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你還記得凜王和雯陽公主到鄖西國的那一天么？”

    幕雪逝點點頭，“只記得那天我身體一直異常，別的就沒什么了?！?/br>
    “那天晚上過節(jié)，街上亮起了很多花燈，三皇子陪著雯陽公主去街上看燈?！?/br>
    幕雪逝耷拉著眼瞼，低聲說，“我知道……”

    “你知道？我聽殿下說你那天昏迷了一夜，你是從哪里聽來的？下人？還是殿下親口告訴你？”

    幕雪逝本想說是自己親眼看到的，但是想想這樣說恐怕還要解釋出原因，會很麻煩，就對身后的蘇入翰說，“是殿下告訴我的?！?/br>
    幕雪逝還記得，三皇子和自己說，他是為自己去求醫(yī)了。一直到現(xiàn)在，幕雪逝都記著三皇子這個善意的謊言，當初三皇子若不是那么說，或許，他真的無法那么狠下心離開。雖然算不上記恨，卻也算是一道傷，不想去輕易想起。

    蘇入翰緩緩說道，“其實那天晚上，殿下并不是誠心陪她看燈，是為了幫你求那枚銀幣。你還記得那枚銀幣么？其實最初，是在上川鴻的手里的，也就是我們那天看到的那位國師。”

    幕雪逝神情有些呆愣，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一樣，敷衍著笑了一下，“記得……”

    “其實三皇子并不想將臨寒宮改成雯陽宮，但是在那時，臨寒宮已經(jīng)歸屬凜王所有。你知道三皇子為何把臨寒宮送出去么？”

    聽到蘇入翰的問題，幕雪逝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份答案，但是他不敢往那里去想。只能機械地搖搖頭，等著蘇入翰說出真正的原因。

    蘇入翰像是故意要幕雪逝著急一樣，沉默了許久都沒有再開口。

    幕雪逝開始有些不安，轉(zhuǎn)過頭看蘇入翰，誰知竟發(fā)現(xiàn)蘇入翰眼睛環(huán)顧四周，像是在欣賞沿途的美景。他們已經(jīng)走了兩三個時辰，現(xiàn)在正經(jīng)過一片草地，草高及馬肚子，只要用手輕輕一扯，就能扯下一根長長的細草。

    蘇入翰表面是在看風景，暗地卻在觀察周圍的情勢。

    幕雪逝則有些不滿，找了一根看起來帶著很多刺的草，伸出手就拔了下來。等到蘇入翰把頭扭回來，就感覺到臉上一陣刺癢，他將幕雪逝的手里的草移開，看到的是幕雪逝竊笑的神情。

    蘇入翰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

    幕雪逝卻不笑了，哼了一聲，把身子扭了回去。

    蘇入翰故意把頭湊到幕雪逝的腦袋旁，輕聲問道，“你是著急知道答案么？”

    幕雪逝干笑了兩聲，臉上帶著莫名其妙的神情說道，“我為何要著急？我有什么可著急的？”

    “那我們就說下一件事情?！?/br>
    幕雪逝一掙扎，差點兒從馬上跌了下去，幸好蘇入翰眼疾手快，將幕雪逝扶穩(wěn)?？此m然沒有什么心機，倒是挺要面子，蘇入翰也不再難為他，將自己知道的一切盡數(shù)說來。

    “當時凜王提出要求，若是三皇子想拿走銀幣，必須要交出臨寒宮。三皇子并不確定這個銀幣能不能救你，可是沒辦法，在那種時候，有一絲希望都要嘗試一下?？赡苣愠酥琅R寒宮是為母妃所建，那里有他母妃的墳?zāi)?，其他的還一無所知。”

    “嗯……”幕雪逝小聲應(yīng)了一聲，臉色稍稍有變。

    “我也并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偶然間知道，那墳?zāi)估锏呐?，并不是三皇子前不久病逝的母妃。三皇子真正的娘親是個民間女子，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宮里的人迫害致死，連尸首都沒有。三皇子小時候答應(yīng)給自己的娘親建一個宮殿，后來直到他的娘親死去，他才實現(xiàn)這個愿望。”

