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巧言見她言語之間滿是自卑和對自己的不舍，也不由紅了眼眶。

    她想起前陣子過來看她的沈安如，不由嘆了口氣。

    “小花姐，咱們在一塊真的很好?？晒霉媒形胰?，我就得去?！?/br>
    她手上沒停，很快便收拾好一個包袱，轉(zhuǎn)頭又說：“你也好好的，你比我大上三歲，再熬些年頭便能歸家了。”

    孫小花沒了睡意，起身幫她一起收拾。

    付巧言不過就那幾身宮裝內(nèi)衫，還有就是自己繡的那些帕子，多余的值錢物件一樣都無，三兩下便收拾好兩個包袱。

    她看孫小花呆呆坐在她身邊，想了想便從包袱里又找出兩條帕子，塞到孫小花手上：“小花姐，我剛來永巷好生病了一場，多虧你才能好起來。我沒什么好東西，只有這親手繡的帕子好歹能用，你收下擦手吧?！?/br>
    付巧言手里的帕子紋樣都是跟坤和宮掌衣宮人學(xué)的，紋樣手藝都是頂好，也確實是她如今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禮物了。

    孫小花驀地紅了臉，忙推她：“你說這些干什么，去了別的宮還不得再拜一次碼頭，快些留著打點才是。”

    她心軟善良，其實是不適合這深宮的，付巧言雖跟她只住了幾個月，卻也是知道她的。

    付巧言二話不說就把手帕塞到她懷中，小聲道：“小花姐，別叫我走了還惦記你，這兩張帕子全當(dāng)我還你當(dāng)時照顧我的情份，好嗎？再多的，meimei真拿不出來了，盼你不要嫌棄才好。”

    孫小花紅了眼睛，她幾度張口，最后還是收了下來。

    “你是要去哪里？”

    付巧言道：“淑妃娘娘的景玉宮?！?/br>
    孫小花點點頭，倒是有些放心了：“聽說淑妃娘娘最是溫和，那是個好地方，咱們做宮人的，老實干活少說話便是了?！?/br>
    “我省得的?！?/br>
    “我知你最是穩(wěn)重，行了，別讓姑姑久等，你去吧?！?/br>
    付巧言同她簡單說了幾句就下了炕，她將將推開門，便被一股冷風(fēng)打了臉。

    冬日總是這樣寒，付巧言呼出一口白氣，轉(zhuǎn)頭同孫小花道：“小花姐，只要有機會，我便來看你?！?/br>
    孫小花依舊坐在炕上，她手里捏著那兩個精致的帕子，圓潤的臉上浮出笑意：“好，我等你?！?/br>
    付巧言沒同別的永巷宮人告別，自己背著包袱匆匆去了藏春所。

    索性這會兒大家都在午歇，路上靜悄悄的，沒得人看見她離開。

    付巧言很快便到了藏春所門口，她站在那一會兒，確定聽不到屋里的聲響，這才微微揚聲道：“姑姑，奴婢給您請安了?！?/br>
    這是宮里的暗語。

    出去辦事的宮人們回來后是不能直接進(jìn)屋的，萬一娘娘們和大姑姑們說些什么心里話，被人聽去總是不愉的。

    遠(yuǎn)遠(yuǎn)站在門口稟報一聲，便十分得宜。

    付巧言稟報之后也未直接推門，直到里面趙喜樂出聲喚她，才推了門進(jìn)去里面。

    沈福已經(jīng)同趙喜樂說完了話，見付巧言披了件半舊不新的斗篷，手里拎著兩個不大的小包裹，心里不由有些嘆氣。

    要不是……她也不會在永巷找人。

    她再看過去，卻見付巧言穩(wěn)穩(wěn)站在天井中，任由冷風(fēng)呼嘯，卻分毫不動。

    沈福頓時有了素菜湯里揀出珍饈的錯覺。

    尚宮局里的人尖子，恐怕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這樣一想，沈福便氣順了。

    “喜樂meimei，這次jiejie要多謝你幫忙，你有心了?！?/br>
    “哪里的話，娘娘的事，那不就是我趙喜樂的事兒，都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

    兩人寒暄幾句，趙喜樂趁機又表了表忠心，這才意猶未盡作罷。

    沈?？戳丝刺焐骸耙膊辉缌?，那我就先走了，有空再來同你說話。”

    趙喜樂滿臉歡喜，使勁點點頭，轉(zhuǎn)頭便吩咐付巧言：“回去路上伺候好你姑姑，以后對娘娘務(wù)必盡心盡力，知道嗎？”

    付巧言忙行了福禮，口中稱“諾”。

    沈福沒再跟趙喜樂多說什么，轉(zhuǎn)頭看了付巧言一眼，抬腿便出了藏春所。

    “姑姑，那奴婢便去了，您保重。”

