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jié)
“老夫還認(rèn)得自家徒弟,無論他修魔修仙,都是老夫的徒弟?!?/br> 狄浩思冷聲打斷了他的話,聽說那金仙竟不曾時時刻刻護著徒弟,心中便愈惱了一層。 當(dāng)初在宗門中,就有一群人一定要說自家徒弟是墮了魔道,飛升時徒弟又確實替清兒受了一遭魔氣,若是當(dāng)真因此毀了仙根,改名換姓轉(zhuǎn)而修魔也是情理之中。 自己的徒弟,愿意修仙就修仙,愿意修魔就修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莫非那金仙就是因為這種緣故,竟將自家徒弟拋在此處,叫他生生受此間仙修圍攻至死?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便愈發(fā)難以遏制。狄浩思霍然起身,也不等這些人再多說,神識掠入那玄空仙尊識海。 他本是含怒出手,正欲查看有關(guān)自家徒弟的種種過往,卻忽然被那層封印引得心神一震,迅速將眾人識海強行掃過,臉色便不由變了變,身形竟微微一晃。 見他神色不對,方逐溪連忙上前扶住師父,將神識一探,心頭卻也不由劇震:“師父!” 這封印他認(rèn)得,雖然不至于叫人徹底遺忘過去,卻會將那些過往藏入識海,向來是交從雙方徹底決裂之時,用來一刀兩斷揮卻往事的。 這種印法雖然比抹去記憶要省力,卻畢竟是在識海之中動手,哪怕設(shè)下一道封印,所耗費的神魂之力都不知凡幾,更遑論是一氣設(shè)下了這么多人的封印。 這確實是師弟的神魂力量,可就連當(dāng)初誤解加身,師弟也曾坦然受之——究竟是何等不堪的經(jīng)歷,竟能叫他不惜耗費神魂,寧可將這些人的記憶封印住,也不愿再叫當(dāng)初的往事被任何人記起? 狄浩思沉著臉色沒應(yīng)聲,神識繞過封印,將往事一一閱過,心頭越發(fā)寒涼下來。 妖族之戰(zhàn),明明無一人關(guān)切詢問,那個蠢徒弟竟將自己拼得渾身是傷。妖族大圣擺下滅天陣,依然是他獨身力挽狂瀾,將所有人護在身后半步不退,終于叫眾人得以撿回一條命,卻也因此重傷幾死。而那些僥幸活下來的人,居然也無一人想過究竟是哪來的這般死里逃生的運氣。 之后的那些年里,徒弟的修為越來越高,與這些人也漸行漸遠,卻仍頻頻暗中護持。圣君肆意妄為,暗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若是沒有自家徒弟暗中周旋,只怕這天闕根基都或許不穩(wěn)。 這般勞心勞力,竟只換回來了個心狠手辣的魔道污名。 云夢幻陣外那當(dāng)頭一劍,陣中的冷漠質(zhì)疑,竹林中的殘杯冷酒,一層加一層,逼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分明已叫人心中寒得不能再寒,竟還被這些人糊里糊涂聽信了妖魔之言,將僅剩的殘魂攝來,任人折辱擺布。 那道縹緲身影分明已是一心求死的絕望冷清,看著自爆時迸射耀眼的亮芒,他竟莫名替徒弟覺得松了口氣。 若是不得不這樣活著,確實太過辛苦了。 隨著他回溯記憶,眾人眼前也顯出一應(yīng)情形。