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山洞外,玄空仙尊的腳步忽然一頓。 那道氣息雖然縹緲,他卻絕不會認錯??磥硎ゾㄈ辉缫褦[脫了陣法束縛,只是不知為何竟沒有先來找眾人的麻煩,反而直奔了個十分陌生的方向。 心念忽動,他心頭便已騰起了個預感,忽然沉聲道:“天闌道友,自此向東南方向,可有什么值得圣君去的地方?” “圣君去了東南?!” 賀天闌心神巨震,同清化交換過目光,蹙緊了眉斟酌片刻,還是橫下心開口:“仙尊,我等得先走一步,還請諸位——” “不復峰……他還住在那里?” 清虛道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神色竟顯出些錯愕,急聲開口:“他不是早已去了魔殿么?不復峰都已被毀了,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他如何還能住得下去?” 妖族之戰(zhàn)過后,眾人尚且還有一段不曾反目的時候。那時蘇鴻漸正居住在東南的不復峰,山下竹林翠茂清爽宜人,夏日避暑最為逍遙,縱然修仙之人不懼寒暑,卻也時常會去竹林中小聚,大抵已算是這些年中最輕松的時光。 在那之后不久,便傳出蘇鴻漸修成魔尊的消息。 仙魔畢竟不兩立,他的修為增長又實在太過迅猛,眾人畢竟都在仙修中為師為長,如何竟能與魔尊時常來往,一來二去便漸漸悄然疏遠,最后不知不覺便只剩了他一個。 再后來,便是聽聞鴻漸魔尊墮入魔道,四處搶奪法寶,滅村屠宗無惡不作。圣君那時便曾牽頭圍堵過他一次,逼得蘇鴻漸引爆不復峰才勉強逃入魔殿,他們曾飲酒笑談的那片竹林,自然也早已毀在其中。 聽他將那個名字道破,清化目光微縮,身形竟也猛地一晃,默默咬牙攥緊了身側(cè)寶劍,許久才低聲道:“多說無益……你們走罷,那圣君不好招惹,小心惹禍上身?!?/br> 眾人原本便覺心中煎熬,又如何肯在此時退卻。玄空仙尊輕嘆一聲,抬手按住清化肩膀:“如今已無路可退,唯有迎難而上而已。他此時身上帶傷,若是叫他于鴻漸魔尊處尋得天地靈寶修復傷勢,只怕更難對付——不論是否為鴻漸魔尊,這一戰(zhàn)都在所難免。我等留下幾個報信,其余直奔不復峰,事不宜遲,不必再多說了?!?/br> 他語氣沉下來,竟隱隱攜金戈風雷之像。眾仙修也已認清形勢,自然再無推諉,叫幾個傷勢較重的年輕仙修回去報信,便朝不復峰趕了過去。 陸濯將懷中愛人放在暖玉榻上,恰巧察覺到了山外浩蕩追來的聲勢。 離開環(huán)攏周身的溫暖氣息,蘇時便本能睜了眼,見他仍在身旁,心神才稍稍放松,神識一掃便已大致猜出了眼下情形。 “我去應付他們,放心,我會想辦法?!?/br> 陸濯俯身攏住他,在額間印下一吻。蘇時卻顯然沒有他的篤定,抬手握住他的手臂,憂心忡忡地借力支著身體坐起來:“我在這里定然也設下了機關(guān),只是一時還想不大起來……” 下級那么多世界加在一起,沒有千年也已差不許多,他就算記性再好,若非事到臨頭,只怕也難以想起更多細節(jié)。 那些人已經(jīng)到了不復峰外,無論如何總要盡快應對。蘇時揉揉額角,心念回轉(zhuǎn)間已打定主意,掌心浮出那兩枚鈴鐺,將一枚遞給他:“你隨身帶著,我附一縷神識上去,到時隨機應變——放心,我不會受傷的。” 目光落在那兩枚鈴鐺上,陸濯呼吸微滯,卻已不動聲色微微點頭,將鈴鐺接過來攥在手心:“只要叫他們知道那些事是我指派你做的,將那些惡行落實就夠了,是么?” 