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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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shí)隆慶帝已經(jīng)臥床許久了,他灰白著一張臉,整個(gè)人都比月前瘦了一圈,兩鬢頭發(fā)都已斑白,實(shí)在行將就木。 他的兒子們、臣子們,全部都跪在乾元殿里,沉默地看著這位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四十幾許的陛下。 如今的陛下,這么的衰敗。 隆慶帝輕輕咳了兩聲,緩緩張開渾濁的雙眼,他微微偏過頭來,看著下面跪了一地的人。 “傳朕口諭,封七皇子楨為明郡王、八皇子棠為純郡王。命靖王匯同禮部主公主和親事宜、平王匯同工部、吏部主南邊旱災(zāi)、湘王匯同工部、吏部主北邊雪災(zāi),明王匯同吏部主年末京官選評(píng),純王匯同兵部、順天令衙門主上京與順天防務(wù)?!?/br> 這一串話說得極為艱難,磕磕絆絆,一盞茶的功夫才安排下來。 寧大伴趕緊端了藥茶來,服侍他喝了幾口,這才順過氣來。 “內(nèi)閣閣臣與三省令主議政令,重大事宜協(xié)同五位郡王一同商議?!?/br> 這一政令的下達(dá),徹底把政令放出給了五個(gè)兒子。 下面跪著的五位郡王表情皆是一變,三皇子率先道:“父皇,萬萬不可?!?/br> 他表情哀傷至極,仿佛十分難過于父親的病重。 隆慶帝輕輕搖了搖頭,沒叫他再講下去:“你們是我榮氏正統(tǒng),務(wù)必守好大越江山百姓?!?/br> 下面所有皇子與朝臣齊齊行禮,三叩首之后曰:“兒臣、臣遵旨?!?/br> 等到他們都走了,隆慶帝才道:“去把皇后請(qǐng)來?!?/br> 今日他還算是精力強(qiáng)些的,如不把事情安排好,心里總是不能安穩(wěn)的。 因他生病,最近王皇后也看著疲累不少,一向十分注重顏面的她甚至并未怎么梳妝便來了,頭上也只戴了一柄小巧的鳳簪。 “陛下安康?!蓖趸屎筮b遙沖他一拜。 “梓潼不必多禮,近來說話?!?/br> 王皇后到了床前,輕輕坐在床沿旁。 幾十年的夫妻了,相處起來倒也不那么講究。 隆慶帝又喝了兩口藥茶,這才定了定神道:“我請(qǐng)你來,是有要事的?!?/br> 他話音剛落,兩位大伴便悄悄退出寢殿,這下寢殿里便只剩下帝后兩人了。 王皇后認(rèn)真看著他,輕聲道:“陛下請(qǐng)說。” 隆慶帝垂下眼簾,沒有看著她的眼睛。 他沉痛地、遲緩地問:“惠兒,如今十八了吧?” 王皇后一下子站了起來。 她白皙的雙手狠狠抓住云錦衣袖的下擺,生生扯下絲來。 “陛下……你不能……” 隆慶帝還是沒看她,只道:“老六才十三,她太小了,脾氣又不好,活不下去的。” 王皇后“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她難得維持不住往日的端莊與體面,只哆哆嗦嗦問:“可惠兒是咱們明晰唯一的孩子?!?/br> 她說著,兩行清淚順著臉頰劃過。 長公主明晰也是王皇后唯一的孩子,她二十下嫁安國侯卓氏,次年誕下長女文惠,小姑娘當(dāng)年便被封為郡主。 在文惠郡主五歲,長公主二十六歲時(shí)她重病不治,被追封為明晰圣德大長公主,衰榮無限。 而這個(gè)長公主唯一的血脈自然是很受帝后疼愛的,她自小就養(yǎng)在坤和宮里,十五及笄才出宮回到安國侯府。 如今當(dāng)隆慶帝這樣輕聲一問,聰慧過人的王皇后一下子便猜到了。 整個(gè)宗室也只有她身份夠重,年紀(jì)夠大,可以和親烏韃。 文惠郡主性格隨了母親,剛毅果斷,從來不是軟弱的性子。 隆慶帝思前想后很久,還是選了她。 其他宗室且不說沒有這般年紀(jì)的女孩兒,便是尚未下嫁出宮,留在宮里年紀(jì)最大的六公主,也是比不上她的。 “明晰是好孩子,她隨了你,文惠也隨了你?!?/br> “榮氏血脈,王家后裔,梓潼,朕不是亂選。” 隆慶帝說著,一口血便順著嘴角滑落下來。 那顏色殷紅紅的,狠狠蟄了王皇后的眼。 她哀泣著趴在隆慶帝床前,痛哭失聲:“陛下,我的明晰,我的惠兒……” 隆慶帝慢慢閉上雙眼:“我讓……老三給她送嫁。后頭的事,便都如你所愿?!?/br> 王皇后猛地抬起頭來,她顫抖著手捏起錦帕,輕輕給隆慶帝擦拭嘴角:“陛下……” 她沒敢問出口。 “他是個(gè)好孩子,會(huì)奉你如母,即便沒有那層名分,也叫了你母后十幾年?!?/br> 王皇后愣在那里,任由臉上淚涕縱橫。 她從來未曾這般失態(tài)過,一顆心又冷又熱,仿佛被針扎那般疼。 “梓潼,我放心不下……唯一能相信的便只有你了。” 