驚覺竟已經(jīng)歷過這么多往事,人人眼中都顯出錯愕,清虛道人忽然抬手捂住額頭,冷汗涔涔地低下頭去,神色一瞬恍惚:“怎么會……” 明明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他們?yōu)槭裁淳谷荒芤稽c都不在意,就這樣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一樣繼續(xù)活著? 他們究竟都忽略了什么——為什么就會忽略了這么重要的事? 方逐溪已看得眼眶赤紅,幾乎就要出手強行解開眾人封印,叫他們好好回想自己當(dāng)初都做了些什么,卻被狄浩思抬手止住。 師弟封印住這些人的記憶,分明就是為了叫他們不至于太過自責(zé),可這些人又哪有一個配得上這般照顧的。方逐溪胸口急促起伏,語氣也難掩激烈:“師父,就這樣放過他們不成!” “何必解開?他們當(dāng)初不知道動動腦子,不知道把眼睛擦亮,現(xiàn)在就這樣渾渾噩噩的,不是正好么?” 狄浩思冷嗤一聲,目光掃過眾人,緩聲道:“既然他要救你們,當(dāng)師父的也不會叫他功虧一簣,白白毀了他的善果——你們既然喜歡做夢,就多做幾個夢罷。” 他的聲音緩緩落下,神識已潛入眾人識海,將那段記憶獨立抽取出來,形成無處逃脫的夢魘,落在了那一道封印之外。 從今往后,這些人清醒著的時候仍然與常人無異,封印也還會起效,可只要一睡著,都會在夢中回憶起那些被深藏的過往。 修仙之人性命恒長,若是能活上千萬年,那就只好做上千萬年這同一個夢了。 對此處再無留戀,一陣狂風(fēng)卷過,狄浩思已騰身而起,拂袖踏風(fēng)而去。 方逐溪緊隨其后,心中卻依然想著師弟在林中孤零零的身影。只覺越想越覺心中苦澀,胸口血氣不住翻涌,開口時竟難掩哽咽:“師父……” “哭什么?還不快走,去不復(fù)峰,你師弟定然在那里留了線索,說不定這次就能找得到了?!?/br> 狄浩思沉聲叱了一句,迎上這個性情溫厚踏實的大徒弟錯愕的目光,不無頭痛地輕嘆口氣:“你何曾見過殘魂那般穩(wěn)定,自爆竟還有這等威力,還能將他們的記憶設(shè)下層層封印的?這樣的障眼法,糊弄糊弄那些人也就罷了,怎么連你也看不出來?” “師弟還在?” 方逐溪已真心實意地難過了一路,聽師父驟然點破,只覺心中又驚又喜,本能追問道:“可是師弟既然還好好的,又何必使上這一個障眼法?” 這一次狄浩思卻沒有應(yīng)聲,只是負手靜默半晌,長嘆一聲,加快速度朝不復(fù)峰趕了過去。 縱然還活著,卻也只怕未必就是好好的。 攝魂陣只有在人熟睡或是昏迷時才能起效,那些傷也都是真真切切落下去的,又豈能一點事情都沒有。無非是自身的實力境界擺在那里,不至于被一次兩次的威脅逼進絕路罷了。 那些人知曉真相之后,確實是悔不當(dāng)初,可又何嘗不是以愧疚為名糾纏不休。歸根到底,那些所謂的友人其實到最后一刻也從未替他那個蠢徒弟想過,無非是費盡心思想得了句原諒,來求個心安而已。 既然要心安,他就叫他們夜夜都重新心安一次。 他不說話,方逐溪卻依然放不下心。自己躊躇半晌,才鼓起勇氣再度低聲道:“師父,那位金仙畢竟還是在的……” “什么金仙?!連個人都護不好,枉老夫當(dāng)年那么信任他,竟將你師弟親手交了出去!” 聽到那兩個字,狄浩思就勃然升起熊熊怒意,袍袖回卷,厲聲叱了一句。 此間仙修并不熟悉奪舍,故而或許一時想不到這里來,可他卻已看得十分明朗。 那圣君前后變化如此之大,知道徒弟出事時又險些暴走毀了幻陣,幾乎不用猜就知道,定然是那位金仙一時弄丟了人,趕來時卻已晚了一步,又不便貿(mào)然現(xiàn)身,只能倉促奪舍前來救人了。 一共就兩個人一起飛升,居然還能把自家徒弟弄丟,甚至還困在這個鬼地方,受了這么大的委屈。 