如今圣君的名聲是已黑透了的,蘇鴻漸的惡名卻已很難能保得住。只能退一步求其次,至少叫外人以為當初那些惡行確實是蘇鴻漸所為,即使當成是受圣君強迫驅(qū)使,好歹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鍋。 再度理了一遍邏輯,蘇時點了點頭,又不放心地囑咐一句:“留神些,不要受傷?!?/br> “沒有你在,圣君實力便是世間頂尖,我記著不下手太重就是了。” 陸濯眼中點開溫煦笑意,擁住他吻了吻,才抖擻精神,御劍朝山外迎了出去。 * 不復峰下,眾人屏息守了許久,圣君才終于御劍而至。 早知他實力已臻化境,眾仙修誰也不敢輕忽以對,各自嚴陣以待。玄空仙尊上前一步沉聲道:“圣君,鴻漸魔尊已歸天地,你若有尚有絲毫良知,便不該再覬覦逝者遺物。且與我等離開這不復峰,痛痛快快分個生死!” 圣君神色冷淡,將所御之劍握在手中,不緊不慢道:“他的這些法寶,原本就是遵我之命,替我出去尋的,我回來用用又有什么不對?”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無異于承認了自己的立場,其中藏著的意思卻更是叫眾人心驚膽戰(zhàn)。清化氣得站立不穩(wěn),厲聲開口:“你胡說!鴻漸心清神正,縱然修魔都不曾為惡,又豈會為你這等人做什么走狗!” 言罷,他已忍不住持劍朝圣君直攻過去。圣君卻只是嗤笑一聲,隨意一震袍袖,浩蕩法力便將他重重擊飛,一口鮮血噴灑出來。 “清化!” 清虛道人離他最近,疾呼一聲撲身過去,將他扶住打入一道法力,抬頭寒聲道:“挑撥人心是你的老把戲,我等已上當過一次,便不會上當?shù)诙巍籼婺阕鍪?,你又何必與他不死不休?又何必處心積慮,一定要借我等之手將他擊殺?” “鴻漸魔尊名為魔尊,實力卻已臻魔圣,你又如何驅(qū)使得了他?” 賀天闌對內(nèi)情知之更詳,聽他所言竟也有一瞬動搖,立在原地思索一陣,才終于思量拿準,也寒聲道:“我知你素來劣行,莫非正是因拿他無計可施,才設計眾仙修圍攻于他,卻又在這里顛倒黑白不成!” …… 蘇時在鈴鐺里都已聽得忍不住頭疼,陸濯卻顯然比他想得更加沉穩(wěn),只是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活著的時候不信,死了倒來替他說話,你們倒真講義氣。” 被他這一句話攝中心神,眾人胸口陡然窒悶,竟隱隱生出動搖,原本嚴密的防御也一瞬松懈。 圣君眼中殺機一閃,滔天法力轟然迸發(fā),瞬間沖垮了那一道結(jié)界。眾人只覺仿佛被重錘臨身,激烈痛楚驟然騰起,紛紛踉蹌后退,有不少人甚至已連連咳出鮮血。 “驅(qū)虎吞狼,不過懶得出手罷了。你們不是想知道我憑什么驅(qū)使得了他么?那就叫你們看看……” 圣君緩步向前,雙目微微瞇起,趁著自家愛人不在身邊,狠話一籮筐地放了出去。 面前這些人,他雖然不會要他們的性命,卻也沒什么要留手的必要,至少也得叫他們吃點苦頭才行。 當初圍攻蘇鴻漸的時候,不也沒有人曾經(jīng)想到過要留手。 浩瀚法力在他周身激蕩不定,衣袍獵獵玄發(fā)翻飛,精純殺氣一觸即發(fā),正要下手時,那片竹林卻忽然騰起一陣奇異光芒,化成縹緲人影,攔在了眾人身前。 圣君腳步一頓,神色隱隱現(xiàn)出錯愕。 透過鈴鐺看到眼前情形,蘇時心下一沉,終于一頭撞在了墻上。 