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聽了他的話,中尉下意識抬起頭想要開口,迎上元帥認真的目光,卻最終還是僅僅瞥了一眼屋角,沉默著點了點頭。 蘇時這才放心,美滋滋靠回床上,考慮起了該怎么好好利用這樣一個大好機會。 監(jiān)控屏幕前,維諾手中的杯子已經(jīng)四分五裂。血色被清水沖淡,滴滴答答地沖破桌面又重新匯聚,他卻始終一無所覺。 他的眼前已經(jīng)被水汽朦朧成一片,卻依然鮮明地落著剛才在監(jiān)控畫面上看到的那一幕。 戴納是不甘心的。 他有遺憾,有掙扎,只是從一開始就被規(guī)定了結(jié)局,所以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機會和心力。 可那雙眼睛里依然寫著不甘和不屈,即使已經(jīng)被這樣不公地對待,那個人卻依然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希望。 他相信,戴納一定是想活下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攻:他想活。我要努力了。q^q 第10章 偉大的背叛者 “他睡下了嗎?” 終于整理好心情,維諾才來到臥室外,就和輕手輕腳出門的中尉撞了個正著。 望著對方眼中依然不及散去的些許血色,中尉輕輕點了點頭,沉默片刻才輕聲開口:“您都聽見了,維諾殿下?!?/br> “都聽見了?!?/br> 迎上中尉稍顯復(fù)雜的目光,維諾微微頷首,等到對方幾乎要與自己擦肩而過,才終于沉聲開口:“在這之前,你從沒和我說過這件事?!?/br> “那時候元帥的情況還沒有穩(wěn)定下來,我也不愿草率地說出來,叫您因此而更加煩心?!?/br> 中尉站定回身,望著對方暗沉的雙眼,深吸口氣抬起頭。 “我知道您心里一直有個結(jié),維諾殿下,元帥也一直知道。他從來都沒想過要辯解什么,在我剛開始跟隨他的時候,他曾經(jīng)做過噩夢,在夢里一直說對不起,一直哀求他夢中的那個人——不要逼他?!?/br> 維諾瞳色愈深,垂在身側(cè)的雙拳攥得死緊,整個人幾乎已經(jīng)凝成一尊雕塑。 望著他的反應(yīng),中尉的眼里顯出些哀傷,聲音輕忽下來:“我知道您很尊敬那位老師,可元帥原本是可以很好地活著的,是可以和你們一樣,成為受人敬仰的英雄,光明正大地活在太陽光下的……” 已經(jīng)與黑暗同行的人,不會再有徹底歸于光明的機會。 這一點,他們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 “我一定會想辦法……” 維諾緩聲開口,語氣壓得極低沉,甚至已經(jīng)隱約顯出些喑啞的血色:“我會為他正名,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正的英雄。我會把他帶回到陽光下,他會好好活下去,他一定能好好活下去,我保證?!?/br> 中尉沒有答話,只是朝他舉手敬禮,沉默著一直目送他進了門,才終于忍著淚快步離開。 維諾放輕動作推開門,戴納躺在床上沉沉睡著。 他的一只手還放在外面打著吊針,被子好好地蓋到肩頭,眉宇間依然有些虛弱倦怠,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可可香氣。 維諾沒有驚動他,只是緩步走過去,在床邊的椅子里坐下。 也只有這樣安靜地熟睡著,這個人才終于徹底卸去了所有的防備。神色顯得無辜又柔軟,黑發(fā)散落在額間,蒼白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薄汗。 監(jiān)視器里的畫面似乎還在眼前,維諾的胸口幾度起伏,才終于重新歸于平靜,替他輕柔地拭了額間的細汗。掌心無意間劃過對方的眼睫,帶來極隱蔽的酥麻觸感。 戴納似乎隱約感覺到些許異樣,下意識蹙了蹙眉,卻依然沒能立即從深沉的睡夢中脫離出來。只是本能地偏了偏頭,皺了眉不情愿地低聲嘟噥一句別鬧,又往被子里面縮了縮。 幾乎就隱約顯出了些極干凈柔軟的少年模樣。 維諾呼吸微屏,忽然想起中尉離開時的話,極強烈的痛楚忽然后知后覺地自胸口炸開。 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刺入胸口,毫無章法地攪動刺戳,痛楚跟著血脈蔓延,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倉促地咽下那一聲悶哼,維諾無聲地彎下腰,伏在那個人熟睡著的床沿,胸口疼得幾乎喘不上來氣。 