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神智后，阿蘭死死按住心頭升起的狂喜和不可置信，干巴巴道：“可我是個乞丐，是個宮女，他們都說我生來下賤……”

    “你信我還是信他們？”

    “我什么都不會。”

    “我會教你。你很有膽魄，偽帝王晉都敢砸?！?/br>
    “那個時候，換誰誰都會砸他！”

    “你機敏過人，能在亂世孤身一人長大，定不是池中物?！?/br>
    “也不是孤身，我討飯的伙伴很多……我連我爹娘是誰都不知道，說不定是流民棄嬰……”

    “英雄不問出身，亂世無所謂出身高低貴賤，將來何命，靠天運靠自己。”

    阿蘭找不出別的理由了，她急道：“可是你們北朝有皇帝?。∏斑|大將軍蕭九，百姓愛戴智勇雙全，十年前登基，怒打南朝狗皇帝那么多年，戰(zhàn)功赫赫，我在南朝都聽過，他都是皇帝了，怎么我還有帝王命？難道你是說，我能當(dāng)南朝的皇帝？那可不行，要是狗皇帝知道了，絕對會派人來砍死我！”

    “亂世多帝王命，我見到過很多，有此命不一定能做帝王，姑娘也是。但有這命，若有人教，將來一定會有所成就?，F(xiàn)在，蘭姑娘只需告訴我，你要不要跟著我，讓我教你讀書，將來做北朝棟梁？”

    “跟著你……是做你奴婢伺候你的意思嗎？”

    “不，只做我學(xué)生，跟我學(xué)念書，由我來教導(dǎo)你?！?/br>
    又是長久的沉默。

    阿蘭沒底氣的說：“……我問個問題，你要摸著良心回答，絕不欺騙我?！?/br>
    步蓮華笑了一下，把手放在心口，說：“你問?！?/br>
    “……皇帝不皇帝的我不在乎，我就想知道，我能不能每天都吃頓飽飯，還不挨打？”

    沒想到會是這種問題，步蓮華輕聲嘆息：“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只要我在，你絕不會挨打?！?/br>
    阿蘭緊握著的拳慢慢松開。

    皇帝？念書？阿蘭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不，她只需要一條活路。

    現(xiàn)在擺在她眼前的就是一條活路，憑蓮華公子的美名，她完全可以試著相信他。或許這會是她在亂世中能抓到的最強壯的救命稻草，她不能不試。

    阿蘭心思百轉(zhuǎn)千回，最終橫下心，沉聲道：“好，我答應(yīng)你，跟著你?！?/br>
    步蓮華笑了起來，說道：“既然你同意了，現(xiàn)在就要聽聽我的要求了?！?/br>
    阿蘭：“就知道天上不會白給好事……”

    “以后無論何時，你都不能離我太遠(yuǎn)，最好在百步之內(nèi)，與我同吃同住?！?/br>
    阿蘭抬頭：“為什么？”

    步蓮華緩緩道：“帝王命對我有益。如果你要我教你養(yǎng)你，你就必須答應(yīng)我的要求?！?/br>
    “你這不是占我便宜嗎？睡覺怎么辦？睡一張床？”

    步蓮華道：“我會守禮的。一張床，分開躺，但你要在。如何？”

    阿蘭看著他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線，舌尖舔了舔唇角，嘖了一聲，怎么算她都不虧。

    步蓮華滿意的點頭，拍著旁邊的空位說道：“那么，請?zhí)m姑娘坐回來，陪我到天亮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更，晚八點第二更。

    男主目前只為一個‘安眠枕’，順便養(yǎng)養(yǎng)學(xué)生，女主呢，只是想要條不錯的活路，目前雙方都還沒有打開新世界大門。

    等女主哪天覺醒，男主就該把本兒給賠進(jìn)去了，大家可先替他默哀三秒。

    謝謝瑾良，荷葉何田田，這次沒有尬舞，我給你們比心～

    第4章 餓其體膚（四）

    阿蘭站在灶臺邊，眼巴巴盯著鍋內(nèi)燉的雞，對灰衣老頭說道：“你家公子說他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繃著臉的老頭沒吭聲，看了阿蘭一眼，盛了碗雞湯放在托盤中，勺子再次下鍋，撈起半只雞，放入大碗中。

