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傳來柔和的嗓音，蘇時回過身，抬頭迎上漆黑眼眸里藏著的無聲歉疚：“你?！?/br>
    他其實從沒懷疑過，埃爾維斯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覺察到不對，然后排除萬難地殺過來，把自己從那里帶走——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就敢那樣刺激老梅爾，甚至沒想過自己強行爆發(fā)之后，如果無力憑借自己的力量離開，又會面臨什么樣的后果。

    這樣的信任有些危險，卻意外地叫人感覺不錯。

    唯一的意外，就是系統(tǒng)居然繞過防火墻侵入了軍方的系統(tǒng)，甚至還直接幫他電暈了老梅爾。過于強悍的戰(zhàn)斗力實在叫他有些咋舌，也頭一次忍不住掂量起了似乎總是在添亂的系統(tǒng)真正的實力。

    他很清楚埃爾維斯在愧疚什么，卻不打算放任這個誤會繼續(xù)下去。

    就算要走，也要干干凈凈地走才行。

    青年的眸光明凈清澈，眼里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叫埃爾維斯的呼吸忽然微滯，視線幾乎被熱淚模糊遮蔽。

    是他替丹尼斯匯報的功勛，是他把對方親手送到一場陰謀之中。他從來沒想過，原來所謂的一等功只是個陷阱，只是為了搶奪丹尼斯的能量核，為了他。

    這樣的事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幾乎逼得他失去理智。

    可丹尼斯的目光卻在清清楚楚地傳遞著忠誠和信任，那雙眼睛清澈得容不下半分雜質(zhì)，沒有恨意，沒有陰霾，專注得仿佛世間只有他一個，分明清冷，分明灼燙。

    于是所有的激憤狂怒惶恐不安，就都在觸及那雙眼睛里的光芒時，化作足以銘刻在血rou上的深徹情感。

    想擁抱他，想叫彼此的骨rou交融，想和他一起葬身在蟲潮里，用白骨蝕刻下彼此的名字做成墓碑。

    第一次瀕死，是對方的精神力及時在黑暗中尋到他，將他脫離死亡的威脅。第二次求生，是懷里傷痕累累的身體放任貼近他的胸口，叫他從狂怒中忽然驚醒。

    生死都走過了，如果這就是結(jié)局，實在沒有什么不好。

    埃爾維斯側(cè)過身，把杯子從他手里接開，擁著青年勁瘦的身體，深深吻下去。

    對方?jīng)]有拒絕。

    或者說，丹尼斯甚至在努力地回應(yīng)他。

    一簇火苗落在深徹的夜色里，于是安靜的空氣也驟然變得灼燙。被精神壓迫幾乎徹底摧毀的身體不顧一切地?fù)碜∷?，手臂在悸栗，胸膛在顫抖，卻依然執(zhí)著地付出著從來都被壓制在心底的激烈情感。

    這樣的激烈，卻叫埃爾維斯心里越發(fā)不安。

    “你說過，會還我一個能量核，丹尼斯?！?/br>
    埃爾維斯抬起手，托住他的臉頰，迎上那雙眼睛里一閃即逝的光芒：“我不要，行嗎？”

    手臂輕顫，青年抬眼望著他，重新沉默下來。

    痛楚無聲蔓延開，埃爾維斯低下頭去，重新細(xì)細(xì)吻著他，冰冷的水色卻也隨著滴落。

    “你沒問過我的感受，丹尼斯。我們不是為戰(zhàn)爭而生的，沒有人天生就為戰(zhàn)爭而生，只是我們選擇了它。”

    “我們選擇了它，我們隨時都有權(quán)利放棄。”

    有力的雙手牢牢錮住單薄的雙肩，不叫他掙扎，不叫他逃開，不叫他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在星際中，或是倒在某個見不得人的陰謀里。

    在精神鐐銬的壓迫下，丹尼斯的身體已經(jīng)瀕臨崩潰的邊緣，雖然現(xiàn)在依然能夠正?；顒?，可只要有稍強的外部壓力，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

    丹尼斯的身體已經(jīng)不適合戰(zhàn)斗，如果對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一定要以一個軍人的方式作為了結(jié)，他其實很樂意相陪。

    “如果不能與你同生，丹尼斯，我從不介意和你共死。”

    漆黑的瞳仁里是極堅決的凜然，蘇時望著他，終于忍不住抬起手，握上他鉗著自己的手臂。

    “再抱一次，可以嗎？”

    目光極隱蔽的一縮，埃爾維斯怔忡地望著他，似乎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丹尼斯卻已經(jīng)撐起身體，傾身靠進他的懷抱里，動作極輕。他的手臂也依然被青年扯著，環(huán)在背后，形成一個翼護的溫柔姿勢。