他們曾經(jīng)只是同學(xué)和戰(zhàn)友,他從來不曾試圖更深入地了解過對方,也不知道那時的戴納在沒有任務(wù)和訓(xùn)練的時候,在那些最真實和放松的私下里,究竟是什么樣子。 直到現(xiàn)在,他才隱約窺見了當(dāng)初的那個少年。 只是因為更加擅長用沉默來守護內(nèi)心的赤誠,只是因為更能堅強地撐過孤獨和黑暗,所以就不能再有任何自主的選擇。 他甚至或許都從沒來得及被問過,究竟是不是愿意從此隱沒黑暗背負罵名,是不是愿意親手擊斃自己的老師,是不是愿意從任務(wù)的開端,就進入生命的倒數(shù)。 五年的時間,這個人的肩上究竟都背負了多少東西,被自己所挾持的時候,他的心里又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冰涼的淚水無聲落在被角,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維諾終于再也坐不住,身體從椅子上無力滑落,跌跪在戴納的床邊,將額頭用力抵在手背上。 他知道的太晚了,他甚至也無法保證——即使集合皇室所有的力量,究竟能否足以挽留住這個人的生命,假使真的能挽留住,又究竟能留下多久。 即使真的能叫對方活下來,他也終究無從彌補這些太過深刻的傷害了。 睡得終歸不大安穩(wěn),蘇時低咳了幾聲,恍惚著睜開眼,就被跪在床邊的人嚇了一跳。 感覺到對方手臂上傳來的微弱力道,維諾猛地抬起頭,就迎上了戴納茫然受驚的目光。 “對不起——嚇到你了吧?” 維諾啞然輕笑,努力叫自己的神色和緩下來,抬手用力抹了把臉:“你這幾天的情況忽好忽壞,可把我嚇壞了,趁著努亞不在,在你這里歇一會兒。” 聽他沒有問起自己剛知道的那件事,蘇時才稍松了口氣,無奈地搖頭失笑:“看你的表情,我還以為你是來通知我起義失敗的……” “戴納,你就只想著起義會不會成功嗎?” 維諾忽然溫聲打斷了他,目光定定落在對方蒼白柔和的笑容上,聲音隱約透出些喑啞。 究竟是怎樣才能釋懷那些不甘和委屈,怎樣才能面對著死亡的臨近輕松地笑出來,他根本無法想象。 蘇時眨眨眼睛,迎上對方愈發(fā)深沉的目光,訕訕低頭咧起嘴角,好聲好氣地承認錯誤:“好了,我知道還要好好養(yǎng)身體,不生氣了行不行?” 經(jīng)過幾次的斗爭與反斗爭,蘇時已經(jīng)深諳反抗越激烈鎮(zhèn)壓越強硬的規(guī)律。要想讓這兩個人不再像盯著囚犯一樣輪流盯著自己,還是需要態(tài)度良好地承認錯誤積極配合才行。 有了系統(tǒng)頒發(fā)的必死金牌,蘇時的心態(tài)也好了不少,現(xiàn)在已經(jīng)放心地把目標轉(zhuǎn)向了保住經(jīng)驗點和協(xié)助主角完美完成任務(wù)的新方向上。 語氣誠懇地承認了錯誤,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神色沒有轉(zhuǎn)暖的趨勢。蘇時有些疑惑,才要再開口,唇上卻忽然被覆上一片溫?zé)?,把他要說的話也一并堵了回去。 維諾吻上他的唇,呼吸粗重急促,眼前已經(jīng)難受得一陣陣發(fā)黑。 這個人居然還在笑,還在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對他好脾氣的道歉——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明明從一開始就承受了一切的委屈和不公,可那雙眼睛里卻只有看不透情緒的溫和從容,甚至已經(jīng)再找不到半點那時瞥見的不甘郁色。 他沒有辦法就這樣坦白地承認自己關(guān)注過度的監(jiān)視行為,只能將所有的情緒都落在那個吻里。直到對方的身體因為缺乏空氣而軟下來,無力地跌進他的臂彎,維諾的情緒才終于稍稍平復(fù)。 蘇時急促地喘息著,一貫蒼白的臉頰上難得地泛起些血色,精疲力竭地靠在對方的手臂上,輕咳著笑出了聲。 “我明白了,原來是要我想這個……我的殿下,咱們的正事還沒干完呢。等咱們把新國家建立起來,有的是時間忙活這些兒女情長的事,這么著急干什么?” 他的聲音因為剛剛結(jié)束親吻而比平時稍顯低啞,又帶了些鼻音,就尤其顯得柔和溫糯。 那一聲“我的殿下”叫得輕快又溫和,反而透出意外的親昵。