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清光，睡一會兒罷，我守著你……”

    “說得好像王爺不守著我，還有處可去一樣?！?/br>
    或許是被溫?zé)岬挠|感所熨帖，懷里的人難得沒有反抗，卻依然不肯服輸?shù)氐袜雎暋?/br>
    宋戎啞然，幾乎忍不住唇角苦澀笑意，無奈地落下目光，那雙疲倦至極的眼眸卻已緩緩闔上，烏睫垂掩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清凌寒芒。

    雖然依舊高熱不退，幾乎引發(fā)痙攣的顫栗卻總算平復(fù)下來。宋戎稍松口氣，小心地扶著昏睡過去的人躺在榻上，替他掩好錦被。

    偏殿畢竟陰冷，陸璃又高熱不退，才睡下不久，身體便因為寒冷而本能蜷緊。

    宋戎蹙了眉，起身走出殿門，還不及開口，為首的御林衛(wèi)已經(jīng)滿面為難地迎上來。

    “王爺，皇上已然下旨，偏殿用度只按天牢調(diào)配，除了攝政王的三餐份例依然不變，其余一應(yīng)不得稍許通融……”

    “這是他親口說的？”

    沒想到宋執(zhí)瀾居然真能做到這種地步，念及依然昏睡著的人，宋戎壓下胸中怒氣，聲音越發(fā)低沉下去：“照這么說，右相重傷高熱不退，他也不打算管了，是嗎？”

    御林衛(wèi)同樣心懷不忍，面色掙扎，低著頭沉默不語。

    想起剛被自己撞破的內(nèi)情，激烈怒火忽然難以自制地自心底灼起，積淤在體內(nèi)，將五臟六腑一并灼燒著，逐漸熄成冰冷的余燼。

    宋戎漠然立了半晌，抬目望向門口的御林衛(wèi)：“以你們的身手，可攔得住本王？”

    “王爺不可！陸相族中尚有人在，性命皆在皇上一念之間?！?/br>
    御林衛(wèi)忽然單膝跪倒，橫了心一氣說下去：“皇上說了：株連之罪尚未定決，王爺若擅自闖出，此番要殺的便不是陸相一人，而是陸家上下百余口……”

    宋戎眼前驀地一黑，喉間幾乎泛開些許腥甜氣息，退一步堪堪站穩(wěn)，眼中已經(jīng)顯出些悲哀的譏諷寒涼。

    不愧是帝王之道。

    宋執(zhí)瀾根本不知道，他在用陸璃日復(fù)一日煞費(fèi)苦心教給他的東西，一步步將陸璃逼進(jìn)死路。

    日光漸淡，宋執(zhí)瀾眼底的光芒也逐漸暗沉，靜立半晌，拂袖轉(zhuǎn)身大步轉(zhuǎn)回殿內(nèi)。

    身后御林衛(wèi)依然跪著，在落日里投下沉默的側(cè)影。

    必死之局。

    回到榻前的宋戎幾乎已再無力自持，踉蹌著跪倒在榻前，望著陸璃昏睡中隱約透出煎熬痛楚的清俊面龐，胸口仿佛亂刀橫絞，窒悶得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宋執(zhí)瀾早晚都會后悔，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無比篤定一件事。

    可任何人都無法保證，這份后悔的到來，究竟是會及時趕在釀成大錯之前，還是在一切都已無可挽回之后。

    倘若是后者，倘若是后者……

    強(qiáng)烈的恐懼無聲蔓延，宋戎忍不住握上那只蒼白冰冷的手，guntang熱流梗在喉間，叫他止不住地微微發(fā)著抖。

    攏在掌心的手指輕拂，柔和的力道叫他倏然驚醒，匆忙迎上那雙緩緩睜開的琉璃黑瞳。

    “不過是吃點苦，王爺就受不住了？”

    仿佛將一切都盡數(shù)納入穩(wěn)妥的掌握之中，初醒的迷蒙霧氣散去，那雙眼里不復(fù)清冷淡漠，反而再度顯出淡淡笑意：“我在相府大堂坐了兩天，又沒飯吃，也沒像王爺這樣哭鼻子……”

    啞然輕笑從痛得幾乎麻木的胸腔中透出來，蔓開一片恍惚酸軟。

    宋戎努力勾起唇角，抬手倉促拭了頰側(cè)冰涼，叫自己臉上也顯出些笑意：“叫清光見笑了?！?/br>
    見他的情緒稍稍平復(fù)下來，不再像是之前轉(zhuǎn)身就要去掐著小皇帝立刻放了自己的架勢，蘇時才總算放了心，安慰地握了握那只手，再度闔上眼。