他總算想起了這里有什么布置。 當年將那片竹林重新栽下去的時候,他在林中封印下了一道自己的靈識。 作者有話要說: 圣·苦力·君·替媳婦搶鍋·攻:……胃疼。_(┐「q口q)_ #段數(shù)不同# #我瘋起來連自己的鍋都掀# 第132章 撿不回的鍋 靈識會保有本體被封進去之前的記憶, 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自主行事, 卻一定都是牢記著當時的命令的, 即使是蘇時也沒辦法干涉它現(xiàn)在的行動。 隱約想起自己當時都下了什么命令,蘇時心念驟然提起,顧不上搖搖欲墜的鍋把手, 神識急急傳音:“不可與他交手, 尋著機會就回來!” 當初的圣君和他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不死不休。他設下這道靈識, 一來是為了掀鍋,二來也是萬一紫金山巔沒能除掉圣君, 也能誘其來此,伺機自爆,再怎么也能將對手送回主世界去。 如今圣君的殼子里已換了芯, 若是當初設下的靈識叫自家愛人受了傷, 他還不如扔了鍋直接掉頭回去算了。 陸濯一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孔便冷汗涔涔,如何還敢交手, 聞言自然不著痕跡地傳音應下了,一面虛張聲勢,一面暗中尋著退去的機會。 “鴻漸!” 見到那道清瘦的墨色身影, 清虛道人目光倏地亮起,忍不住喚了一聲。 靈識循聲回身, 目光落在他身上, 又轉(zhuǎn)向眾人, 神色似有困惑,卻只是一瞬便已釋然, 斂袖回身轉(zhuǎn)向圣君,緩緩開口:“這片竹林,你不能動。” 陡然聽到那人的聲音,清化眼眶不覺發(fā)燙,抬手用力抹了抹眼睛,哽咽著高聲道:“鴻漸大哥,快讓開,你會受傷的!” 靈識聞聲微微蹙眉,回身望了他一眼,和顏溫聲道:“我不會受傷的。” 所謂靈識,其實不過是將部分力量與神魂一并封印的一道執(zhí)念。平時封印在固定的載體之中,一旦被觸動現(xiàn)身,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會因為無法再行凝聚而漸漸消散。 在看到那道身影周身光芒時,眾人心中便已明了,只是誰也不敢點破。如今聽他說出這一句話,只覺胸口酸澀難當,愈發(fā)生出無邊悔恨,不由個個將目光羞愧移開。 清化打了個冷顫,目光忽然凝住,胸口急促起伏起來。 靈識便不再同他們搭話,只是轉(zhuǎn)回去望向圣君,周身魔氣毫無保留地四散逸開,竟與那滔天法力穩(wěn)穩(wěn)相持:“圣君,你我可要賭上一次么?” 圣君沉默后退,神色變換不定,似乎同樣提防著這具靈識中的強悍力量。 見到那道靈識蕩開的強悍魔氣,玄空仙尊心下陡寒,本能退開兩步,忍不住驚道:“他究竟封印了多少魔氣?” 靈識的力量是完全由本體剝離出來的,這道靈識竟能與圣君的法力相持不下,再想起那位被圍攻時全無抵抗的黑衣魔尊,實在叫人心中不由泛起后怕寒意。 “以我初見魔尊時他周身實力,只怕至少也有五成。” 賀天闌低聲答了一句,心下也已了然,緩緩開口道:“他那時曾說不愿與諸位為敵,我原本當他只是要收斂實力,卻不曾想到……” 卻不曾想到他竟將那一身強悍實力硬生生剝離半數(shù),封印在了這片竹林之中。 圣君同樣看得出這道靈識藏著多大的威能,神色變幻不定,遲疑半晌,竟向后退卻一步。