    阿蘭哦了一聲，表示自己明白，rou主子吃，湯下人喝。她眼睛一黯，正要端走，那老頭慢悠悠道：“我家公子飲食需清淡，雞湯是他的，剩下的rou，他不吃，你自己看著辦?！?/br>
    阿蘭驚訝，老頭板著臉，神情卻很認(rèn)真，并非玩笑。阿蘭的心登時被這碗雞湯暖了，熱氣從心里蒸騰進(jìn)眼眶，泫然欲泣。

    十七年，又逢亂世，rou這種東西，她只在權(quán)貴們的桌上見過卻沒吃過。乞丐也分強弱，也有等級，她是散乞，一群伙伴跟著一個瘸腿老乞，勢單力薄，平日里自己找到的小菜苗不被大乞丐搶去就不錯了，朱門大戶倒在泔水池里的那些餿掉的rou酒在乞丐眼里都是珍饈美味，每每爭搶都像打仗，要算好時機，她就算指揮伙伴們搶到手，也是要孝敬給老乞爺爺吃的。

    故而長這么大阿蘭真沒嘗過rou，何況眼前這還是熱騰騰剛出鍋的好rou。

    阿蘭抬袖蹭了蹭通紅的眼睛，可憐兮兮問：“我真的能吃？”

    這下可把灰衣老頭給嚇到了，轉(zhuǎn)而想起這個姑娘是個孤女，幽幽嘆了一聲，努力擠出慈祥的笑，道：“姑娘去吧，給你的就是讓你吃的。我們這里不是南朝，沒那么多畜生，我家公子收留你，不是讓你來受委屈的?！?/br>
    不說還行，灰衣老頭這么一說，阿蘭端著盤子巴巴落淚，第一滴淚吧唧落在湯里，她就收不住閘了。

    可能是一直小心翼翼活著，早已習(xí)慣了被人苛待，強裝堅強，現(xiàn)在猝不及防被人善意關(guān)懷，心一軟，淚就收不住了。

    從外面進(jìn)來的一位紅衣公子聽到哭聲停了一下，劍眉一挑，星眸淡淡瞥了眼站在后廚門口大哭的少女，嘴角一歪，撩衣擺上樓。

    步蓮華站在客房門口，側(cè)耳聽著底下的動靜，微微笑著。

    那位剛進(jìn)來地紅衣公子說道：“昨晚接到暗門遞來的急報，我就匆匆趕來了，以為會見到你凄慘模樣……你這不沒事嗎？摘白綾了？”他狹長的眼睛看向樓下晨光中拉長的少女身影，道：“為她？那個正哭鼻子的，什么來歷？”

    “同你一樣，天命紫氣，帝王命?！?/br>
    這就稀奇了，紅衣公子驚訝完，揶揄：“你去南朝偷個弓，還把偽帝的私生女帶回來了？”

    “……只是個宮女。”步蓮華歪頭，“是不是很有意思？”

    紅衣公子沉眉：“宮女也有帝王命？身世可清白？”

    “誰知道呢?！辈缴徣A勾起嘴角，語調(diào)愉悅，“南都流浪孤女，父母不詳。她父母或許是南朝流民，或許是南朝的沒落貴族，說不定也有可能是我們北朝的人……亂世中她父母是誰都有可能。北湘，得知她和你一樣也是帝王命，有何感想？”

    “感想？”紅衣公子一笑，俊美五官顯得有些銳利刻薄，“帝王命，南朝偽帝王晉有，他兒子王臨有，主公有，樓玉有，我也有……現(xiàn)在連個小宮女都有，這都幾個了？我算是知道了，這命原來這么不值錢！你這雙眼，是不是在給我們開玩笑？”