    然后丹尼斯就不再動，只是蜷起身體，閉上眼睛安靜地靠在他臂膀間。

    埃爾維斯幾乎吸不進空氣，胸口像是炸開無限疼痛酸楚，叫他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手臂上的力道卻依然放得輕柔和緩，甚至嘗試著慢慢拍撫青年消瘦的背脊。

    懷里的青年漸漸放松下來，沁涼的身體也像是終于有了些許溫度。呼吸漸漸細(xì)緩綿長，微蹙著的眉眼松開，竟然隱約顯出幾分無害的溫順柔和。

    指尖撫過柔軟的短發(fā)，埃爾維斯在他額上落了個吻，就這樣擁著他閉上了眼睛，心里終于漸漸安定下來。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寒潮來臨，蟲族有相當(dāng)長的時間又不會造訪了。

    *

    第二天早上，丹尼斯忽然說想要去蟲巢。

    “先吃飯，吃過飯我們一起去?！?/br>
    似乎并不覺得意外，埃爾維斯站在廚房，熟練地替他煎著糖心蛋，左手還在攪著鍋里的面條：“你的機甲是單人的，要用我的機甲嗎？”

    他現(xiàn)在還無法調(diào)動精神力，兩人架勢各自的機甲顯然不大現(xiàn)實，如果只是駕駛一架，倒不如用他的特制機甲更合適。

    身后沒有回應(yīng)，埃爾維斯回過身，卻見對方徑直朝自己遞過來一臺小巧的光腦。

    軍方同樣存在著沒有精神力或精神力極弱的普通人，為了能夠順利打開個人終端，都會配置這樣的光腦。埃爾維斯早已對這種東西十分陌生，接過來好奇把玩：“戴上這個，我都能做什么？”

    丹尼斯抿了抿唇，素來清冷的眉眼間甚至顯出一點極淡的笑意，接過光腦替他戴在手上：“能開機甲?！?/br>
    機甲從來都是要靠精神力控制的，幾乎以為對方也學(xué)會了開玩笑，埃爾維斯啞然輕笑，卻見對方的神色似乎依然一本正經(jīng)，不由微訝：“只用它嗎？”

    “我在里面安裝了程序，你只要輸入指令就可以?！?/br>
    蘇時點點頭，把煎蛋盛出來，回到桌前坐下。

    終于意識到了系統(tǒng)蘊藏著的巨大能量，蘇時今早靈機一動，半強迫地把它塞進了光腦里，叫它代替埃爾維斯來cao縱機甲，這樣無論結(jié)果是什么，都可以留有最后的退路。

    早已習(xí)慣了實力傍身，失去精神力其實并不好受。埃爾維斯目光不覺亮起，依然記得幫他把面端到桌上，才不無興奮地擺弄起了腕上的光腦。

    見到他欣喜的神色，蘇時也不由挑了唇角，低頭挑起面慢慢吹涼，卷成一團放進嘴里。

    在系統(tǒng)的加成下，光腦的性能被無限放大，幾乎已經(jīng)足以代替精神力的大部分功用。埃爾維斯很快掌握了使用的技巧，嘗試著登陸了自己的終端，稍一調(diào)試，就有未讀郵件一封接一封彈了出來。

    他昨天貿(mào)然硬闖進軍部，連自己都不知道究竟違反了多少條軍規(guī)。那條精神鎖鏈被他從丹尼斯身上摘下來，就隨手扔在了授勛室里，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被軍部發(fā)現(xiàn)了異樣。

    但他也不打算再去多管。

    現(xiàn)在剛開始進入寒潮期，蟲潮短期內(nèi)不會造訪，軍方就開始希望叫他們變得更加聽話，可埃爾維斯卻也恰恰抱著相反的打算。

    昨天一宿，他甚至已經(jīng)打起了隨便找一顆a級的能量核，然后帶著丹尼斯去做星盜的念頭。

    要修復(fù)被過強的精神威壓損害的身體，必須精心調(diào)養(yǎng)十幾年才行。宇宙中的失重狀態(tài)對身體的壓力要小得多，更適合丹尼斯的身體進行恢復(fù)，等對方的身體好上一點，他們就可以再去找一顆相對安定的星球定居，貧瘠一點也沒有關(guān)系。

    這些念頭實在太瘋狂，埃爾維斯原本還擔(dān)心對方會不情愿，現(xiàn)在有了光腦，卻忽然有把握了不少。

    丹尼斯副將對判決心存不滿，蓄意傷人又擅自逃避刑罰的通報已經(jīng)傳遍了全軍，他實在想不通，究竟要有多冷血，才能叫梅爾維爾將軍把自己的兒子逼迫到這種地步。

    “怎么了？”