戴納罕有這樣叫他的時候,維諾的心口一跳,本能地握住了對方打著點滴的手:“你會陪我到那時候嗎,戴納?” “說不定,你的動作最好快一點,我脾氣可急得很?!?/br> 蘇時輕笑著開口,語氣依然溫和,像是只在說一句極普通的調(diào)侃。 維諾卻已經(jīng)聽懂了他的意思。 痛楚依然不依不饒地盤踞在心口,維諾迎上他的目光,也柔和了神色淺笑起來,抬手攬住他的脖頸,傾身在額上落了個輕吻:“我答應(yīng)你,戴納。三個月之內(nèi),我會叫你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 “真的?這么快嗎?” 沒想到居然這么快就有希望完成任務(wù),蘇時驚喜地抬起目光,望向神色篤然的維諾。 那雙眼睛里盛滿了最純凈的期許和向往,幾乎像是個從未沾染過黑暗的孩子,干凈得叫人心里溢滿了最無力的酸楚苦澀。 維諾忍住眼底的酸澀,抬手按上他的頭頂,含笑耐心地揉了揉:“當(dāng)然是真的,我保證?!?/br> 自己的死訊是瞞不住的,經(jīng)過這幾天的發(fā)酵,無論是皇室還是民眾間都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忍耐的極限。加上起義軍的暗中引導(dǎo),大規(guī)模的叛亂起義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他已經(jīng)籌謀良久,現(xiàn)在又多了來自戴納的期望,絕不會叫這件事出現(xiàn)任何意外。 保證無疑是有用的,眼前的人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微仰了頭望著他,輕輕挑起唇角,蒼白的眉眼間就綻開心滿意足的笑意。 看著他的眉眼舒展開,維諾眼里也浸潤過些許暖色,抬手將他攬進懷里。 “就快了,戴納,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會告訴所有人你這些年來的犧牲和守護,你很快就可以站在陽光下,接受你應(yīng)得的贊頌,好不好?” 蘇時的笑意忽然凝在了眼底。 “不,維諾——你聽我說,我要的不是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攻:我不管,我要對他好!(つД`) 第11章 偉大的背叛者 “可是我想要?!?/br> 維諾直起身望著他,眼底折射出對方眼中的緊張不安,耐心地溫聲引導(dǎo):“戴納,你一直都在守護光明,不要害怕它?!?/br> 不害怕才怪。 眼看著自己的經(jīng)驗點已經(jīng)被插上了翅膀,蘇時心口跳得厲害,用力攥住維諾的手腕,胸口止不住地急促起伏:“不——維諾,你不能這么做……” 他的神色實在太過緊張,連針頭也被力道過大的動作掙開,在手背上劃下了一道刺眼的血跡。 維諾微蹙了眉,把反應(yīng)似乎過大的人攬進懷里輕輕拍撫著,又握住他的那只手,替他把手背上的血珠擦干凈:“別害怕,究竟有什么事,告訴我好不好?” 他罕有這樣溫聲細語的時候,語氣難免顯出些生疏的僵硬,卻還是帶著足以叫人平復(fù)下來的溫暖力量。 主角是能講清楚道理的,只要自己好好找到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對方未必就不會考慮自己的心情和態(tài)度。 蘇時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不無心虛地將目光錯開,謹慎地拉出了自己剛撿來的擋箭牌:“維諾,我和老師發(fā)過誓,我所做的事,一輩子都不能叫別人知道……” 他是記得維諾對那個瘋子老師的敬仰的。就因為自己射殺了老師,這個人已經(jīng)和自己不死不休了五年,如果不是這一次不小心落在了自己手上,估計最后的結(jié)局也就是自己哪天運氣不好,被對方一槍送回主空間去。 ——現(xiàn)在看來,自己當(dāng)時居然還會把這種結(jié)局評價為“運氣不好”,實在是太膚淺了。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如果是那個人的遺愿,大概也是足以說服維諾的。 蘇時信心滿滿地盤算著,對方卻遲遲沒有開口,疑惑地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維諾的眼底似乎燃燒著他所陌生的暗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