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三皇子，和屋中那個美如畫的人兒，仿佛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璧人。

    三皇子手里的劍朝蘇入翰指去，在蘇入翰的鼻尖處停留。蘇入翰站得筆直，如同一尊石像，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一抹倦意。

    “什么都不用告訴我?！比首邮樟藙?，朝自己的寢宮走去，留下蘇入翰一個人佇立在原地。

    屋中并沒有三皇子想像中的凌亂，一切盡然有序，而那道清冷的身影，卻沒有出現(xiàn)在床上。三皇子側(cè)目，發(fā)現(xiàn)了端坐在大案旁的幕雪逝。

    幕雪逝雖然臉色不太好，可是精神確實顯得很好，他端著茶碗，漂亮的手指在茶具上輕輕摩挲，臉上帶著一抹淺笑。

    這樣的幕雪逝有些恍惚不真實，三皇子不敢去勸服自己相信幕雪逝已經(jīng)記起來一切了，因為太了解希望過后的那種絕望的滋味，三皇子只能靜靜地佇立在門口。

    “三殿下怎么不進(jìn)來？”幕雪逝瞥了三皇子一眼，眼中的諷刺顯而易見。

    三皇子聽到三殿下，就意識到剛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不過幕雪逝肯下床，坐在這里和自己講話，已經(jīng)是一大改觀。

    三皇子平和了一下語氣，淡淡問道：“醒了？”

    “一直沒睡！”幕雪逝平靜利索地答道。

    三皇子發(fā)現(xiàn)，幕雪逝今天刻意整理了一下自己。長發(fā)及肩，用一個琉紋簪子隨意鉤起。淺藍(lán)色的長袍及膝，下面是乳白色的長褲，一雙白皙的小腳裸露在外面，顯得惑人無比。三皇子想起，幕雪逝以前喜歡把自己的腳伸在三皇子的腳上摩挲，他嘴里管這個動作叫“蹭蹭”。

    三皇子覺得今天的幕雪逝美得有些不真實，他朝幕雪逝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幕雪逝也沒有絲毫抵觸之意。

    “殿下，我都想起來了。”幕雪逝的嘴角揚(yáng)起一抹清麗的笑容。

    我都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

    三皇子的腦中反復(fù)默念著這六個字，有些 不能說服自己的感覺。他想保持理智，卻感覺潮水一般的喜悅沖擊著自己的大腦，卷起驚濤駭浪，撞得他暈暈乎乎，怎么都無法清醒。

    下一秒鐘，三皇子已經(jīng)將幕雪逝擁入懷中，氣息不穩(wěn)地問道：“你都想到些什么？”

    幕雪逝一笑，聲音幽幽地在空氣里回蕩。

    “我想起你送給我一匹馬，我們一同騎著去游玩；我記得你為了我和皇上鬧翻了臉，在大堂上公然為我洗冤；我記得默孺蠱師欺騙我，說你中了劇毒，我為你在草叢中等著鶯蘭花開；我記得我們一起去湖邊看螢火蟲，還有你送我的那盞燈籠……”

    “夠了……”三皇子撫著幕雪逝頭發(fā)的手微微顫抖著，“想起來就好。”

    “因為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幕雪逝的一句話，讓三皇子的灼熱的目光慢慢冷卻，他輕輕推開幕雪逝，眼睛盯住他，問道：“你說什么？”

    幕雪逝也回望著三皇子，眼中的肅殺之氣越來越濃。

    “我說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如此清楚地記得曾經(jīng)是怎么欺騙你的。三殿下，不要以為只有你會折磨人，我，幕雪逝，同樣也會……”

    “為何欺騙？為何折磨？雪公子不妨說說看，讓我也受教一下。”三皇子的聲音沉靜得如同一汪死水，讓周圍的風(fēng)都停止了流動。

    幕雪逝輕輕閉上眼睛，對著窗外說道：“欺騙就是我清楚地知道前些時日是怎么對你的，而折磨，就是我前些時日給你的那些溫柔，那些關(guān)心，都是為了這一刻用來報復(fù)你?！?/br>
    我前些時日給你的那些溫柔，那些關(guān)心，都是為了這一刻用來報復(fù)你……

    第171章

    三皇子聽到幕雪逝的話，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開口。直到幕雪逝開始肆無忌憚地笑，三皇子才將目光轉(zhuǎn)到他的身上。

    “餓了么？”三皇子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

    幕雪逝收回笑容，皺皺眉頭說道：“有一些……”

    “泰安公公，叫膳房備些吃的。”三皇子朝門口說道。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廳前面的一個紅木方桌旁，方桌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小糕點，還有水果。