    見他盯著虛擬屏幕出身，蘇時溫聲開口，切下半個蛋推過去。

    眼看著蛋黃根本沒流出來，有心要炫耀一手的沃納將軍頗為沮喪，輕嘆口氣搖搖頭。

    “沒什么，只是在想——剛剛煎蛋的時候應(yīng)該快一點翻面的……”

    清冷慣了的眉眼微微睜大，又忍俊不禁地稍彎下來，清淺弧度一掠而過：“也很好吃。”

    “喜歡就好，以后我可以常給你做。”

    埃爾維斯淺笑起來，揉了揉他的頭發(fā)，看著青年不自覺地微瞇起眼睛，眼中便愈顯出暖意。

    兩人解決了早飯出門，還沒走多遠，就被聞訊趕來的糾察隊攔在了路上。

    “沃納將軍，丹尼斯副將有違軍規(guī)，必須回去接受審判才行?！?/br>
    為首的小隊長有些心虛，不敢接觸兩人的目光，只是上前一步，低聲開口。

    蘇時沒有開口，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埃爾維斯。

    青年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望向自己的視線叫埃爾維斯心口稍暖，朝他微微頷首，望向眼前各個心虛的糾察隊，淡聲開口：“我找丹尼斯副將有事要談，等解決之后，再說其他的事?！?/br>
    “可是將軍，丹尼斯副將——”

    眼看著他就要將人帶走，小隊長焦急地上前兩步，卻忽然被埃爾維斯周身釋放的凜冽殺意懾得一頓。

    那個時候污染者逃進辦公樓，如果不是丹尼斯及時出手相助，他們無疑會受到最為嚴(yán)苛的懲罰。小隊長原本就不大情愿來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見將軍的態(tài)度也極為堅決，終于順勢沉默下來。

    埃爾維斯不再理會他，緩步往前走，身后的青年步履看似如常，隱約急促的呼吸卻叫他心中越發(fā)沉下來。

    丹尼斯的身體畢竟已經(jīng)受到了不可逆的傷害，即使再恢復(fù)，只怕也無法如常了。

    一路上又遇到了幾隊試圖攔路的人，埃爾維斯卻再懶得多費唇舌，無一例外地外放殺氣碾壓開路，把人領(lǐng)進了自己的機甲。

    才走進機甲，他就拉住丹尼斯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把人塞進了按摩椅里：“閉上眼睛休息，下面交給我?！?/br>
    “我很好?！?/br>
    青年不服輸?shù)赝劾镆廊婚W著倔強的光芒。埃爾維斯目色微暖，單手?jǐn)n住他，俯身一吻：“我知道。”

    清泠撞上和暖，終于漸漸軟化下來，不知是被對方眼底的溫度所軟化，還是確實無法違逆身體虛弱時的本能。

    丹尼斯終于妥協(xié)，眼睫翕動緩緩闔上，埃爾維斯替他系好安全帶，朝光腦下達了指令。

    機甲騰空，離開了基地的守護范圍，行駛向了蟲巢的危險區(qū)域。

    *

    “簡直胡鬧——怎么就沒一個人攔住他！”

    層層拖延，消息在兩個小時后才被報上軍部。老梅爾被氣得臉色蒼白，用力捶上辦公桌：“快去把他追回來，他是帝國的希望，怎么能這樣任性！”

    “梅爾維爾將軍，丹尼斯副將也在機甲上……”

    匯報者低聲開口，迎上老者瞬間沉下來的目色，不禁打了個寒顫，終于還是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機甲已經(jīng)離開兩個小時，根本無法進行追蹤，發(fā)過去的通訊也毫無回應(yīng)。軍部正焦頭爛額，刺耳的警報聲又響了起來。

    “將軍！梅爾維爾將軍——”

    有人快步跑進來，想要匯報，卻被氣頭上的老梅爾不耐地寒聲打斷：“我聽見了！不過是普通的蟲潮，找?guī)讉€實力差不多的去防御一下——”

    “防御不住了，德納，我們現(xiàn)在急需你兒子出手?！?/br>
    蘭斯元帥快步進門，抬手止住衛(wèi)兵的問好，威嚴(yán)的目光落在老梅爾身上。

    “這次來襲的是寒冰甲蟲，只有最新的防御機甲能進行有效抵抗，駕駛者至少要求a級的身體素質(zhì)和ss級精神力。我們原本以為不會這么快用上它——謝天謝地，幸好你兒子已經(jīng)突破了，他在哪里？”

    老梅爾錯愕抬頭，目光顯出難以置信的怔忡，臉色忽然慘白下來。

    第75章 冰冷的犧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