    聽到這里的時候，幕雪逝心里已經(jīng)開始泛起一股心疼的情緒。

    蘇入翰忽然停下，朝幕雪逝問道，“你怎么了？”

    幕雪逝一驚，難道他表現(xiàn)很強烈么？

    見到蘇入翰盯著自己，幕雪逝趕緊訕笑幾聲，回道，“沒怎么啊，聽你講的和電視劇似的，嘿嘿……”

    蘇入翰沒再刻意去問幕雪逝的感受，依舊自顧自地說道，“在你之前，三皇子從未對任何一個人留過情，但是誰都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娘親有很深的感情。他每天都親自去給娘親上墳，盡管那不過是一座空墳罷了?！?/br>
    “或許……”幕雪逝打斷蘇入翰說道，“他只是對這個身體的主人存有感情，這一切都不是為了我?！?/br>
    蘇入翰有些無奈，“雪逝，不知為何到現(xiàn)在，你還這么固執(zhí)地覺得殿下所愛之人是以前的幕雪逝呢？”

    “他自己親口說的，他說他不愛我。”幕雪逝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說了出來，后拉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過于激動，只好平定了一下呼吸，苦笑著說道，“算了，已經(jīng)不重要了?！?/br>
    蘇入翰覺得，自己現(xiàn)在看到的幕雪逝，和平時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徒兒，判若兩人。或許在他內(nèi)心深處，一直藏著這樣一個他吧。

    “殿下說不愛你，是因為你記錯了他的名字。而他真的開始對你動感情的時候，也是因為這個名字。他不叫鈺，他的小名只有他娘知道，而你又恰恰弄巧成拙叫出了那個名字，從那時起，三皇子才真正對你有親近之感。后來你拿著銀幣離開了這里，他每天都問那個幕雪逝他叫什么，只要答不出，他就會情緒失控。我在三皇子身邊這么久，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控的樣子?！?/br>
    幕雪逝感覺心里澀澀的。

    “三皇子沒想到，你叫出那個名字，只是因為恰好記錯了。而他更沒想到的是，他心中唯一的親人，死后尸骨無存，那份孝心也被自己拿去交換。最后換來的，就是你的離開……”

    終于，有一滴眼淚從幕雪逝的臉頰上滑落。

    “我記得三皇子和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沒有那兩個月的記憶，幕雪逝對他而言，什么都不是。而你，卻連他到底氣得是什么都不知道，現(xiàn)在你知道了么？”

    幕雪逝嗚咽著說道，“不知道……”

    蘇入翰嘆了一口氣，撫了撫幕雪逝柔軟的發(fā)絲，說道，“他氣得是你的不告而別，是你一直到離開都不向他坦明心意。若是當初你坦白告訴他你的身份，他頂多會罰罰你，而且就算是罰，也不過是做做樣子。

    你仔細想想，三皇子有幾次真的對你下過手？我做他的侍衛(wèi)，他手里的下人，有時不小心走了神，都可能被我一劍斃命。你的所作所為夠死多少次的？他若真的對你無情，在你回來之后，還會讓你繼續(xù)待在小院，還會把你的身邊的下人全調(diào)過去，甚至現(xiàn)在還任你走……你覺得可能么？”

    “師父，你別說了……”

    蘇入翰一摸幕雪逝的臉上濕漉漉一片，滿手的涼意。

    “我說這些，只是不希望你日后留有遺憾，現(xiàn)如今我們馬上就要走出帝都了，就算是后悔，恐怕也晚了?！?/br>
    幕雪逝眼睛通紅一片，沙啞著嗓子說道，“我不后悔，他已經(jīng)和雯陽公主成親了，之前是我不好，就讓他把我忘了吧?！?/br>
    蘇入翰將幕雪逝擁在了懷里，想了想，還是朝他說道，“雯陽公主，已經(jīng)被三皇子殺死了?！?/br>
    幕雪逝的身體一僵，猛地回過頭，朝蘇入翰問，“為什么？”

    “原因很復(fù)雜，現(xiàn)在說，恐怕也說不清，而且就算說清楚了，你或許也無法徹底理解。你只需明白一點，三皇子雖然不能只手遮天，但是他會盡其所能地保護你。”

