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李無章喜歡用毒,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毒醫(yī)。 一般毒|藥入得了他的眼,特別“特別”的毒,更是讓他過目不忘。 江俊所中的毒,原料其實(shí)非常簡單,就跟衛(wèi)五同在他祭龍山上被戎狄扎束圍困時候中的箭毒一樣——都是踟躕花為基底的毒|藥。 可是,這種毒,并不是簡單地將踟躕花并其他幾味藥草碾碎成汁液,而是通過了提純和炙烤,通過幾種不同的方式、緩緩地滲入人的身體里。 在斷定江俊確為中毒后,衛(wèi)五便將西路軍中江俊接觸過的東西給盡數(shù)原封不動地取了來。 李無章一一驗(yàn)過之后,就氣得破口大罵,一氣兒罵到江俊醒來。 比如他們的軍帳上沾染了紫靈草粉末,這種草本身沒有毒,可是碰上了普通的木料,如松樹、柏樹、楊樹一類,變?yōu)樯雒曰弥尽?/br> 比如他們的褥子里面被放了合陽花粉,單獨(dú)的合陽花粉有助眠功效,但是碰上了枕芯里頭同樣助眠的藍(lán)蓮,便會相生相克,形成幻障之毒。 而段恩絕常用的蘇葉,在碰上了這兩種毒之后,更是會有相沖之用。 那些東西,一氣兒攤開放在大草原上,李無章氣得腦仁疼,要人一把火燒了才解氣,更是指著蹲在一旁的藥丸吼:“你早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了怎么不示警?!” 雪貂團(tuán)子委屈兮兮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尾巴。 tat它又不會說話…… “真是、真是……”李無章發(fā)了老大一通脾氣:“毒童子,你他娘的欺負(fù)到爸爸這兒來了!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叫李無章!” 彼時的衛(wèi)五抱胸站在他身后,皮笑rou不笑:“有法子治不?” “……” “沒有???!” “不不不!當(dāng)然有!”李無章看見衛(wèi)五橫眉豎眼,當(dāng)即保證可以治:“但是——就是……” “緊急關(guān)頭,別支支吾吾的?!?/br> “就是治療的過程可能有點(diǎn)痛苦,”李無章露出了視死如歸的表情:“這是緩慢滲入肺腑的毒,要徹底拔除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且——對方大約是想要做得滴水不漏,所以、才尤其麻煩。” 衛(wèi)五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變成了“川”字。 “江、江公子不是怕藥味么……”李無章猶猶豫豫的:“我需要用猛藥以毒攻毒,將江公子身上所有的毒素都逼到一塊兒去,然后才能一起拔除,這、這個法子雖然有些疼,但是卻是可以治本的法子?!?/br> “有多疼?” “大概、大概和……用大鐵錘把每一寸骨頭都敲碎了,然后再拼回來……一樣痛吧……”李無章越說越小聲。 “……”衛(wèi)五深吸了一口氣,“……要多久?” “……五天。” 聽見這個答案之后,衛(wèi)五沉默了下來,他不說話,李無章更是不敢說話,兩個人靜靜地站在那燃燒起來的熊熊烈火之后,只能聽見火堆里頭那堆臟東西彈出的“噼啪”之響。 “沒有……沒有別的法子了么?” “……有是有,只是……會落下病根,之后更是會痛得……厲害。” “……!”這不跟沒有別的法子一樣嗎?! 衛(wèi)五煩躁地抓了自己的頭發(fā)一把,眼眸里燃燒著比眼前的烈火更加兇暴的火焰,一雙拳頭被捏得咯吱作響,他深吸了好幾口氣,都沒能夠?qū)⑿厍焕锩婺欠N噴薄而出的怒意給冷靜下來。 “啊——!” 突然,衛(wèi)五爆喝一聲,噴薄而出的內(nèi)勁幾乎將面前的整個火堆給炸成漫天煙火,霸道的內(nèi)勁更是將方圓一里只能的野草都給削去了頂。 李無章屏息凝神,雙手緊緊地捂住了嘴,臉色慘白、額角滲出冷汗幾滴。 “藥丸……”衛(wèi)五喘了幾口氣,轉(zhuǎn)過頭來、嘶啞著聲音問李無章:“我是說——那頭小畜生,不親近江俊,就是因?yàn)樗砩蠋Я硕镜脑???