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多年的相處,二人間早生出一種獨特的默契。 陸凜撫著少年的臉蛋,道:“延兒,日后遇到危險, 不必害怕, 舅舅一定會去救你?!?/br> 陸子延皺起眉, 問:“倘若你來也有危險呢?!?/br> 陸凜道:“刀山火海,舅舅都會去?!?/br> 陸子延卻搖頭,道:“如果你死在我面前,我會恨你?!?/br> 陸凜沉默片刻,又舀了一勺羹湯送到少年唇邊, 道:“舅舅比延兒年長了十多歲, 總會先一步離世?!?/br> 陸子延皺起眉, 他不喜歡聽舅舅說這種話。 他少爺脾氣犯了,板著臉說:“那也不行,反正我會生你的氣?!?/br> 陸凜拿他無法。事實上, 他心里也是擔憂的, 倘若有一日他先一步離開人世, 誰來替他護著這掌中至寶。 畢竟, 他們二人的年歲相差太多,他總會先老去。 陸子延抬手抹去他眉間的憂愁,笑道:“舅舅你別擔心,小時候,是你一粥一飯將我喂養(yǎng)大,等你老了,延兒自然也會盡心照顧你。到那時,你眼睛也花了,腿腳也不靈便了,我就坐在你身旁,給你念戲文,我還會唱呢?!?/br> 他清了清嗓子,咿咿呀呀就唱起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云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陸凜撫著他的軟發(fā),眸中充盈著無限寵溺。 他抬手,扣住陸子延翹起的蘭花指,而后俯身堵住這張閑不住的櫻紅小嘴,陸子延口中少女懷春的唱詞,盡皆被他吞入腹中。 ====== 這幾日,葉重錦一直睡不安穩(wěn),就連用的餐食都少了,急得夏荷幾個丫頭直掉頭發(fā)。 他自己亦覺得煩躁。 一來,是天氣燥熱,惹人難安,二來,顧琛那日所言,讓他更不安,其中,還有一絲他不愿意承認的期盼。 葉重錦每回煩躁時,都喜歡在觀星臺上鉆研空塵大師傳給他的典籍,他趴在大貓身上,隨手翻開一本書看,漸漸入了迷,再抬起頭環(huán)視自己的院子,心里便是一驚。 先前著人改建時,不曾上心,此時再看,發(fā)現(xiàn)這院子的風水實在是好,暗合五行相生,孕育生機之相,從先天八卦相數(shù)來看,上為坤,下為坎,水生木,陰陽相合,則生生不息。 不管怎么看,都是福氣充盈的寶地。 夏荷跟秋梓兩個,奉安氏之命,給他送來參湯,勸道:“主子,便是吃不下,好歹喝點湯,別把身子熬壞了。” 葉重錦心情正好,便接了一碗過來喝。 秋梓道:“說起來,有一間怪事。咱們院子里原本那個蓮花池,自從院子翻修后,一池的蓮花根莖都被除去了,可是今年入夏,竟從河水中探出一株蓮花,還是一株并蒂蓮,開得極漂亮。” 葉重錦剛喝了一口參湯,驟然怔愣住。 秋梓說:“聽老人們說,并蒂蓮是有福的,所以一直不曾處理它?!?/br> 夏荷笑道:“大約是從前蓮花的種子落在泥土里,今年氣候宜人,所以生根發(fā)芽了?!?/br> 葉重錦放下湯碗,穿上鞋襪,說:“走,去看看?!?/br> 大貓嗷嗚一聲,在他腿邊蹭了蹭,葉重錦摸摸它的大腦袋,坐在虎背上,一道去了池塘邊上。 這池水一直有人打理,清澈見底,幾條紅鯉魚在水中游蕩,一株并蒂蓮娉婷地立于池邊一角,淡粉的花瓣微微合攏著,似美人含羞,碧色荷葉惹人喜歡。 難怪下人們不愿清理它,誰忍心傷害這樣美好的花呢。 葉重錦蹲在岸邊,托著腮思量良久,最終笑道:“好好照料它?!?/br> 秋梓跟夏荷連聲應好。 ====== 眼看到了七月末,天氣稍微轉(zhuǎn)涼了一些,迎來了葉重錦的十五歲生辰。 清晨,一縷花草的清香從窗外傳入室內(nèi),微風輕拂,吹動床邊的淺綠色簾幔,榻上沉睡的少年,衣襟微敞,露出象牙白的鎖骨,惹人遐思。 葉重錦悠悠轉(zhuǎn)醒來,他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一頭烏絲如瀑地披散在肩上,襯得膚若凝脂,面若桃花。 忽然聽得屋外下人們竊竊私語的聲音,接著便被夏荷低聲喝止。 他彎起唇,喚道:“在屋外說些什么,都進來,也說給主子我聽聽。” 幾個丫鬟連忙走進來,見到榻上的少年,暗自紅了臉。 寬松的薄衫附在優(yōu)美的身軀上,十四歲與十五歲的少年,終究是不同的,面容間似少了一分稚嫩,多了一分俊逸。 見她們不說話,葉重錦又問:“到底是什么好話,偏我聽不得么?!?/br> 夏荷上前福了福身,笑道:“主子,不過是一些渾話,您不必聽的,今日是您的生辰,該高高興興的才是?!?/br> 她這樣藏著掖著,惹得葉重錦更好奇,他轉(zhuǎn)過頭,對秋梓道:“那就秋梓jiejie說罷?!?