    幕雪逝眼神怔怔的，像是傻了一樣。

    蘇入翰從包裹里拿出水壺，遞給幕雪逝，要他先喝些水。

    幕雪逝推開蘇入翰的手，忽然朝他問道，“那三皇子現(xiàn)在豈不是會有危險？他殺了雯陽公主，凜王一定會找他報仇的。凜王是君王，三皇子只是一個皇子，凜王要是下令讓他死，三皇子怎么可能逃得過？師父，你告訴我，三皇子是不是已經(jīng)……”

    看到幕雪逝一驚一乍的表情，蘇入翰心中忽然想笑，他趕緊勸哄道，“不會的，三皇子有皇上護著，不會有事。只要你能平安離開這里，三皇子那里，你無需過多擔心……”

    其后蘇入翰再說什么，幕雪逝就都聽不到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是眼淚還是什么。心像是被挖去了一塊，許久沉積起來的痛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出來，幕雪逝發(fā)現(xiàn)，原來至始至終，自己所謂的放開，不過是是沉睡罷了。一旦醒來，什么都在照舊。

    只是，沒法后悔了，退路，已經(jīng)被自己堵死了……

    幕雪逝的頭輕輕靠在蘇入翰的胸口，神情木木的，像是丟了魂一般。

    又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幕雪逝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閃著光的東西?？雌饋恚故侨绱搜凼?。

    蘇入翰將那枚銀幣放到幕雪逝的手里，沉聲說道，“殿下將這東西還給你，你若是想回去，還可以徹底離開。要是真的遇到了危險，也可以拿這個避一避?！?/br>
    像是忽然恍惚著記起來什么，似乎那天他拿刀自殺，三皇子也說過類似的一句話。當時他昏迷了，三皇子到底之后說了什么，他也無心去聽，只是一味地記著三皇子說的那句“我不愛你”。

    蘇入翰像是幕雪逝肚子里的蛔蟲，看到幕雪逝微微蹙著眉，便在一旁提醒道，“當時殿下怕你性命不保，就讓你拿著這枚銀幣先暫時離開這個身體。他說日后你換到誰的身上，他都一樣愛你?！?/br>
    幕雪逝頓時淚如泉涌。

    蘇入翰還嫌不夠，接著朝幕雪逝說道，“三皇子還要我告訴你，他真正的名字叫幕臨曦?！?/br>
    不久之后，幕雪逝終于泣不成聲地說道，“師父，我后悔了，咋們回去吧……”

    “你發(fā)過毒誓，絕不后悔的?！碧K入翰調(diào)侃道。

    幕雪逝聽到蘇入翰的語氣，知道他是故意的，像是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希望，是不是他們還是可以折返回去的？

    想到此，幕雪逝趕緊擦了擦眼淚，轉(zhuǎn)過身朝蘇入翰說道，“師父，那毒誓發(fā)就發(fā)了，若是真的靈驗了，我也認了。我們回去吧……”

    蘇入翰一揚馬鞭，馬反而更快地朝前跑去。

    幕雪逝著急了，抓著蘇入翰的胳膊大聲說道，“師父，你別忘了，你身上還有毒沒解呢？萬一半路發(fā)作了怎么辦?。课覀兂矛F(xiàn)在還沒走多遠，趕緊回去先把你的毒解了吧?。　?/br>
    蘇入翰哼笑一聲，“你現(xiàn)在想起為師的毒了，不必擔心，這點兒小毒，還是傷不到我的?！?/br>
    幕雪逝見蘇入翰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整個人都朝后轉(zhuǎn)了過來，身子在馬上亂晃個不停。黝黑的小臉更是陰暗了幾分，嘶啞著嗓子超蘇入翰嚷道，“師父，求求你了，趕緊回去吧?！?/br>
    蘇入翰臉上那玩味的表情慢慢消失，臉上恢復(fù)了慣有的嚴肅。