/br> 李無章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微微抿了抿嘴唇,衛(wèi)五想起來他和江俊在草地上胡天胡地的那一個夜晚,他壓著江俊在狼皮子上要了好幾次,差不多讓江俊這個人從里到外都染滿了他的氣息。 像是不知疲倦的雄獅,用盡全力地將屬于他的雌獸染滿了“屬于他”的體|味兒。 而那一天晚上,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雪貂,卻跳過來和江俊十分親近。那時衛(wèi)五雖然疑惑,卻并未放在心上。 “所以——這也是你要江俊無論如何帶著那玩意兒的原因?” 李無章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衛(wèi)五惱火地錘了旁邊木質(zhì)的馬糟子一下,疾風(fēng)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湊過去用腦袋頂了頂衛(wèi)五的肩頸。 看著衛(wèi)五憤怒的模樣,李無章倒是垂下了眼睛——雪貂確實(shí)有這種作用,但是當(dāng)時他送雪貂給江俊,更多的是處于一種道歉的心理——哪里會想到、真的有人會給江俊下毒。 他們兩人各懷心思,對江俊的關(guān)心——倒是如出一轍。 于是,此刻解釋完一切,在面對江俊的時候,兩人只是沉著臉、露出滿臉的關(guān)心和憂慮: “江公子,你放心,毒童子那個小玩意兒還不是我的對手,你想他怎么死?腸穿肚爛還是七竅流血,或者每天都七竅流血、腸穿肚爛一次還不死、一直折磨到他老死?” ——李無章如此說。 “……欺負(fù)你的,我會找他們算這筆賬的,必定十倍奉還?!?/br> ——衛(wèi)五如此保證。 “噗嗤——”江俊被他們逗笑了,他坐起身來靠近衛(wèi)五懷里,嘆了一口氣,神色有些恍惚:“看來我那位繼母,還真是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br> 張千機(jī)的示警如此,李無章之后的調(diào)查、更是如此。 吟香樓事,尹氏委托管家找的是江湖上的“萬老大”。之后江俊死里逃生、辦砸了事的萬老大,在第二次找到他的尹氏面前立下重誓,一定要幫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江俊。 毒童子是江湖上成名較早的一個慣于使毒的邪派中人,早年被毒物反噬、便長成了一副童子模樣,身量較小、心腸歹毒。 李無章師從杏林陸家,陸家人懸壺濟(jì)世、他的師傅曾經(jīng)無一中救過毒童子一命。 心高氣傲的毒童子卻留在了杏林同陸先生比試了三天三夜,他下毒、陸先生解毒,還約定,如果誰輸了、就要叫對方三聲“爺爺”。 事情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是毒童子輸?shù)眯姆诜?,跪下來叫了?dāng)時年紀(jì)比他還小的陸先生三聲“爺爺”之后,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沒想到,竟然重出江湖之時,就是答應(yīng)萬老大接了一樁害人的生意。 “卑鄙小人,”李無章絮絮叨叨:“這種萬物相生相克、兩者相沖能夠制成新的藥物的藥理,還是我?guī)煾附趟哪亍?/br> 江俊勾了勾嘴角,沒說什么。 人心素來如此,利聚而來、利散而走。聽李無章的描述,那位毒童子又不是什么正道中人,憑什么要守著一個虛無的承諾過一輩子。 事情說開了便好辦,李無章準(zhǔn)備好了需要用到的藥材就準(zhǔn)備施為。 雖然江俊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真的喝下了李無章給他的東西之后,那種劇烈的疼痛,還是讓他渾身顫抖、臉色倏然慘白了下去。 像是被人緊緊地按壓在了床上,從小拇指開始、一寸一寸用大鐵錘敲碎了骨頭,然后再來回碾壓的劇烈疼痛。 只一下,就讓江俊痛呼出口。 