隆慶帝老邁衰弱的嗓音靜靜回蕩在寢殿里,連風(fēng)都不敢吹了。 第36章 急病 除了王皇后, 后宮的娘娘們平時(shí)很難知道乾元宮的事。 宮人們也只隱約知道這次是文惠郡主要和親烏韃, 然后便是兩位年紀(jì)小些的皇子封了郡王。 先不說七皇子是貴妃幼子, 那從來都是宮里的紅火人。倒是一直默默無聞的八皇子如今剛剛束發(fā),仍住在外五所, 卻一下子成了朝廷里年紀(jì)最小的一位郡王了。 便是因著他,景玉宮也一下子就紅火起來。 這宮里的事兒是極不好說的。 妃主娘娘們前半生靠的是家世圣寵,后半生靠的卻是兒女。 淑妃在宮里安靜了一輩子,到了卻熱了灶。 前頭幾日是幾位妃娘娘看望她,后來又有幾位嬪娘娘過來“說家?!?,景玉宮好生生忙活了十來天,才終于接待完了這一波貴人們。 剩下的小主自是沒資格來的,即便是厚著臉皮來燒熱灶來, 也多半只能坐在茶室里由著沈福接待一二,輕易是見不到淑妃的。 付巧言是淑妃身邊伺候的人, 待人接物上一貫也很仔細(xì),她精神尚可,倒是這幾日忙活下來身上有些不好了。 這一日午后是順?gòu)迥锬锏皆L, 她是一貫知道些情趣,往日里同淑妃也是多有走動(dòng)的,這般來了才不顯得尷尬。 因著是熟面孔, 淑妃便沒選茶室,直接在書房同她擺了茶果點(diǎn)心敘話。 付巧言挺直腰背站在門邊,昏昏沉沉的都要聽不清淑妃在說些什么了。 前幾日來的娘娘們跟淑妃也不過就是點(diǎn)頭之交,淑妃便只在茶室見她們, 那邊用的是炭盆,不如燒地龍的書房暖和。 連著站了幾日下來,付巧言鐵打的身子也要經(jīng)受不住。 白日里挨了凍,晚上睡不好覺,這一日日熬下來,便就不小心病倒了。 期初她只覺得手腳冰涼渾身冒虛汗,后頭就日日頭疼目眩,再到后來喉嚨都跟著火燒火燎,講話都有些難。 身上熱一陣?yán)湟魂?,難過極了。 但她卻又不敢同福姑姑講。 宮里頭宮人生了重病多半要被挪到永巷去,治得好治不好的,都再難回到主子跟前伺候。 她好不容易從永巷出來,見了景玉宮的好,自然是不想回去的。 索性同屋的桃蕊jiejie和雙生子都同她有了情分,桃蕊還特地求了人給她弄了點(diǎn)姜湯,好歹壓了壓病情。 然而病來如山倒,這一天壞過一天,付巧言的心也漸漸涼了。 也就是最近淑妃要接待這多認(rèn)識(shí)的不認(rèn)識(shí)的娘娘們沒空管她,要是還跟往日一般在書房伺候她讀書,一張口便能被聽出來。 付巧言正恍惚在那里,想著要不要同福姑姑交代一二。 福姑姑一向很和氣,說不得能寬余她在屋里休息兩日。 她正想著,不妨淑妃叫她:“巧言,去取我那本《荷花游記》來?!?/br> 付巧言正雙耳嗡嗡作響,半天也沒聽清淑妃在說些什么。 她心里頭著急,一張雪白的小臉急得通紅,只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個(gè)頭,才努力壓著嗓子道:“還請(qǐng)娘娘責(zé)罰,奴婢未曾聽清?!?/br> 淑妃微微皺起眉頭,卻并未生氣,只好脾氣道:“這一驚一乍的像什么樣子,我說去取那本《荷花游記》來?!?/br> 這一句付巧言努力聽清了,知淑妃沒責(zé)怪意思,她忙又磕了個(gè)頭:“娘娘慈悲,奴婢這就去?!?/br> 她說著,撐著酸軟的雙腿站起來,步履匆匆往書屋里頭走。 倒是順?gòu)逶尞惖乜戳怂谎?,回頭笑道:“幾日沒來,這丫頭倒是更俊俏了?!?/br> 淑妃淡淡笑笑,打趣道:“這日子一天天難熬著呢,我還不找個(gè)漂亮點(diǎn)的小丫頭陪我紅袖添香,要不然得多寂寞?!?/br> 順?gòu)孱D了頓,嘆了口氣:“可不是嗎?要不是那兩個(gè)年紀(jì)還小,我還有個(gè)cao持的事兒,這日子也是寂寞呢?!?/br> 順?gòu)迦缃褚彩侨嗟哪隁q了,早幾年誕下雙生兒時(shí)也好生紅火過,那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如今早就看不見了。 孩子們大了,她老了,皇上便也就不總來了。 她是柔順性子,做不來那阿諛奉承的事,別人不來奉承她,她也就漸漸閉了宮門守著孩子過。 因著跟淑妃脾性相合,兩人倒也漸漸有了些來往,一兩月來也能坐一起喝喝茶談?wù)勌臁?/br> 淑妃跟前的這個(gè)小丫頭她見過好多次,確實(shí)姿色出眾,她一眼便記住了。 “這丫頭,及笄了吧?” 付巧言新?lián)Q了發(fā)髻,一看便是十五了。 淑妃笑笑:“是呢,我這宮里的小丫頭們,就她年紀(jì)最小?!?/br> 順?gòu)暹b遙看了一眼付巧言的窈窕背影,思索片刻道:“jiejie別怪我事多,只我來的次數(shù)多,見她也多,倒是覺得這丫頭……挺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