    三皇子把一盤梅花酥推到幕雪逝的面前，什么話都沒有說。

    幕雪逝瞟了一眼那梅花酥，“殿下，我不喜好吃甜?！?/br>
    三皇子靜靜地看著一桌子的甜品，輕笑了一聲，“你為了報復(fù)我，還要硬逼自己吃不喜歡吃的東西，真是難為你了?！?/br>
    “這些隱忍之術(shù)，比起心中那仇恨，又算得上什么！”幕雪逝拿起一個桂花糕，真的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三皇子沒有動手，而是靜靜地看著幕雪逝，腦中回憶著當(dāng)初去廚房偷吃的那副場景。出乎意料的，心理沒有痛的感覺，大概是痛的有些過了，便麻木了神經(jīng)。

    等到桌子上的那一盤東西被席卷一空，幕雪逝才抬起頭來，正好觸及三皇子的目光，里面沒有仇恨，有的只是釋然。

    “蘇入翰！”三皇子輕輕喚道。

    蘇入翰過了很久才推門而入，先朝三皇子行了一個禮，借著便抬起頭，把目光放在三皇子和幕雪逝中間。

    “打開臨寒宮的墳?zāi)梗屇谎┦牛胰ソo我的母親賠罪。”

    一句話如晴天霹靂，震得蘇入翰面色發(fā)白。他用目光死死盯住三皇子，氣息開始變得不穩(wěn)。

    “殿下……是……想把幕雪逝活埋……么？”

    三皇子沒有回應(yīng)，幕雪逝就跪了下來，頭朝地狠狠地磕了幾下，抬起來時腦門一大片的淤青。

    “謝殿下……”

    蘇入翰也朝三皇子跪了下去，第一次流露出焦急的神情。“殿下，你答應(yīng)過我的，不管怎么樣，都不會用強(qiáng)制的手段，雪逝若真的被……”

    “拉下去！”三皇子面無表情地說道。

    幕雪逝的頭低垂著，眼睛看著蘇入翰，目光全都是陰寒之氣。

    “不要忘了我昨天晚上說過的話?！?/br>
    告訴我三皇子讓我想什么……不然就讓我死……

    蘇入翰一直都記得，從昨晚到現(xiàn)在，幕雪逝說過多少遍這句話。心中清清楚楚地知道幕雪逝現(xiàn)如今生不如死，可使就是做不到讓他解脫。

    “拉下去！”三皇子又說了一遍，語氣里透出最后的耐心。

    門被緩緩地關(guān)上，剛才還是三個人的屋子，這會兒只剩下三皇子一個人。三皇子慢慢地扶著旁邊的大案坐下，眼睛直直地看著幕雪逝剛才下跪的地方，一滴眼淚滑落下來。

    幕雪逝，你贏了。枉我費盡心機(jī)，都不抵你口中一句冷話。罷了，放你一死，算是徹徹底底地認(rèn)輸。

    眼淚滑落到口中，苦澀至極。三皇子記得自己只掉過兩滴眼淚，一滴是為臨娘而流，一滴就是此刻不知為誰而流。

    臨娘離去時，三皇子過早地體會到了仇恨的滋味，但那也只是仇恨。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三皇子已經(jīng)把失去當(dāng)成了一種生活，茫茫人海任沉浮，無愛亦無恨。

    若不是因為幕雪逝貿(mào)然吃下那個為三皇子所摘的皂瑩角；若不是幕雪逝在臨寒宮抱著蘇入翰的腿，要他去救三皇子；若不是幕雪逝打著哈欠睡在草叢里；若不是幕雪逝淘氣地把腦袋埋入自己的懷中；若不是幕雪逝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敢做別人不曾做的事……

    三皇子又怎么會再次摒棄心中一貫堅持的孤傲？

    帶著仇恨的日子雖然晦暗，可是不懂得愛，不懂得痛……就算是疲倦了，一覺醒來也不會有心力交瘁的感覺。

    無法接受，那讓自己淪陷的澄澈笑容，會是虛假的。假如是那樣，你不如死去……倘若你離去了，我還可以在淡忘了這一句話之后，固執(zhí)地覺得你只是醒來之后羞于承認(rèn)……

    雪逝，我忘記讓你上路前叫一聲我的名字了。三皇子想到自己懷中依偎的小人兒馬上就要睡在冰冷的泥土里，心也慢慢墜入了無邊的地獄。

    “三殿下，不要??！”忽然三個身影奪門而入，跪在最前面的就是清韻。

    “三殿下，不論發(fā)生了什么事，雪公子也是罪不至死的，殿下忘了雪公子的好了么？自從我被調(diào)到了繡房，雪公子經(jīng)常去給我送吃的……若……殿下真的要賜死……雪公子，清韻也跟著一起上路吧！”說著，便趴在地上哭了起來。