    “信不信由你?！?/br>
    紅衣公子話鋒一轉(zhuǎn)，沉聲道：“江寧和月霜帶著江旗軍到南亭迎戰(zhàn)了，你們暗門這次，差事辦得不利索，有你親自出馬監(jiān)辦卻還是給王臨遞了個把柄，南軍已借偽帝被刺發(fā)兵我北朝的南亭了。去時不是說好了，不動偽帝的嗎？南朝的威脅皆在皇子王臨和南朝軍中，至于偽帝那個老東西和南都的那群廢物大臣一樣，不動無礙，一動就要把先機遞到南軍手中，于我軍不利。月霜可是邊罵著你邊帶軍走的?！?/br>
    步蓮華淡淡道：“意外?！?/br>
    紅衣公子嘆氣：“算了，先回京廊，到時候主公問責(zé)，我替你擔(dān)點?！?/br>
    步蓮華笑道：“那就多謝蘇公子了?！?/br>
    紅衣公子嫌棄道：“少來，又不是一次兩次了?！?/br>
    他趴在欄桿上，看著樓下的阿蘭抬袖擦了淚，忽然了悟：“行刺偽帝的是她吧？怪不得……你是看在帝王命的份上才收留她的吧。也是，你恰好需要。我跟樓小七不能時常陪你，你是該找個她這樣時時能跟著你的帝王命?！?/br>
    步蓮華輕聲一笑，手中折扇敲了敲唇，小聲道：“哭好了，她要上來了?！?/br>
    紅衣公子又道：“你倒是命好，這種最不可能成為帝王的帝王命，恰巧能給你當(dāng)個陪床，你走哪她跟哪，拿來消緩你的折命煞最合適不過。我剛瞧了一眼，身形不錯，想來模樣也不難看，待過幾年養(yǎng)出感情……”紅衣公子頓了頓，說道，“算了，南朝的女人……或許你也瞧不上。回京廊小心點，不然被你爹知道了，夠你喝一壺。”

    步蓮華敲著折扇，不知在想什么。

    阿蘭擦了眼淚端盤送吃的來，人走上臺階抬起頭，紅衣公子見了，驚艷之情一閃即過，又輕聲一哼，慢聲道：“……說實在的，雖然我不喜南朝的女人，但她的模樣確實無可挑剔?！?/br>
    步蓮華手中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示意他閉嘴。

    阿蘭吸了吸鼻子，說道：“賀伯伯說，你只喝湯……”

    “嗯，放下吧?！辈缴徣A折扇一指，說道，“他是蘇北湘，我的好友。”

    聽到這個名字，阿蘭驚圓了眼：“北朝蘇商！”

    北朝的事情，他們這些常年在南都討飯的乞丐們也都聽人說起過。南都離前線遠(yuǎn)，每每前方戰(zhàn)事傳來，大街小巷聊的不是死了多少人，燒了多少地，而是南北朝那些年少有為，早早就博出名聲的傳奇人物。

    北朝蘇商就是其中之一，之前這個名字指的是北朝富商蘇鶴，后來則指的是蘇鶴的兒子蘇北湘。

    打仗打錢，無銀兩不行軍，這位北朝富商蘇北湘，就是北朝江家統(tǒng)領(lǐng)的六軍專屬的錢袋子。江家軍打仗闊氣，軍風(fēng)嚴(yán)謹(jǐn)，從不搶刮百姓財物，說到底，就是因為江家軍的背后是蘇商，因而從不缺錢。

    蘇商多有錢，阿蘭想都不敢想?，F(xiàn)在，眼前站的這個長相過分妖艷的紅衣公子，就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活生生的蘇北湘。

    他渾身繡金線，金光燦燦，仿佛哼一下，身上就能掉下一堆金元寶，阿蘭看直了眼。

    步蓮華一笑，調(diào)侃蘇北湘道：“暗門這些年在南朝的傳唱還是有點用的，連沒出過南都的小姑娘都聽過蘇公子的名字，不枉暗門這些年的辛勞?！?/br>
    蘇北湘眉峰一挑，卻道：“你一個小姑娘，眼睛怎么總想往男人的下半身瞟？”

