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月霜心里好奇的要命，阿蘭到底是為什么一開始就帶了火油來？！她可不信阿蘭聰明絕頂?shù)經(jīng)]見到傅則之前就知道南朝的那群雜碎要用這個法子傳疫病。

    阿蘭下馬，站在旁邊看了一眼，低頭微微躬身。她取下身上的包裹，拿出來之前扯的粗布，仔細(xì)潑上油，展開裹住傅則。

    動作行云流水，表情無悲無喜。

    月霜見她熟練地擦燃火折子，欸了一聲。

    阿蘭回頭看了她一眼，無聲問她何事。

    月霜看著裹在油布中的傅則，狠狠跺了跺腳，最終脫下頭盔，低頭默哀。

    阿蘭默默嘆了口氣，看向姚康，又抬頭看了天。

    要下雨了。

    鼓嶺下方就是峽溝，雨水與河流匯集后，會像下游流去，首個經(jīng)過的就是洛川。

    阿蘭點燃了油布，火苗瞬間吞噬了傅則，火光燃亮了鼓嶺頂端，猶如黑夜里燃起的火把，無聲的用火光訴說著他們的憤怒。

    不僅洛川，姚康那邊，也有人望著夜色中的山嶺火光。

    月霜戴好頭盔，身后前鋒營的將士們也都抬起頭來，他們眼中跳躍著熾熱的火，有恨也有無奈。

    阿蘭掏出骨哨，取出包裹中的烈酒澆了，這才開始傳訊。

    “鼓嶺消息……”阿蘭頓了一下，問月霜，“賀族話中……瘟疫如何發(fā)音？”

    月霜愣了好久，茫然搖頭。

    阿蘭嘆了口氣，只好吹道：“尸體，綠色，臟，病，天熱，有雨，斷崖河流……”

    月霜說：“也不知這樣傳訊，賀然姐能聽懂不能?！?/br>
    洛川的營帳之中，煙柳一般的年輕婦人從風(fēng)中辨出了暗門訊息，聽完傳訊，她轉(zhuǎn)頭，對兩位年輕的將領(lǐng)說道：“寧遠(yuǎn)將軍，樓將軍，阿蘭姑娘發(fā)現(xiàn)了尸體有異，二位將軍提防瘟疫，應(yīng)該不會只有傅則一個。”

    營帳外有人來報：“將軍，鼓嶺頂端有火光?！?/br>
    樓玉少見的嚴(yán)肅，道：“看來是燒了。”

    “果然，還要讓有經(jīng)驗的去收尸?！苯瓕幷f道，“竟然真的帶上了火油?！?/br>
    “大哥，小七……”步蓮華快步走來，“我已讓常大人封查洛川用水，軍中可有病情上報？”

    樓玉笑道：“你醒了？這幾日，只有你是病人。放心吧，我們之前就有留意，軍中諸人尚且安康?！?/br>
    又是一陣通報：“將軍，前鋒營回來了，說要先到喬老那里燒衣。”

    “挺仔細(xì)得嘛……”樓玉笑了起來。

    步蓮華舒了口氣，又擔(dān)憂起來：“她們出城去，是去給誰收尸？”

    江寧答道：“傅則?！?/br>
    步蓮華愣住。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二更，北京時間下午兩點半發(fā)，阿蘭要開掛了，算是她不動兵馬打的第一戰(zhàn)。

    【我要爭當(dāng)粗長君！】

    第31章 使詐

    阿蘭和月霜兩個人燒了衣洗了手， 渾身濕漉漉的到總軍帳匯報情況。

    阿蘭進(jìn)去后， 驚喜地看到步蓮華在一旁坐著， 不過神情懨懨，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然而，哪怕他現(xiàn)在臉上是生人勿近的戾氣，阿蘭都欣喜不已。

    至少他醒了。

    阿蘭控制不住自己的腳， 拐了過去， 拉住他的袖子， 輕輕拽了拽， 低聲說道：“我回來了。”

    步蓮華好似出神，抬起頭隔著白綾‘望’著她， 之后失神地點了點頭。

    阿蘭非常不滿意， 又扯了扯他， 步蓮華這才完全醒神。

    “你回來了？”

