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有冰涼的液體落在臉頰上,蘇時心口微縮,目光終于黯淡下來。 “對不起……” 他還沒來得及說下去,忽然被維諾吻住了雙唇。 維諾的眼睛里燃燒著暗色的火焰,呼吸急促粗重,力道卻依然放得極溫柔極小心,只片刻就向后收了回來。 現(xiàn)在的戴納,經(jīng)不起哪怕最輕微的強硬侵略。 或許是在忽然得知對方被綁架的驚懼后怕時,或許是在他替自己擋下那一槍的血色中,也或許更早,就在那雙眼睛一閃而過的暖色里。 驚覺真相的愧疚悔意,渴望著對方活下去的強烈沖動,和連自己都難以解釋的那一份莫名的悸動,不知何時糾葛著植入他的血rou,想要拔出來,都是鮮血淋漓的疼。 大概是被自己突然的動作嚇懵了,身下的青年瞪著一雙眼睛望著他,怔忡地微張著口,倒是一點兒都沒了鐵血元帥素來冷漠高傲的架勢。 戴納的唇形偏薄,隨意一抿就能作出分明的刻薄冷淡,可這樣微微張開,只會越發(fā)顯得柔和無辜。 一天多的斷水斷食,他的嘴唇難免干燥起皮,又因為虛弱幾乎沒什么血色,即使細致地潤濕過一次,看著也依然叫人胸口發(fā)堵。 維諾輕輕撫著他的短發(fā),重新伏低身體,溫柔低沉的聲音在蘇時的耳旁響起,帶著叫他下意識屏息的溫熱氣流。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戴納,我要你活下去?!?/br> 蘇時的眼中終于蔓過些無奈。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望向維諾緊繃著的側(cè)臉,努力抬起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扶我起來,我想坐一會兒。” 維諾立刻翻身而下,小心地將他扶起來,怕他坐得不舒服,特意往他身后塞了兩個枕頭,又擔心他覺得冷,把被子也往上拉了拉。 他怎么擺弄都覺得還不夠妥當,蘇時也就耐心地任他折騰。想要表現(xiàn)得更平靜些,卻還是忍不住因為胃里傳來的悶疼蹙了蹙眉。 握住他下意識按上胃部的手,維諾把自己的手覆上去,抬起目光注視著他:“壓力很大嗎?一直都是這樣?” 胃病和精神因素息息相關(guān),他記得在學院里的時候,戴納的胃是他們里最禁得住折騰的一個,什么稀奇古怪的單兵口糧都能就著涼水塞得下去。 只不過五年的時間,這個家伙居然就能把自己折騰到胃出血,一頭撞進他懷里生死不知。 “本來還沒那么大,在你被抓之后,我恨不得把心吊在嗓子眼里。” 蘇時頭痛地輕嘆口氣,真心實意地抱怨了一句。 雖然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維諾依然不無心虛地扯了扯嘴角,低了頭擺弄著他蒼白冰冷的手指,頑固地試圖把它們變得稍微暖和一些。 看著他的動作,蘇時忽然就對自己要說的話沒了半點兒的信心。 “維諾,如果——” “我不會再放你回去,戴納,想都不要想。我們有辦法勝利,可勝利不非要建立在你一個人的犧牲上?!?/br> 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毫不意外地被維諾沉聲頂了回去,順便封死了所有可能突圍的角度。 蘇時眨了眨眼睛,依然保有最后渺茫的希望:“努亞呢,你不會沒把他帶出來吧?” 他現(xiàn)在連自己站起來走兩步都做不到,如果能找回對自己絕對忠心的中尉,事情倒還能有些轉(zhuǎn)機。 維諾的目光落進他的眼睛里,沉默半晌才緩聲開口:“我拜托他去做一些事,不會有危險,你不必擔心?!?/br> 不擔心才怪,一定是去找能洗白自己的證據(jù)了。 蘇時擔心得直胃疼,抽著涼氣咬緊牙關(guān),用力攥住他的手腕。 “維諾,這是你的戰(zhàn)場,我的戰(zhàn)場在總統(tǒng)府里。從老師把任務(wù)交給我那天起,我就注定了只能活在黑暗里,你們得到光明就夠了,它從來都不屬于我……” 維諾神色微動,卻只是垂了視線一言不發(fā),緩緩替他揉著胃,力道放得輕緩又小心。 