    入夜的溫度越發(fā)低下去，虛弱和寒冷依然揮之不散，他的身體不由又蜷得緊了些。

    宋戎心口微動，忽然低聲道一句告罪，解衣脫履上了床榻，長臂一展將人攬進(jìn)懷里，用厚重的朝服嚴(yán)嚴(yán)實實裹住。

    溫?zé)嵊|感透過胸口傳遞過來，叫蘇時本能輕顫，忍不住就要睜眼去確認(rèn)對方的真正身份，卻被一只手覆在眼前：“清光，不要睜眼……”

    身體隔著薄薄的衣料彼此貼合，那個人終于被真實徹底地攬入懷中，淡淡墨香沁在鼻尖，手臂安穩(wěn)地環(huán)在背后，蜷縮的身體在暖意的安撫下漸漸放松。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以此來欺騙自己，只要不再迎上對方眼中因為這樣的冒犯而生出的淡漠寒意，這樣就成了他們之間真切的同床共枕。

    陸璃的影子，已經(jīng)在他心底存了十三年。

    “夜里會很冷，這樣能好些。我們——我們在軍中，冬天夜里冷得厲害的時候，也會這樣做……”

    支吾著說出早已想好的借口，宋戎心里慌得厲害，只能無聲安慰著自己，畢竟對方不曾有過提兵征戰(zhàn)的經(jīng)歷，或許會相信這樣的托詞——

    懷里忽然傳來極輕的笑聲，叫他幾乎以為自己生出幻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落下視線，

    那人卻已放松下來，闔了雙目靠在他胸口，呼吸綿長安穩(wěn)，不知何時已睡得熟了。

    作者有話要說：

    蘇時:放開鍋，我跟你睡！（Ω^Ω）

    #第一個鍋#

    第52章 名垂青史的jian佞

    天光方霽, 殿外下了一整夜的雪。

    白皚皚的日光透過窗欞, 刺得人眼眶生疼, 蘇時睜開眼就被晃得合上，眼前的白芒卻依然過了片刻才消散。

    察覺到他的動作，宋戎下意識收緊手臂, 關(guān)切地垂下目光。

    那雙眼睛才張開, 就被刺眼的光線晃得立即閉緊, 不適地微蹙了眉，往他的胸膛愈貼近了些。

    雖然知道不過是對方初醒迷蒙時的本能反應(yīng), 宋戎心里卻還是驀地軟了下來。

    脫下厚重的朝服，將懷里的些許熱氣連著人一并攏住，撐身擋住了窗外透進(jìn)來的眩光：“好些了嗎？”

    燒退之后身上越發(fā)覺得冷, 熱源又忽然離開, 蘇時本能地攥著朝服裹緊了些，極輕地答應(yīng)了一聲。

    罕有見到對方這般毫無防備的溫軟姿態(tài), 宋戎眼里不由顯出柔和笑意，替他把被子也蓋得更嚴(yán)實些，溫聲開口：“他們將飯食送過來了, 你一天都沒用過飯，稍微吃一點, 好不好？”

    蘇時是聽見了那時門外的交談聲的, 心中好奇天牢里究竟是些什么飯食, 想要撐身坐起來，卻被宋戎緩和著力道按了回去。

    “你燒才剛退, 外面才落了雪，正是冷的時候，切不可再受涼了?！?/br>
    他的語氣很柔和，還帶著商量的懇切，蘇時便也只得重新躺回去。開口想要說話，被冰涼的空氣一嗆，忍不住咳了兩聲。

    宋戎正將粥碗從食盒里拿出來，聽見他咳嗽，連忙快步回去，將人小心地扶起來，整個攬進(jìn)懷里。

    常年習(xí)武的身體強(qiáng)健有力，即使在寒冷的清晨，胸膛也依然是一片熨帖的溫?zé)帷?/br>
    蘇時還打算活到小皇帝的登基大典，自然不會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索性也不再堅持，放松地靠進(jìn)寬闊有力的懷抱里，抬手接過他手里的調(diào)羹。

    休息了一日，他腕上的傷痕總算不再那般紅腫刺眼，手上的力道也多少恢復(fù)些許，至少握穩(wěn)調(diào)羹已經(jīng)不成問題。

    碗里的粥是桂圓瘦rou熬的，做得很精致，一看就不是自己那份天牢的伙食。

    不知宋戎究竟怎么處理了另外的那一份早飯，蘇時握著調(diào)羹攪了兩下，望向那沉默凝注的關(guān)切黑眸，還是將疑問咽了回去，低下頭慢慢喝著尚且微溫的粥。

    見他總歸還愿意吃飯，宋戎終于稍稍松了口氣，依然穩(wěn)穩(wěn)替他端著粥碗，一手又將被子往上掩了掩，以免他再一不留神受了涼。

    胃里已經(jīng)空了一整天，粥一入腹，最先帶來的反而是鮮明的痛楚。

    蘇時忍不住蹙了眉，藏在被下的手按上胃脘，便立時迎上了宋戎儼然緊張過度的擔(dān)憂目光。

    “無妨，只是太久沒吃什么了。”