    趙喜樂道：“去吧去吧，這回仔細(xì)些，不要再生病了?！?/br>
    付巧言沒成想能得這樣一句體幾話，便改了禮節(jié)，沖她行了大禮。

    “這些日子，多謝姑姑了?！?/br>
    趙喜樂沖她擺擺手，沒再說什么。

    付巧言又行了福禮轉(zhuǎn)身匆匆跟上了沈福的腳步。

    只留趙喜樂站在半舊不新的藏春所立，含笑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

    永巷在宮中位于西南角，離東角門并不是很遠(yuǎn)，但離位于西邊九宮十所便顯得相當(dāng)遙遠(yuǎn)了。

    淑妃的景玉宮位置極好，甚至比貴妃的鳳鸞宮離承乾宮還要近一些，奈何整個宮室比鳳鸞宮小了一圈，也少了一個后殿，格局上便有些逼仄了。

    沈福帶著付巧言從慈和宮后面繞過，又路過公主們住的內(nèi)五所及西九宮那些富麗的宮室，最后才來到緊鄰?fù)馕逅木坝駥m。

    這一段路純靠她們兩個步行，從中午走到下午，進(jìn)了景玉宮宮門時日頭都已偏西，生生走了一個多時辰。

    倒不是離的真有那么遠(yuǎn)，只不過路上沈福還去內(nèi)五所看望了一下六公主。

    這位母妃早逝的六公主，如今也寄養(yǎng)在淑妃膝下。

    終于到了景玉宮，付巧言一雙腳都快走麻了。在內(nèi)五所時沈福還進(jìn)去跟六公主說了好半天話，她就站在外面等了大半個時辰，自然更是疲累。

    但她面上是一點都不能表現(xiàn)的。

    這個時候淑妃剛好也午歇起來，宮里都知道她不受寵，能得個妃位和皇子公主養(yǎng)，無非是看她jiejie和家世。

    她這里一貫清靜，平日里就少有訪客，這段日子因奪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更是沒人敢來。

    別人不來，她也不去找別人。

    沈福跟在她身邊二十多年，自是知道這會兒自家主子在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因風(fēng)吹滿面通紅發(fā)絲亂飛的付巧言，隨手招來正從茶室里端茶出來的大宮女寒煙。

    “這是新來的小宮人，你先帶她安頓下，晚膳前得帶去給娘娘瞧瞧?！?/br>
    寒煙二十來歲的年紀(jì)，站在付巧言面前硬生生比她高了一頭，她長得很是英氣，倒有些武家女兒的樣子。

    “諾，姑姑，娘娘剛還尋您呢?！?/br>
    她說罷，轉(zhuǎn)頭便沖付巧言道：“先跟我來?！?/br>
    付巧言跟著她去了后廂房。

    景玉宮十分狹窄，比付巧言去過的坤和宮小了不知凡幾，除了正殿和兩個偏殿，便只有后面一排凹字形的廂房。

    隆慶帝妃嬪并不算很多，景玉宮的右偏殿不過住了一位婕妤兩位選侍。剩下由淑妃做主的地方便多了，雖然地方不大，卻也還是住的開。

    淑妃是正二品妃，按制有正八品司德女官一名，九品大宮女四名，無品宮女八名。黃門則有正八品正監(jiān)一名，七品少司兩名，無品黃門四名。

    不過宮里除了皇后和貴妃是需要按制滿人的，其他妃子都可以少那么幾個奴婢，因此淑妃這里就少了兩名無品宮女和一名黃門，付巧言過來也是補的宮女的缺。

    后廂屋子不多，小宮女們便只能四五人一間，屋子并不大，東西自然是擺放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寒煙給付巧言安排的屋子原只有三人，這會兒一個都不在。

    “最靠外的箱柜是你的，趕緊收拾下梳梳頭，東西晚上回來再規(guī)整?！?/br>
    付巧言忙把包袱放到炕上，轉(zhuǎn)身便解開斗篷。

    寒煙原本漫不經(jīng)心坐在一邊，此刻見她一身水紅的夾襖穿在身上，一張清麗無雙的臉蛋側(cè)對著她，正在認(rèn)真梳著頭發(fā)。

    這長相，倒是沒想到……

    她不由坐直了身體，手里反復(fù)捏著腰間的錦繡荷包。

    “我講，你邊忙邊聽。”

    “諾?！?/br>
    “娘娘人好，性子更好，對咱們宮人們總是十分和藹的?！?/br>
    付巧言沒吭聲。

    “但你要記住，娘娘心好是世家大族生來便有的，要是在這景玉宮不省事，永巷你也回不去?！?/br>
    付巧言捏著梳子的手一緊，低聲回“諾”。

    第23章 淑妃

    寒煙的做派跟她的長相一樣，都是十分干脆的。

    她慣不愛說那些廢話，三言兩語就把景玉宮的規(guī)矩說了個通透。

    總結(jié)來說，便是少說話多做事。

    付巧言本就也是這個性子，這對她來說一點難處都無。

    她麻利地梳好頭，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裳：“寒煙jiejie，我省得的?！?/br>
    寒煙也站起來，低頭看她沖自己微笑。

    真真一個美人。

    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寒煙沒讀多少書，這一句卻無端想來。

    “你知道便好，走吧?！?/br>
    付巧言跟在她身后，微微低著頭，一路來到正殿門口。

    這一日天寒風(fēng)緊，淑妃總是怕手下小丫頭們凍壞，每每這樣天氣都只叫她們在殿里做些簡單活計。

    日子總是一天一天過，能有什么大事非得這樣日子出去不可呢？

    因著她性好，景玉宮的小宮女們都顯得比別宮活潑些，跟付巧言這樣進(jìn)宮之后吃了許多苦的成了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