/br> 秋梓素來是個一根筋的性子,壓根不會轉(zhuǎn)彎,聽主子問話,自然坦言相告:“主子,前些日子有星孛降落在京郊,這件事,主子可聽說過?” 星孛又作隕星,長星,乃是天外之物,在中原九州被視為祥瑞之兆,也有預示福禍的說法。因此每當有星孛落在人間,朝廷必重兵把守,不許尋常百姓靠近。 “你是說龍址山上那塊石頭?!?/br> 聽說那塊石頭半夜落在山頭上,引發(fā)山火,燒了小半片山林。 秋梓點頭,道:“正是那塊石頭,原本朝廷派人把守著,可是昨夜竟降下天雷,將那星孛給劈開了,雷霆大將軍帶人去查探,卻不料……在石坑里發(fā)現(xiàn)了一塊石碑,還刻著字?!?/br> “石碑?” 葉重錦皺了下眉,他怎么不記得,那塊破石頭有這許多文章,前世,明明老老實實地被收在皇陵里,與顧氏列祖列宗相伴。 他忽而福至心靈,道:“你們支支吾吾的,可見那石碑上的字,與我有些干系?!?/br> 秋梓聞言,忽然漲紅了臉,期期艾艾地說:“主子,那哪里是石碑啊,分明是一道圣旨?!?/br> 葉重錦聽得越發(fā)糊涂,道:“說是碑文,怎么又成了圣旨,夏荷jiejie,你來說?!?/br> 夏荷見瞞不住了,只好實話實說。 “主子尚在娘胎時,先皇曾經(jīng)賜下過一道圣旨,是把主子您賜給太子做正妃的,可后來,主子降生,卻是個男娃,這婚事自然也就不作數(shù)了??烧l成想,昨夜從星孛里開采出的碑文,與當年那道圣旨竟是一般無二,上面還加蓋著先帝的璽印呢。” 有個急性子的丫頭,道:“不止呢,奴婢還聽說,那石碑的背面,刻著主子您的生辰八字。” 秋梓道:“主子,如今外面都在傳,說這是天賜良緣,主子合該是皇家的媳婦,還說什么先帝顯靈賜婚,玄乎著呢。” 葉重錦揉了揉眉心,大清早的,真是讓人不安生。 “罷了,先替我更衣?!?/br> 因是生辰,早前安氏已經(jīng)著人備好了打賞的喜錢,葉重錦著人分發(fā)下去,下人們各個歡喜,嘴里念叨著吉祥話,把好奇之心壓下去,只是看他的眼神,早與先前不同。 似乎是……敬畏? 葉重錦換上一身寶藍水紋云錦緞,腳上穿著繡金長靴,暖白玉腰帶系在腰間,夏荷替他將一頭青絲梳理整齊,以玉簪束起,披在肩上,身段風流,眉目清朗,已然有幾分葉家人的清貴高雅。 葉重錦望著銅鏡,扯了下唇,今日這生辰宴,怕是沒辦法好好吃了。 他尚未踏入前廳,便聽到老爺子拍著桌子,怒道:“老夫好好的乖孫,怎么就成了皇家的媳婦,什么天賜良緣,全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葉巖柏安撫道:“爹,您別氣壞了身子,此事分明是皇帝的圈套,還需從長計議。” 安氏已經(jīng)哭紅了眼,哽咽著道:“皇帝的圈套也好,天賜良緣也罷,重要的是,咱們阿錦的心向著他,再怎么從長計議,也是枉然?!?/br> “夫人,你先別說這些喪氣話……” 安氏還是哭:“我的心肝寶貝,千難萬難養(yǎng)大,身子又弱,難道真要送進吃人的皇宮里,我的阿錦……” 葉重錦立在門前許久,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溫暖。 前世,他是被家人賣進宮里的。這一世,家里每個人都在為他著想,他不能不動容。 他抬起眸,葉重暉正立在廊下看他。 “哥哥。”他喚。 葉重暉走到他跟前,垂眸看著他,低聲問:“阿錦覺得歡喜么?!?/br> 葉重錦微微一怔,點點頭,又搖搖頭。 可以順理成章地回到顧琛的身邊,他該歡喜,可離開家人,他又有諸多不舍。 葉重暉伸手捏捏他的臉頰,見少年露出惱意,這才露出一絲淺笑,道:“若阿錦覺得歡喜,那便值了?!?/br> 畢竟,那石碑上的字跡,乃是出自他手。 第101章 生辰(上) 葉重錦雖然聽不懂兄長的話, 但見他那張冷若冰霜的面龐,驟然露出一絲淺笑, 便也不自覺跟著笑了起來。 他伸出一雙白嫩的手,擺在葉重暉面前,葉重暉故意問:“這是何意?!?/br> 葉重錦道:“今年的生辰禮,阿錦還不曾見到,哥哥總不會忘了吧?!?/br> 葉重暉略一挑眉,道:“好似是真的忘了?!?/br> “……” 葉重錦才不信, 自顧去翻他的衣袖和衣襟,嘟囔道:“誰忘了,哥哥也是不會忘的,一定藏在哪里了?!?/br> 把葉重暉全身都搜尋了一遍, 卻什么也沒找到。 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 葉重錦只好道:“也罷,哥哥也是會忘的, 下回補上便是。” 這話里,竟是說不出的沮喪。 葉重暉撫著他軟乎乎的頭發(fā), 道:“先前遣人送去觀星臺了, 阿錦用過膳再去找?!?/br> 葉重錦笑道:“早知道哥哥不會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