    按著胃脘的手無奈撤開，蘇時溫聲開口，等到緩過那一陣不適，又低頭喝了幾口粥，便擱下了調(diào)羹。

    他吃得實在不算多，宋戎輕蹙了眉，試探著溫聲開口：“是做的不合胃口嗎，可有什么想要吃的？”

    “倒也不是，只是不覺得餓。”

    蘇時搖搖頭，心中忽然生出了個念頭：“王爺會煮面嗎？”

    “什么？”

    他的聲音很輕，宋戎微怔，下意識問了一句。蘇時卻已經(jīng)打消了那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搖了搖頭：“沒什么?！?/br>
    第一次就只會烤現(xiàn)成的rou，到了第二次才學(xué)會煮方便面，這個世界可沒有那樣容易上手的速食食品，他還是不要強(qiáng)人所難的好。

    見他精神尚佳，也沒有因為昨夜自己的冒犯失禮而不悅的意思，宋戎總算放下了心，扶著懷里的身體靠在軟枕上：“我托他們弄了些熱水，可惜不多——你正病著，原本應(yīng)當(dāng)好好養(yǎng)著的……”

    “我現(xiàn)在不在天牢里，都已是托王爺?shù)母Ａ恕！?/br>
    蘇時啞然，將那件朝服披在身上，想要支撐起身，卻忽然隱約覺出些不對。

    想著至少能叫對方擦擦臉，宋戎正用熱水浸著布巾，身后卻忽然傳來一聲悶響。

    匆忙循聲回身，宋戎的目光驟凝，拋下布巾快步趕了過去。

    陸璃跌跪在地上，一手勉力扶著榻沿，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才撐起稍許就又頹然跌坐回去。

    那人自己似乎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平素清冷淡漠的雙眸里隱約顯出些迷茫，依然徒勞地努力著，雙腿卻絲毫著不上力。

    宋戎連忙將他抱回床上，心中一片擔(dān)憂慌亂，緩和著力道按上那兩條腿：“怎么樣，可覺得出疼么？是不是躺得木了……”

    “不妨事，感覺得到?！?/br>
    還沒弄清自己出了什么狀況，蘇時應(yīng)了一句，撐著榻沿重新坐穩(wěn)身體。

    宋戎卻沒他的淡然，蹙緊了眉道一聲告罪，小心卷起他膝下褲角，便露出了早已紅腫發(fā)熱的雙膝。

    “清光——你都不知道疼的么……”

    幸好不是受了什么嚴(yán)重到無可挽回的傷勢，緊張到極點的心緒總算稍緩，宋戎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氣，將雙手焐熱，小心地按在他的膝上：“怎么樣，這樣可好些嗎？”

    止痛劑的效果還在，蘇時確實沒覺出多少疼痛來，下意識點了點頭，心里卻莫名生出隱約的不祥預(yù)感。

    “這是舊時受的傷，平日精細(xì)養(yǎng)著尚可不顯，被這濕冷一激，加上落雪，就又發(fā)作起來了?！?/br>
    雖然被剛才的情形嚇得不輕，但無論如何，是舊傷總比新創(chuàng)要強(qiáng)。

    宋戎替他焐著雙膝，原本的擔(dān)憂消散，又忍不住抬起頭：“清光，你受過什么傷？怎么落下了這樣的后患，當(dāng)時都不曾處置過嗎？“

    情況不妙。

    蘇時心里驀地一沉，終于想起了這是哪來的后患。

    他不能回答，卻也不能不回答，一旦宋戎發(fā)覺了兩件事的聯(lián)系，就一定會生出疑心。

    宋戎不知他心思，卻不愿就叫他這樣默默忍著，稍一猶豫便起身，將錦被重新替他仔細(xì)蓋好：“我出去看看，馬上回來?！?/br>
    蘇時正想著心事，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宋戎快步出了殿門，朝門外神色關(guān)切的御林衛(wèi)微微頷首：“多謝今早的熱水，可有你們常用的傷藥么？”

    雖然皇上不準(zhǔn)給陸璃特殊照料，可御林衛(wèi)們心中卻都有所不忍，只要能幫得上，暗中還是會多少有所關(guān)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