凄厲慘烈的痛呼讓衛(wèi)五一瞬間就紅了眼睛,緊緊地江俊摟在懷中、試圖緩解他的疼痛。更是沖李無章喝道:“你不是有麻沸散的么?!他都痛成這樣了你還愣著做什么?!” 李無章顫顫巍巍的,沉吟了半晌才告訴衛(wèi)五:“爺……這、這種痛,吃、吃麻沸散沒用。就、就算你敲暈了江、江公子,他還是會疼醒的?!?/br> “什么……?”衛(wèi)五決眥欲裂,只恨不能將江俊身上的痛苦轉(zhuǎn)嫁到自己身上來。 江俊只覺得身上沒有一處不疼,衛(wèi)五在他耳畔說的話他一句都聽不進(jìn)去,只能雙目失神地看著衛(wèi)五的嘴唇開開合合。 他渾身都在冒虛汗,身上的衣服如同被水浸泡過一般緊緊地貼在肌膚上。 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激痛像是海水一般潮起潮落:好不容易忍完了這一波,下一波便又如同反噬一般跗骨襲來。 他不知道自己臉色慘白如紙,更不知道自己渾身都在顫抖、疼得痙攣。 只知道衛(wèi)五摟著他、緊緊地?fù)е?,不愿意放手?/br> 緩緩地勾起了一個模糊的笑意,江俊虛虛地張來了嘴巴,緩了好久,才用氣聲說出了幾個不大完整的詞兒來:“別……擔(dān)……心……” 然后江俊就感覺臉上一片濕意,不過他已經(jīng)疼得神智不清,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 等那藥勁兒過去,江俊整個人便猶如從水里撈出來一般,等在旁邊的李無章連忙上前施為,施針、放血,再喂給江俊一些溫補(bǔ)的藥丸。 好一通折騰下來,江俊不怎么安穩(wěn)地睡著了。 李無章和衛(wèi)五兩人,卻都去了半條命。 ——才第一天而已,之后,還有四天,他們要怎么熬過去。 伯顏阿魯渾是個厚道人,在講義氣這一方面、戎狄有自己的堅持。知道江俊出事以后,整個部落都將江俊和衛(wèi)五他們緊密地保護(hù)起來。 而且,每一次外出打獵,最新鮮的rou、最好的羊奶,都留給了他們。 西路軍馬不停蹄,眼看著就要到達(dá)四海冶府。阿魯渾不便久留,便將部落中的一切都交給了爾朵。爾朵依舊看不慣衛(wèi)五,尤其看著江俊遭受如此折磨、 但爾朵知恩圖報,對江俊依舊殷勤,對衛(wèi)五——卻不再處處針對。 第二日起,江俊便開口咯血。 嗆咳著嘔出濃黑色帶有血塊的血,一小只的藥丸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在旁邊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圈,一會兒發(fā)出“吱吱吱”的聲響,一會兒又抱著自己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小爪子來回揪著。 江俊痛得急時,也忍不得咬過衛(wèi)五幾次。 三天、四天開始,咯血變成了大口大口地嘔血,李無章不忍心看,只在給江俊配藥的時候,忍不住地加了好多補(bǔ)血、補(bǔ)氣的藥材。 直到第五日,在折騰之后了好大一通之后,整個人已經(jīng)虛脫得昏過去的江俊,還是被衛(wèi)五咬牙、狠心地叫醒。 江俊睜開眼睛,看見李無章端著一個小碗。 他還沒有靠近,江俊便聞見了濃烈的腥味兒。 “江公子,這是最后一味藥,喝下去、喝下去就沒事兒了,這毒,也從此拔除了去。”李無章解釋,可是眼神卻有些躲閃。 江俊累得很,虛虛地靠在衛(wèi)五的懷里,抬起眼皮掃了一眼那個小碗——里頭黑黢黢的一碗藥,碗邊兒上、卻紅得很。 濃稠黏膩能夠紅成黑色的藥? 江俊作為一個常年被劇情大佬套路的“老司機(jī)”,深吸了一口氣,才用極嘶啞的聲音道:“別……告訴我……是誰的血……” 什么喝了我的血包治百病、可療百毒。 什么我從小食百毒、吃靈草,百毒不侵,所以你喝我的血可以療傷救命。 簡直是夠了好嗎! 真有那么神乎其神,他這么五天、地獄一般過的五天又是為了什么?! 李無章尷尬地吞了吞唾沫,猶豫了好久,才輕聲道:“不、不是誰的血……” “……”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