沒想到對方居然也會有這樣近乎任性的架勢,蘇時無奈苦笑,耐下性子望著他,語氣重新放得輕柔和緩。 “總要有人去做,既然我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就讓我走下去。我死前還能再送你們一程,難道不是很好嗎?” 維諾猛然抬頭,眼底的痛色刺得蘇時下意識停住了話頭。 話說得有點多,卻也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幸好聽到這些的就只有維諾,主角早已經(jīng)猜到了全部經(jīng)過,就算把真相說給他聽,大概也不會引起經(jīng)驗值多大的變化。 蘇時僥幸地想著,目光心虛地錯開,卻忽然聽見維諾隱隱發(fā)沉的聲音。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你們都聽清楚了,還要我再解釋什么嗎?”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幾個蔫頭耷腦的青年溜著墻縫磨蹭進屋。 是那天闖進來的幾個起義軍將領(lǐng),人人眼睛里都有愧色。 蘇時的胃更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tǒng):親口承認,扣一千點。(v) 第7章 偉大的背叛者 按照系統(tǒng)的要求,除非極特殊的情況,宿主在任何場合下親口向不知情者解釋苦衷,都無疑是不被允許的。 聽著毫不留情的扣分提示,蘇時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悶不吭聲地彎下腰。 身旁立刻傳來了至少四個人的關(guān)切詢問。 一邊是處罰金,一邊是飛速下降的誤解值,蘇時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維諾的胸口上,卻還是身不由己地被七手八腳慌亂攙扶著躺了下去。 “戴納前輩,對不起。” 先前把他抵在墻上的高大青年半跪在床邊,紅著眼眶扶著床沿,誠懇地低聲道著歉。 “我們根本不懂得您的苦衷,對您做出了極端過分的誤解和傷害,可您卻依然沒有放棄我們。甚至寧肯用自身來承載我們的怒火,也要保護我們不做出瘋狂的舉動……” 蘇時躺在床上,朝著他溫和地勾了勾嘴角,抬手寬恕地覆在他頭頂,悲傷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本數(shù)目可觀的經(jīng)驗值以可見的速度飛速下降,如果把這幾個人再放出去,也許哪一天他一覺醒來,就會發(fā)現(xiàn)全國人民都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原來是個偉大的臥底。 要是現(xiàn)在能掉下來一顆隕石,砸在起義軍的指揮部里,大家一起同歸于盡就好了。 這樣自暴自棄的念頭剛一冒出來,忽然像是在極近的地方轟開一聲巨響,震得整個指揮部都跟著晃了一晃。 蘇時被強烈的聲波沖擊得眼前一黑,胸口立刻泛起些腥甜氣息,昏昏沉沉地惦記著莫非系統(tǒng)新開發(fā)了許愿的功能,維諾已經(jīng)警醒地縱身將他護在身下:“隱蔽!” 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響起,蘇時的身體已經(jīng)極端脆弱,幾乎要被疼痛和昏沉拉入黑暗,額上卻落下極輕柔的觸感。 “別睡,戴納,堅強一點兒……” 下意識睜開眼,維諾黑色的眼睛里頭一次毫無掩飾地蔓開鮮明的痛苦和脆弱。 他很清楚戴納的身體已經(jīng)脆弱到了什么地步,這樣的轟炸襲擊對于起義軍來說早已習以為常,卻足以叫戴納已經(jīng)足夠微弱的生命之火徹底熄滅。 蘇時低低咳嗽了幾聲,唇角隱約沁出些血跡,朝他淺淺笑了笑,眼里本已黯淡的光芒重新變得璀璨而明亮。 開玩笑。 趁著他重傷昏迷的時候去替他洗脫罪名,把他的籌謀都公布出去,然后害得他把經(jīng)驗點都敗光,慘兮兮地回到主空間。 想都不要想。 