狄浩思越想越生氣,仙力激蕩再度加速,轉(zhuǎn)眼就把方逐溪拋在了身后。 …… 方逐溪好不容易追上來時,自家?guī)煾敢褋淼搅瞬粡?fù)峰前。 那片竹林已經(jīng)被毀得差不多了,石桌石椅也都已傾倒破碎。不少竹枝連根拔起,失去養(yǎng)料的葉片枯黃干燥,仿佛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化為齏粉。 方逐溪氣喘吁吁站定,看著師父緩步行在林間,清開碎石,將那些石桌石椅也一應(yīng)復(fù)原,竹枝一株株扶正,揮袖化作仙霖,叫枯死的竹林重新恢復(fù)青翠。 雖然說得篤定,可凡事都有萬一,心中終歸還是怕著最后的希望也就這樣破滅的。 若是這里再尋不到,九天十地,怕是當(dāng)真就再無可能尋得到了。 狄浩思不敢立即進入不復(fù)峰,只是一絲不茍地做完了一切,便走到林中主位,斂袖坐了下去。 怔怔看著他的舉動,方逐溪正要開口,狄浩思卻只是變幻出一壇仙酒、三只玉杯,緩聲道:“來,陪你師弟喝一杯。” “師父!” 方逐溪胸口縮緊,失聲喚了一句。狄浩思卻只是將那三只玉杯逐一倒?jié)M,也不用仙力,神色一寸寸柔和下來,語氣卻依然不容置疑:“過來,坐下?!?/br> 他們欠下的,當(dāng)師父的總要一一補回來。 忍住眼中水意,方逐溪咬牙過去,也緩緩坐了,將那一杯酒飲盡,恍惚間竟仿佛當(dāng)真看到了師弟對月獨酌的清冷寂影,眼淚忽然落下來:“我們?nèi)羰悄茉缧┑骄秃昧??!?/br> 狄浩思沒有開口,只是將自己的那一杯酒飲盡,抬手輕緩地摸了摸最后的那一只玉杯,將滿是瓊漿的杯子放在空著的座位上。 若是能早些到,這片竹林定然是個飲酒賞月的好地方。 * 都已經(jīng)到了這里,沒有就這樣折返的道理。狄浩思靜靜坐了片刻,神識將不復(fù)峰徹底掃遍,就霍然起身,朝一處偏殿中被隱藏著的陣法趕了過去。 蘇時當(dāng)初離開得實在太過倉促,連不復(fù)峰都沒能回得來,自然更顧不上這一處傳送陣法。兩人不多時便已研透陣法蹊蹺,循著蹤跡找到那一處山坳中,卻只見到了一片祥和安寧的村莊。 那村子里的人看著根骨平平無奇,實在不像是有什么隱情。狄浩思蹙緊了眉,縱云飛速落下去,方逐溪也不敢怠慢,與他一先一后落地:“師父,這里仿佛有些古怪?!?/br> 說來也怪,這些人分明是半點仙根魔根都沒有的,可見到兩個人從天而降,村中眾人竟連絲毫反應(yīng)都沒有,有不少人還刻意快步繞開,眼中竟帶了分明反感之色。 還不待兩人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遠處已有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緩步走來,打量他二人一番道:“又是修仙的?” 兩人得道日久,已多年不曾見過這般近于狂妄的凡人。擔(dān)心自家?guī)煾冈俣葎优?,方逐溪上前一步正要解圍,狄浩思面色卻反而隱隱好轉(zhuǎn),耐心回道:“是,修仙不妥嗎?” “沒什么不妥,只是你們來錯了地方。我們這里是鴻漸魔尊的屬地,對你們這些修仙的自然是沒有好臉色的。” 老者擺擺手,語氣雖冷淡,卻也總歸還算耐心:“看你二人像是生人,與那些只知道嘴上說著仁義道德的仙修不似一路。我們這里的仙修沒幾個好人,除了多管閑事的,就是自大妄為的,你們還是不要在這里多待得好?!?