    步蓮華一怔，轉(zhuǎn)向阿蘭。

    阿蘭滿臉驚紅，連忙垂下眼，又忍不住好奇，抬頭問道：“你腰上掛的……是金子嗎？”

    蘇北湘朱紅衣裳系著金絲玉帶，玉帶上還垂著一個巴掌大的金算盤，不怪阿蘭盯著看。

    他呵呵一笑，摘了金算盤隨手扔給阿蘭：“原來惦記金子。拿去看……真金，不許咬！”

    阿蘭摸著金算盤嘆道：“哎，你說，南朝的狗皇帝是不是都沒你有錢？”

    可能狗皇帝這三個字讓蘇北湘無比舒服，他收了幾分刻薄笑，回道：“南朝有什么？不是王臨撐著，多少捐官的銀子都不夠偽帝敗，花錢我比不了他，賺錢他要跟我比，還差點意思?！?/br>
    阿蘭不懂就問：“雖說南都的乞丐們都無所謂南朝打贏還是北朝打贏，他們盼的就是早點合一起，早些停戰(zhàn)。但是我吧，進(jìn)了龍泉宮，發(fā)現(xiàn)狗皇帝實在不是東西，所以心里盼著你們的皇帝能打贏。你說，你們北朝有錢有兵的，皇帝也比狗皇帝出息，可為何這么久了，還沒能打下南都？”

    她突然問出口的話讓兩個公子俱愣在原地。

    沒想到，一個乞丐出身的小姑娘，竟也會想這些問題。

    見他們這反應(yīng)，阿蘭嚇了一跳，以為他倆誤解自己的意思，連忙解釋：“我不是說你們北朝無能……我是說，我從未見過狗皇帝上朝，他整天都泡在后宮花天酒地。還有南朝的龍泉宮，宮女太監(jiān)都找不齊，一個個都從南都街上招乞丐伺候。還有沈鶯兒……就是南朝相府家的小姐，她父親是挖墳起家的，后來花的銀子買的丞相官。南朝這么亂，你們北朝據(jù)說個個都是英雄，兩個一對比……怎么還在打？你們現(xiàn)在完全可以殺了狗皇帝統(tǒng)一天下??！”

    阿蘭早就想問，既然步蓮華能出入龍泉宮，為何不一刀把狗皇帝給捅死？

    捅死皇帝，北朝就能統(tǒng)一十三州了啊！

    蘇北湘嘴角微撇，露出個古怪的笑，對步蓮華說：“我以為有點腦子，沒想到還是個傻的。果然不能對南朝的女人抱太大期望?！?/br>
    步蓮華輕輕搖頭，對阿蘭說道：“打天下不簡單。你只聽北朝好，卻不知南朝占據(jù)著最富庶的三州，財力兵力也不弱。偽帝只是個被兒子圈養(yǎng)起來的老家伙，殺了他并不能使兩朝一統(tǒng)。我們先吃飯吧。北湘，你吃過了嗎？”

    阿蘭把金算盤還給蘇北湘，目光還黏在上面，遲遲不收回。

    蘇北湘收好算盤，見阿蘭饞巴巴的樣子，抬眼一笑，道：“我自己到廚房端點吃的在外間等，就不擾你們了。”

    說完，金算盤嘩嘩作響，蘇北湘三步兩步，紅衣翩然，飄下了樓鉆進(jìn)廚房。

    阿蘭看著他的背影說：“以前只是聽說，如今親眼見了，才知道他們說的不假，你們北朝人真好?！?/br>
    步蓮華好奇：“何以見得？”

    “公子見過我的樣子吧?！卑⑻m說道，“我生成這樣，到人前行乞都會被罵，就算看相的說我命中有護(hù)能助人飛黃騰達(dá)，那沈家買了我也沒給我好臉，說我礙眼，打罵是家常便飯……可你跟這位蘇公子卻是和和氣氣跟我說話，賀伯伯還把rou盛給我吃，我心里感激。”

    步蓮華忽然笑出聲來，阿蘭追問他怎么了，她說的那句話那么可笑？步蓮華搖頭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