    “出去！”三皇子靜靜地說道。

    清雅和清竹也跟著哭起來，眼睛腫的像個包子，從三皇子命令蘇入翰把幕雪逝拖下去，清雅和清竹就一直哭到現(xiàn)在。

    三皇子已經(jīng)無力再說一遍出去，只是揮了揮手，示意隼曳把門關(guān)上。

    隼曳的手放在門上，微微停滯了一下，也說了一句話。

    “殿下，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回不來了?！?/br>
    門被扣上，外面的哭聲漸行漸遠(yuǎn)，三皇子靜靜地倚在長凳上，眼前一片黑暗。

    ……

    雯陽公主伸了伸懶腰，打著哈欠說道：“今天起了個大早?！?/br>
    兩個侍女看著外面那刺眼的陽光，心中不禁愕然，這個公主還真是會開玩笑。一個侍女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起雯陽公主，將準(zhǔn)備好的衣服為她換上，又從旁邊那個侍女端著的水盆中擰出一條水巾，朝雯陽公主臉上擦去。

    “輕一點兒，你以為我的臉是你的臉么？”雯陽公主大早上就底氣十足。

    兩個侍女暗地撇撇嘴，只好把動作又放輕了一些。

    一頓梳洗完畢之后，雯陽公主照了照鏡子，反復(fù)挑揀著臉上的不足。這么一番打扮下來，鏡中的小臉已經(jīng)是光鮮亮麗，雯陽公主卻還是心中忐忑，因為今天要見的人是三皇子。

    “我這個樣子如何？”雯陽公主難得回頭朝兩個侍女一笑。

    其中一個侍女見另外一個侍女沒說話，只好自己張口說道：“挺好的，公主?！?/br>
    啪！

    一個巴掌扇到那個侍女的臉上，雯陽公主使勁甩著自己打得發(fā)麻的手，恨恨地說道：“什么叫挺好的，要說很好，這樣我才敢去見三皇子?！?/br>
    那侍女癟癟嘴，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雯陽公主又看了看另外一個侍女，語氣輕傲地問道：“你說，三皇子見到我這副樣子，會被我迷倒么？”

    在這小院里，三皇子就像一個神一樣，無人能夠與他相提并論。雯陽公主再怎么漂亮，在這群下人眼里，依舊到不了讓三皇子為之傾倒的地步?？墒强粗╆柟髂橇鑵柕哪抗猓鞘膛仓缓醚柿艘豢谕履?，小聲說道：“會的，我想三殿下應(yīng)該會的……”

    “什么叫應(yīng)該？？是一定會，你看你這張不情不愿的臉??！來人，給我拖下去，抽五十鞭子?！宾╆柟鞒饷婧暗?。

    跑進(jìn)來兩個侍衛(wèi)，聽到雯陽公主的話，趕緊將那侍女押走了。那侍女臨走前還朝另外一個侍女偷偷做了一個鬼臉，示意自己不用陪著雯陽公主去碰釘子了，何等大快人心的事。

    就這樣，雯陽公主又隨意拉了一個侍女，讓兩個侍女扶著自己，慢慢地從二樓走了下去。沒一會兒，就出了春暖閣，朝三皇子的小院走去。

    路上，雯陽公主正好經(jīng)過臨寒宮，收住了腳步。不知道在臨寒宮這塊土地上興建的雯陽殿到底怎么樣了？雯陽公主雖然清楚自己成婚當(dāng)日就會在這里安住下來，可是還是心癢癢，忍不住想進(jìn)去看看。

    推開門，雯陽公主瞪大了眼睛。

    竟然還是一片荒地??！

    看到此情此景，雯陽公主整個人氣得直跳腳。按照這種進(jìn)度下去，自己和三皇子成婚，還得需要多久??！

    “來者何人？”

    雯陽公主氣沖沖地去找三皇子，本想質(zhì)問臨寒宮的事情，結(jié)果剛走到回廊入口，就被兩個身著官服，面色陰沉的禁衛(wèi)軍攔了去路。

    “大膽，本公主要進(jìn)殿下的寢宮，還用得著向你們通報么？”雯陽公主哼了一聲，打算直接從那二人中間走進(jìn)去。

    兩個禁衛(wèi)軍用手中的長槍將雯陽公主一下?lián)踉诹送饷妫╆柟骺粗墙l(wèi)軍手里拿的比自己還高的武器，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要是讓三殿下知道你們這般招待我，會讓你倆不得好死的?！?/br>
    這兩個禁衛(wèi)軍可不是雯陽公主那里的丫鬟侍女，在這任雯陽公主怎么嚇唬，都是面不改色。

    最后雯陽公主實在氣得不行，便朝身后的侍女說道：“我是誰？給他們叫來聽聽?！?/br>
    “您是……”侍女看了看雯陽公主，又看了看禁衛(wèi)軍，勉強(qiáng)接道：“三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