    阿蘭自覺：“我把傅大人就地?zé)恕！?/br>
    “……我知道?！辈缴徣A頓了一下，琢磨著這算是阿蘭順利完成任務(wù)， 應(yīng)該表揚，于是說道，“做得好?！?/br>
    阿蘭懵了一會兒， 哦了一聲，讓他休息，自己悄悄走到沙盤前， 聽月霜給他們匯報任務(wù)。

    “梁霄卑鄙無恥，寧哥，我們什么時候攻城？！”月霜以這句話作為匯報結(jié)尾。

    阿蘭一直低著頭看著沙盤， 當(dāng)然，眼神是飄遠(yuǎn)的，聽完月霜說要攻城時，她看了步蓮華一眼，忽然抬起頭，說道：“兵策中說過，攻城乃下策，謀攻為上?！?/br>
    如果今日步蓮華不在，她也不會有勇氣說出這句話。

    雖然他們給自己說話的機(jī)會，也不會覺得她人微言輕，但和打仗有關(guān)的事情，阿蘭一直不敢多說。

    可這次不一樣。

    她點燃傅則的尸體后，在跳動的火光中，看向姚康城的時候，忽然有了個想法。

    上戰(zhàn)伐謀。

    “我們現(xiàn)在不必強(qiáng)攻?！卑⑻m說，“還有辦法，還有辦法可以嘗試?！?/br>
    “我們有謀啊……”月霜說，“其實我們跟姚康城扯皮很久了，洛川拿下來后，姚康竟然還沒動靜，梁霄是太子黨，主死戰(zhàn)，想給太子立個功，什么話都聽不進(jìn)去，所以……就謀不下去了?！?/br>
    “謀戰(zhàn)沒有謀不下去一說?！庇忠粋€聲音忽然響起。

    黑衣白花，一直靜靜立在帳門前的賀然發(fā)了聲后，看向阿蘭：“蘭姑娘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阿蘭愣了一下，欲點頭，又有猶豫。

    是吧，但也不是。

    不過，賀然的意思，則是用瘟疫來滅姚康，這個法子江寧和樓玉他們肯定也知道，只是不肯去試。

    “瘟疫？”

    江寧皺眉，看向賀然的眼神變得嚴(yán)肅起來。

    “不行的?！惫唬瑯怯駬u頭，“大宛一直仁攻，若是也用這么陰損的法子，這是對姚康城百姓的一種漠視和殘忍?！?/br>
    “這話說的可笑?！辟R然也不懼，阿蘭發(fā)現(xiàn)，她一旦被發(fā)掘，身上的那種無懼無畏的張力，比自己要露骨得多。她尚且以自卑為蓋，壓住心中的不甘和急于發(fā)聲的欲望，但賀然不是。

    她直視著樓玉，咬字清晰，語氣平靜，緩聲說道：“十萬打一萬，是絕對能在戰(zhàn)場中取勝，但你與寧遠(yuǎn)將軍心里有數(shù)，十萬大宛軍，即便攻城器具糧草一應(yīng)俱全，可真要打起來，強(qiáng)攻之下，你們拿的是你們大宛自己的兵士充填。為了姚康城區(qū)區(qū)一萬人，用你們的精兵去換，值得嗎？”

    帳中無人說話，自然也無人叫她閉嘴。

    北朝的這些人，打小受到的第一條教導(dǎo)就是：聽。

    聽，聽不同人的聲音，莫要以身份為由，使意欲發(fā)聲之人閉口不言。

    不聽，必塞。

    “大宛的主公，是胸懷大國天下之人，然三十年來，你們上了戰(zhàn)場卻要推行可笑的仁，仁給誰看？南朝的百姓只會跟隨勝者與力量，你們大宛在勝戰(zhàn)之前展現(xiàn)仁思，無異于對牛彈琴，可笑之至！”

    話雖有理，但樓玉笑了一聲，挑眉問道：“我們大宛？那你又是什么人？賀族？”

    此時說此話實屬不明智，樓玉說出來后，自知失態(tài)，低聲道歉，擺手道：“算了，我只是聽不太習(xí)慣?！?/br>
    “不，不是賀族?！辟R然說道，“我是天下人，是以后能一統(tǒng)十三州的那個大國之人，那才是我們，而現(xiàn)在，只是你們大宛?！?/br>
    糾結(jié)于此沒有意義。

