒放回去,轉(zhuǎn)眼看了看付巧言見衣著整齊,這才跑去開門:“沈哥哥,早?!?/br> 付巧言緊跟著出來,走到門口沖沈義捧著的圣旨方向緩緩跪下:“妾付巧言,拜見陛下?!?/br> 沈義展開圣旨,朗聲誦讀:“長春宮付氏巧言,蕙質(zhì)蘭心,溫柔聰慧,著冊封為八品選侍,賜住長春宮后殿西側(cè)殿,欽此!” 付巧言愣了下,被晴畫輕輕推了一把才反應過來,忙三叩九拜行了大禮:“謝陛下恩典?!?/br> 沈義卷好圣旨,雙手捧著送到付巧言手上,臉上依舊是令人舒心的笑:“付選侍,陛下的賞賜小的一起帶來了,這就給您抬進屋里?” “多謝沈中監(jiān)?!备肚裳酝笸肆送?,讓他把賞賜送進來。 這回因為是升位,東西多了些,沉甸甸的一個箱子。 晴畫又去慣常送禮,給的荷包又大又沉,上面的紋路精細美麗,很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這是應當給的答謝禮,要給的特別好看才行。 沈義臉上笑容未減,客客氣氣雙手接過:“那小的就恭喜付小主了,宮里事忙,下回小的再來看望小主?!?/br> 他是敬事房的中監(jiān),他如果親自來,必然代表著付巧言這里有好事臨門,這句吉祥話說得實在極了。 付巧言這會兒心里頭也是高興的,很是客氣:“多謝沈中監(jiān)跑這一趟,您受累,下次來我這里必要好茶款待?!?/br> 沈義客氣兩句就走了,晴畫看起來比付巧言還激動些,她幾乎是蹦著過去關上的房門,轉(zhuǎn)頭跟付巧言說:“小主,我們趕緊看看賞了什么?” 付巧言把那圣旨裝到盒中,仔仔細細在臥室的九連格里鎖好,才出來道:“你個小財迷,快打開瞧瞧,別憋壞了。” 晴畫小心翼翼把那雕花木盒打開,只見這回榮錦棠沒有賞賜錦緞,反而給了兩副頭面。 付巧言去石榴殿侍寢時是不能戴頭面的,也不知他為何特地挑了這兩副。 一副是金雀戲梅步搖配碧璽梅花耳鐺和八寶玲瓏頸墜,一副卻是一對金珠鎏金花簪,配寶葫蘆耳環(huán)和掐絲手鐲。 這兩副頭面看起來精致極了,既無僭越又靚麗非常,很是亮眼。 兩副頭面都用棗木盒子裝著,顯然是特地配好賞賜給她的。 付巧言到底是個青春少女,見了這個沒有不喜歡的,捧在手里跟晴畫把玩了半天,才讓收回里屋。 剩下的東西就更合付巧言心意了。 這雕花木箱看著不大,里面東西卻真的不少。除卻那兩副沉甸甸的頭面,還有一整套文房四寶。 筆墨紙硯都是最普通的料子,筆是小狼毫,足有十支不同大小,墨是松香墨,在外面也是尋常人家用的起的,紙是安溪熟宣生宣各幾卷,都用油布包著不怕蟲水。 只那硯臺有點意思,瞧著是品質(zhì)不算太獨特的端硯,明刻錦鯉蓮池,倒是很有意境。 付巧言自離了景玉宮,已經(jīng)許久沒摸到過紙筆,如今見了這些都不知道高興成什么樣子,眼睛都有些紅了。 她沒想到,她講的那些事,榮錦棠都記到心里去了。 付巧言包著那沉甸甸的宣紙,呢喃道:“陛下真好。” 晴畫倒是難得見她這副樣子,不由有些心疼她,忙說:“小主,還有幾本書的,您快瞧瞧?!?/br> 付巧言忙打開最下面的布包,這回給的書很多,足有十本。 其中有宋欣晚年的著作,叫《觀》,名字只一個字,內(nèi)容就復雜的多。這套《觀》一共有三本,以人之面、行、言三個方面來分析性格。是第一本通過觀察罪犯來反找物證的斷案經(jīng)典,這套書付巧言以前聽父親說過,淑妃對這方便只是平平,所以景玉宮也是沒有的。 如今竟是陛下特地賞賜給她的,付巧言摸著書封面,真的有些哽咽了。 自從入宮以來,她每一步都走得很難。 去了景玉宮才多少感受到些溫暖和關懷,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她就一個人困在這一方小天地里,日子實在是寂寞難捱。 只她沒想到,打破這段寂寞的,卻是高高在上的榮錦棠。 晴畫見她那么高興,靜靜退了出去取飯。 等她拎著滿滿一食盒飯菜回屋,就見付巧言已經(jīng)恢復過來,正坐在桌邊看書。 今天是高興日子,晴畫也想多讓付巧言開心,一進門就興高采烈道:“御膳房那也不知從哪里得的信,應對快得很。打奴婢一去就先給拿了一籠蟹粉小籠包,后來又給盛了一大盅銀耳蓮子雪梨羹,說是恭喜小主進位?!?/br> 蟹粉小籠包這樣的精細吃食肯定要大師傅親自上手蒸,往日里必然輪不到一個九品淑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