/br> 他言語間毫不客氣,狄浩思卻反而聽得興致盎然,又刻意追問:“可世間畢竟以仙修為正道,你們就不怕遭人非議嗎?” “非議?當(dāng)年鴻漸魔尊把我們從圣君手底下救出來,藏到這里供我們吃供我們喝,叫我們好好過日子,可沒怕過什么非議?!?/br> 像是早已熟了這個問題,老者忽然顯出不容置疑的固執(zhí)神氣,連傴僂的腰背也隱隱挺直,竟像是頗以魔道為傲一般。 “鄉(xiāng)下人沒見識,不懂正邪,只懂得對錯。我們受了他的恩澤,這條性命都是他的,那還恩報答就是對,忘恩負義就是錯。你們?nèi)羰怯X得我們是邪魔外道,也不必多費話,回你們的正道去就是了。” 他說得毫不客氣,狄浩思卻覺竟是久違的舒暢痛快,臉上也不由露出笑意:“我等并無惡意,來此也只是為了拜會——拜會鴻漸魔尊的。敢問他如今在何處?” “真的?” 老者眼中顯出些許懷疑,警惕地望著兩人:“你們不是看上了魔尊大人的什么寶貝,想要偷出來,也不是想要做什么正道天責(zé),要找他的麻煩?” 狄浩思失笑出聲,耐心搖頭:“不是,我們就只是想來見他?!?/br> 他說得誠懇,老者端詳兩人半晌,眼中也漸漸散了疑惑,這才點點頭道:“看你們不是本地仙修,看來仙修也不都是腦子有病的……魔尊大人已同他的道侶一起立地飛升了,就是從這里上去的。你們?nèi)羰且宜?,不如也上去看看,要是現(xiàn)在上去,估計他們還沒走遠呢?!?/br> 村中人畢竟不愿與仙修有過多牽扯,同兩人說了這么多,他已自覺不妥,擺擺手就緩步離開,拐入了村落之中。 …… 笑意凝在眼中,多年前師弟被眼睜睜拐走的一幕再度重現(xiàn)。方逐溪心中警鈴大作,倉促上前一步:“師父——” “垃圾金仙,還我徒兒!” 差一籌沒能扯住近在咫尺的寬袍廣袖,那道須發(fā)雪白的身影周身仙氣涌動,已再度暴跳如雷地痛罵著,轉(zhuǎn)眼間飛升得無影無蹤。 * 考核世界。 巡邏艇上,正舒舒服服抱著自家愛人躺在床上的陸濯,忽然再度狠狠打了幾個噴嚏。 作者有話要說: 陸濯:┏┛墓┗┓ 第147章 最終考核 “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著涼了?” 蘇時到底還是不放心, 撐著手臂把人按在床上, 低頭試他溫度:“越不生病的人病起來越麻煩,你自檢一下,要是中了什么病毒, 我們手里是有殺毒軟件的。” 那個殺毒軟件還是在機器人世界里為了應(yīng)急買的, 定價高得離譜, 幾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經(jīng)驗點。當(dāng)時心疼得要命,現(xiàn)在看來, 只怕多半也是主系統(tǒng)為了把他推出公務(wù)員隊伍開的后門。 陸濯也隱約覺出了不對,眼中顯出些疑惑,蹙了眉輕輕搖頭:“我自檢過, 應(yīng)該不是我們這邊出的問題……” 話音才落, 他的面色就驟然變了變,展臂將面前的愛人圈進懷里, 身形驟然回旋,護著蘇時避進安全艙:“有人攔路,我出去看看, 先不要急著出來。” 來人敵我不明,只能判斷出實力不俗, 甚至未必就在兩人之下。還沒弄清情況, 兩個人就都貿(mào)然出去暴露實力, 顯然不是多明智的選擇。 蘇時心頭微沉,點點頭退開半步, 看著愛人打開艙門矯健地一躍而出,也迅速做好了戰(zhàn)斗準(zhǔn)備,又從系統(tǒng)手中接管了巡邏艇,隨時準(zhǔn)備接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