強烈的執(zhí)念似乎也激發(fā)了潛藏在身體里的生命力,原本已經(jīng)隱隱下滑的生命值終于停住,又一格格地重新向上緩慢攀爬。 維諾牢牢護住他的身體,怔忡地看著原本已傷痕累累的人像是重新拾起了什么信念,有驕傲的耀眼光芒重新在他身上不容忽視地迸射出來。 不同于作為元帥的陰鷙冷酷,也不同于記憶里少年的固執(zhí)沉默。明明被命運施以最大的刁難和嘲諷,卻反而被打磨成世間最為璀璨奪目的寶石,灼得人心口隱隱發(fā)燙。 將領(lǐng)們紛紛沖出去加固防衛(wèi)指揮疏散,轟炸還在繼續(xù)。窗戶承受不住過于激烈的聲波而紛紛碎裂,房頂?shù)幕覊m撲簇落下。 漫天炮火里,維諾低頭吻住戴納,吻去他唇齒間漫開的血色。 “你會活下去,我會用我所有的力量,叫你活下去……” 蘇時安靜地柔和起眉眼,朝他淺淺地笑了笑。 笑容是從未有過的溫和安寧,可那雙眼睛里分明的堅決,卻叫維諾胸口驀地一沉。 “維諾,你聽見了嗎?” 伴隨著持續(xù)的攻擊,是勒令起義軍交出戴納元帥的喊話聲。 強悍的攻擊雨點一樣灑落下來。起義軍和政府軍的裝備天差地別,戴納一直以部分武器殺傷力過強,可能會傷及平民為由強制禁用,才勉強壓制住雙方的差距。 現(xiàn)在卻一股腦地傾瀉在了起義軍的陣地上。 巨獅失去囚籠,已經(jīng)隱約顯出了它的尖牙厲爪。 “政府中有人意圖取代我,他的手段比我更狠絕,更毒辣,也更擅長忍耐?!?/br> 蘇時緩聲開口,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像是只在敘述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實。 維諾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當然知道。 迎上對方看不出情緒的黑沉雙瞳,蘇時極輕地咳了兩聲,摸索著尋到維諾的手,力道輕緩地握住。 “如果不是趁機要我死在這里,他不會進行這樣激烈的攻擊。如果你們不把我交出去,無論我是死是活,他都可以借此為由,對起義軍進行剿滅……” “可我們未必不能打得贏?!?/br> 維諾沉聲打斷了他,漆黑的眸底燃起激烈的火焰:“起義軍的實力都不在明面上,戴納,如果真要拼死戰(zhàn)斗——” “我知道,你們的軍火庫在離這里五百米外的地下,那里還是一個極隱蔽的基地,可以用來休養(yǎng)生息。政府的地下已經(jīng)被鋪設(shè)好了炸藥,也有幾個人是信得過的內(nèi)線,我一直都在庇護他們。” 蘇時低聲開口,收起緊急調(diào)出的劇情介紹,迎上維諾震驚的目光,從容地溫聲淺笑:“好了,我看著你們這么多年,總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 炮火稍歇,維諾撐起身啞聲開口,胸口止不住地急促起伏。 戴納始終都站在遠處。 他只是遠遠地看著,居然就已經(jīng)將起義軍最深的機密了如指掌,如果他們真的彼此敵對,后果幾乎不堪設(shè)想。 對方的能力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恐怖,直到現(xiàn)在,他才忽然明白了老師選擇戴納去臥底的用意。 “用不著妄自菲薄,維諾。你的能力在別的地方,你是天生的領(lǐng)導(dǎo)者,人們會不由自主地追隨在你身邊,你會成為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光明。” 蘇時溫聲開口,不著痕跡地瓦解著對方的心理防線。 “我當然知道你能夠取得勝利,你一定能勝利——可你必須要考慮代價。你也一定不愿意看到,黎明獲勝的號角聲里,躺著那些小伙子們一具具冰冷的尸體?!?/br> “我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了,維諾。就讓我把我的任務(wù)完成,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