拂袖激射出強悍法力,激起漫天煙塵,身形迅速沒入不復峰中。 他雖然退走,卻畢竟心有不甘,最后那一招足足使出大半法力,灼烈氣息瞬間燃遍山谷,直朝眾人鋪天蓋地當頭覆下。 靈識輕嘆一聲,負手闔目立在原地,周身魔氣陡然凝聚,也不閃不避地朝那浩瀚法力撞了上去。兩道力量幾乎旗鼓相當,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一起,竟隱隱有毀天滅地之像。 玄空仙尊道一聲不好,立即張開結(jié)界庇護眾人,卻依然被強悍沖擊撞得喉間一甜,退開幾步才勉強站穩(wěn)。眾人境界不及玄空仙尊,皆被遠超實力的激烈碰撞引得胸悶眼花。 “可惜……” 靈識喟嘆一聲,周身魔氣鼓蕩不定,卻也不再追上去,只是將逸散的力量再度匯聚,身形也重新漸漸凝實。 這樣威勢驚人的純粹力量相較,也令眾仙修原本沉郁的胸口愈發(fā)窒悶。 他們自然知道蘇鴻漸的實力絕非一般可比,所以才會絲毫不顧顏面,一股腦圍攻追殺那人。卻無一人想到過,蘇鴻漸若是當真使出全部實力,眾人縱然合圍,也根本難為一合之敵。 直到現(xiàn)在,依然無人清楚當時蘇鴻漸究竟是如何作想,又為何竟自暴自棄一般封印法力,毫無抵抗地任刀劍臨身??芍灰肫甬敃r狂妄的喊打喊殺,便叫人更覺羞愧莫名,恨不得劈開地縫直鉆進去。 靈識卻仿佛對眾人心中所想一無所察,只是含笑轉(zhuǎn)身,神色溫潤明朗,烏潤眸底亮著清湛的期待光芒。 “諸位許久不見,留下小酌兩杯可好?” 迎上他的目光,眾人心頭陡然沉澀,一時連腳步也再邁不動。 靈識卻只是率先向林中走去,繞過清幽石徑,袍袖掀起一陣清風,將那些石桌石椅上的灰塵落葉一并拂開。 分明已被毀去過一次,那些景致卻都被精心地重新復原,竟連一絲一毫都不曾改動。桌椅都已被風雨洗得陳舊,桌面上都還放著剔透玉杯,仿佛在此暢飲的眾人不過是酒酣興盡各自散去,隨時便會歸來。 清虛道人眼眶忽然狠狠一燙,反而暢聲笑起來,高聲道:“有何不可,來,為兄陪你暢飲一番!” 本該是極快意的語氣,卻已分明掩不住哽咽顫抖,喉間生生蔓開腥甜血氣。 靈識像是全然不曾察覺,只是因為他那一句“為兄”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面龐上也顯出些清亮笑意,抬手一提,便有兩壇埋在林中的陳釀被他拎在手中。 只這一會兒功夫,他的身形便已又有些縹緲。一陣勁風陡然卷過,竟叫他晃了晃才勉強站穩(wěn),險些便直接散去。 玄空仙尊抬手扶住他,暗中注入一道仙力將他身形穩(wěn)住,抬手釋出結(jié)界罩住整個竹林。清虛道人不叫他動手,搶過一壇拍開泥封,才要替他滿上,動作卻忽然停頓。 蘇鴻漸常坐的位置上,石椅已磨得光滑锃亮,放著玉杯的地方竟也隱隱顯出些凹陷,杯中分明仍有殘酒,主人不知已坐在這里獨酌了多少年月。 夜色已深,清冷月芒下竹林幽深,竟平白生出徹骨寒意。 握著酒壇的手難以自制地顫栗起來,清虛道人深吸口氣,幾乎使上神魂力量,鎮(zhèn)住發(fā)著抖的手,按上他的肩膀緩聲開口:“鴻漸,你坐下,我們陪你喝酒,好不好?” 靈識唇角一挑,并不開口,只是聽話地點點頭坐下去,瞳色清朗明澈,望著林外眾人的目光仍滿是期待。 眾人又如何還忍心拒絕,面上也盡力顯出笑意,紛紛遂著他的心愿各自落座,氣氛卻依然是一片蕭瑟的黯淡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