    幕雪逝發(fā)現(xiàn)，蘇入翰不是和他開玩笑，他是真的不打算帶自己回去。

    “我之所以在這和你說，就是因為現(xiàn)在根本沒有反悔的余地，你離開之后的日子也能有些寄托。我們?nèi)羰乾F(xiàn)在撤回，立刻會有追兵將我們攔截住。前面有一個很寬的峽谷，我們橫穿過那個峽谷，就算是出了帝都，他們暫時就追不上來了。”

    幕雪逝發(fā)腫的眼角望去，前面蔥綠一片，他們已經(jīng)在一處山腳下。

    “我不走！我不走！”幕雪逝朝著空曠的大山喊了兩句，頓時發(fā)出兩聲不小的回音。

    蘇入翰哪想到幕雪逝會喊出來，立刻將幕雪逝的嘴掩住，繼續(xù)朝前趕路。

    幕雪逝像是瘋了一樣，在馬上不停地折騰，手指在蘇入翰身上亂點，企圖能把他定住。蘇入翰在這一刻才發(fā)現(xiàn)，當初收幕雪逝做徒弟，是多么錯誤的一個決定。

    幕雪逝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理智，用腳在馬肚子上亂踢，惹得馬跟著他一陣一陣尥蹶子。幕雪逝朝蘇入翰的脖子上掐去，已經(jīng)完全忽略了這個人是自己的師父，現(xiàn)如今擋在他面前的，都是他的敵人。

    “讓我回去，啊啊啊?。?！”幕雪逝咬上了蘇入翰堵住自己嘴巴的手，又接著大喊起來。

    蘇入翰又點了幕雪逝的xue道。

    幕雪逝說不出話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整個人憋得像是要斷了氣。

    “你不必擔心回不去，現(xiàn)在我們只是暫時離開。等這里安全了，我們還會回來的?！碧K入翰不得已朝幕雪逝說道。

    幕雪逝仍然沒有一絲好轉(zhuǎn)，很快，連眼神都開始有些渙散。

    “還喊不喊？”蘇入翰冷著臉朝幕雪逝問。

    幕雪逝趕緊搖了搖頭，臉色稍稍好轉(zhuǎn)了一些。

    蘇入翰解開了幕雪逝的啞xue，但是他的身體還是不能動。

    幕雪逝能說話之后，就朝蘇入翰說道，“師父，若是三皇子有什么不測，我也不會獨活的。現(xiàn)在你讓我逃過危險也是沒用的，三皇子不逃過危險，我照樣會陪著他死?！?/br>
    “你回去，三皇子還要費盡心思保護你，反而更增添了他的危險，你為何不替他考慮考慮？”

    “師父，你為漓淺取那塊暖玉的時候，不是也知道明明是危險的么？可是你有為漓淺考慮過么？而且你那么做只是想讓漓淺過得更舒服一些，我這里是三皇子有了危險,難道都不能去陪著他么？你也太狠心了，就顧著自己痛快，你要真這么強制我，咋倆的師徒關(guān)系，從現(xiàn)在起，斷了！”

    蘇入翰被幕雪逝這一番犀利的言辭，硬生生地說愣住了。

    第226章

    隼曳和身后數(shù)百個精兵一路追趕，一直走到天黑，都沒發(fā)現(xiàn)幕雪逝的影子。

    隼曳料想幕雪逝已經(jīng)離開帝都了，或者根本就沒有從冰火洞出發(fā)，若是離開帝都，那再好不過了，若是沒有從冰火洞出發(fā)，也比中途被攔截強一些。

    隼曳身下的馬明顯跑得有些吃力了，他朝后看看，那幾個精兵依舊面無表情，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累。隼曳看他們的面容和表情，總覺得這幾個人像是練了什么邪道功夫，看起來像是活死人一樣。

    隼曳將馬駕到一個水塘旁，讓馬先喝些水，歇息片刻再接著趕路。不然照這樣下去，就算他受得了，身下的馬也受不了。

    喝了一些水，又用水壺舀了一些水，備在腰間。隼曳四處望了望，這里一直荒無人煙，而且只有一條路。剛才他走的時候特別低頭看了看，路上有一排馬蹄印，不知道是不是蘇入翰騎的那匹馬。就算不是也不用擔心，起碼可以肯定，這條路上沒有來過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