    氣氛也鬧僵了。

    賀然聲音也未高揚，依然平靜，連表情都是無波瀾的，可原本朦朧如蒙水霧的雙眼，現(xiàn)今卻熠熠發(fā)亮：“他們能用尸體入水的方法來傳播病疫，我們?yōu)楹尾荒軐⑹w通過投石器扔入姚康？不戰(zhàn)而勝，方法多的是！難道你們把姚康的那些人當(dāng)做人，把自己手下的精兵當(dāng)做攻城填尸嗎？有戰(zhàn)無仁，仁者不戰(zhàn)，二位少將軍，還是太年輕了！”

    但沒用。

    賀然說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話即便他們聽了，也不會采納。

    這種方法，他們的良知不允許。

    “不管是姚康或者是帝京，我們都不會讓百姓染上病疫，用這種方法來打仗。謀略雖為上策，但這種法子，不可能用在我在的戰(zhàn)場上，我，或者是江寧，我們都做不到。我們是打仗，打仗是需要用血rou充填，但打仗是打仗，卻不是屠殺，不是泯滅良心，只為殺。”

    賀然明白他已經(jīng)擺明了態(tài)度，卻依然用這句話來表明自己的立場：“不殺，何來勝，不勝，何來天下！”

    月霜早一聲不吭，蹲在步蓮華身邊，抱著大刀等結(jié)果。

    反正她只是個接命令完成命令的戰(zhàn)場殺將，打不打，怎么打，都等主帥發(fā)話。

    步蓮華輕咳一聲，打破僵局，問道：“阿蘭，你剛剛想說什么？”

    樓玉看向阿蘭，那目光，可能在說，如果阿蘭敢再次說出投尸體利用天氣瘟疫滅姚康，他就把她扔出去。

    阿蘭回過神，發(fā)現(xiàn)兩個人爭執(zhí)完了，把頭一轉(zhuǎn)，對江寧說：“謀戰(zhàn)……我是想，使詐?！?/br>
    江寧搓著下巴，問她：“何叫詐？”

    反正一個說完了，聽聽另一個的也沒錯。

    “利用疫病詐?！卑⑻m說，“我這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法，但不一樣。不用真的對姚康做什么?！?/br>
    月霜湊到步蓮華耳邊，悄聲說：“哥，你看不見，我給你說一聲，阿蘭現(xiàn)在整個人是亮的?！?/br>
    月霜覺得，阿蘭在鼓嶺擦亮火折子，點燃傅則，在火光中望向姚康城時，不僅是那雙明亮堅定的眼眸被點亮，她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步蓮華輕笑起來，悄聲說道：“知道區(qū)別了嗎？娘說你笨，不虧吧?！?/br>
    “嘖?！?/br>
    月霜又蹲了回去。

    江寧發(fā)話：“說來聽聽。”

    于是，阿蘭繼續(xù)道：“攻城是為了破城，讓人出來比我們進(jìn)去要好得多。所以，我想到了個讓他們自己出來的方法。”

    阿蘭看了眼賬內(nèi)眾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這才放心地說：“使詐。他們在峽溝那邊的水里做了手腳，我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清理后也沒有威脅。但做賊的心虛，若真的爆發(fā)疫病，兩城之間這么近的距離，他們自己肯定也在擔(dān)驚受怕，更何況，姚康閉城如此之久，外面什么情況，姚康軍知道，里頭的百姓可不是，他們根本聽不到確切消息。我們不如就圍而不攻，先等兩天，之后讓姚康的賀族人放出消息，就說洛川疫病爆發(fā)，什么頭疼腳疼眼熱無力，還會死人，那么大的姚康城，還沒幾個這種人？再等等，就告訴他們，洛川有醫(yī)者，能治好這些，到城外來免費醫(yī)治，不出城的，為了謹(jǐn)防疫病傳播，只好依照皇帝旨意，下令燒城了。晚上，我們就圍著城，全都點上火，姚康城里的百姓看到火光，害怕被燒，自然會想往城外逃，即便是姚康的將領(lǐng)說這是詐，百姓也會想方設(shè)法地要出城保命。”

    阿蘭說：“不要小看了我們這些人的保命欲望，為了生，敢與拿著刀劍的兵士廝打?！?/br>
    步蓮華并不驚奇，他早就聽到了。

    阿蘭回洛川的路上，向姚康城內(nèi)的賀族人詢問了消息，查明了人數(shù)。

    姚康城大人多，賀族人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