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在江俊他們去往榆林酒家的同時, 無煙也終于趕回到了恭王府之中。 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稟明恭王后,那位原本靜靜站在書桌后執(zhí)筆繪畫的王爺忽然毫無預兆地捏斷了手中一桿上好的狼毫。 “王爺——?”無煙吞了吞唾沫, 也跟著緊張起來。 “你說是個滿臉橫rou、身邊帶著一柄長刀的漢子?”凌武蹙眉繞過書桌來到堂前:“他是不是生得牛眼馬嘴、相貌奇丑, 且嘴角有一顆很大的痦子?!” “……王爺您怎么知道的, 那個人是真的……”很丑。 “……”指關節(jié)被握得咔咔響的聲音突兀地在安靜地書房中響起, 凌武的呼吸都沉重了幾分,他嘶啞著聲音、讓自己盡量平靜地問道: “江俊他就帶著王府的幾個侍衛(wèi)過去?除了那幾個人就沒有旁人了?!” 就算是個木頭, 此刻也該明白了恭王的心思。 何況無煙, 他臉色變了數(shù)變、“撲通”一聲跪下去:“是小人疏忽了!還請王爺、王爺快想辦法救救我家少爺——” 臨危不亂、城府極深的恭王, 聞之大名都會色變的角色,他家少爺就那樣堂而皇之地招惹上了,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兒。 就算那個漢子要殺的人本來是宋思遠,可誰知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殺人還分不分什么任務對象。 萬一這人嗜殺成性:殺一個是殺,殺三個也是殺。 “起來!”凌武的聲音中蘊含著薄怒:“有空在這兒杵著, 倒不如拿著這個去肅北侯府,找方小侯爺, 要他速速腳上溫丹琴前往榆林?!?/br> 說著, 一塊散發(fā)著nongnong檀香的平安牌便穩(wěn)穩(wěn)地落入了無煙懷中。 而凌武則直接急匆匆地朝外頭趕去,他疾走了兩步, 卻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轉頭過來吩咐滿臉憂色的鐘平道: “給我盯緊胡百萬和胡力?!?/br> 鐘平連連應“是”, 可是老人還是追上前幾步,欲言又止地喚了一句:“王爺,您……” “還有什么事兒?!那可是殺人奪命的三刀劉!若是晚去半刻——”恭王怒不可遏地轉過頭來就欲發(fā)火, 可是接觸到了老人視線的時候,卻陡然啞了火: “……本王明白了,” 鐘平點點頭道:“王府這邊還請王爺放心。” 無煙奇怪地看了他們兩人半晌之后,才跳起來匆匆忙忙地出門去往肅北侯府找人。 雖然不明白王爺為何要他去肅北侯府,但聽聞小侯爺武功極高,想來多個人幫忙也是好的。 待無煙走遠了,凌武才沖老管事鞠了一躬:“剛才多謝您提點,還想勞煩您替我備馬。” 鐘平搖搖頭,照顧王爺?shù)纳钇鹁泳褪撬@個管事的職責。 而且在其位謀其事,自然要事事為主子考慮,在主子考慮不周、關心則亂的時候——適時站出來提點一二,這才能夠保證恭王府之后的路越來越平坦。 “這是小人分內之事,王爺還是快些去收拾吧——” 鐘平略微欠了欠身子,轉身出了書房,卻并沒有來到恭王府開闊的前廣場挑選馬匹。那里的馬鵬他看都沒有看一眼,而是到了王府的另一角的房門內,吩咐了什么。 之后,便有一聲清涼的嘶鳴聲響起,一匹額心有漂亮白色星斑的純黑色駿馬,便出現(xiàn)在了恭王府東北面一個極為隱秘的暗門附近。 這邊的恭王凌武則是用一種近乎非人的速度,回到了長信居中,褪下了他身上紋飾華貴富麗的白色長袍,改換上了一身黑色的勁裝。 拆下頭上那些繁復的簪冠,長發(fā)扎束而起,然后戴上精致的人皮面具。 片刻之后,打羽城的南城門策馬疾馳出去的人,便是那個騎著毛色水亮黑馬、佩劍通體黑色,容貌平平、面無表情的江湖人衛(wèi)五了。 他不能以恭王的身份去救江俊,至少現(xiàn)在不能。 三刀劉是什么人,他身為千崇閣的五當家怎么會不明白。 這人生性狠毒,早年跟隨著西北最著名的刀客習武,武功大成后就殺師弒父。之后屠戮了刀客好友滿門,稱得上是惡貫滿盈。 然而他的刀法精妙,在西北一帶無人能出其右,十余年前武林人曾聚眾討伐于他,卻被他一一打敗,甚至連挫中原武林七大高手,三刀劉之惡名遠揚江湖上。 之后他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傳言是浮海到了東瀛去學習刀法和忍術的。 如今重現(xiàn)江湖,更是過起了殺人越貨、殺人取酬的生活。 胡家父子真是了不起!衛(wèi)五嘴角泛起了一絲兒冰冷的笑意,手中的長劍握得更緊,揚鞭策馬、飛快地朝榆林方向趕過去。 榆林其境,峰巒雄壯、疊翠流金。 江俊提到的那家小酒館正好開在了這個小鎮(zhèn)的郊野之中,群山環(huán)繞之下,背靠巍峨高山、面朝陽河,周圍又有青松、翠柏環(huán)繞。 在北地滿目染盡了秋黃和紅葉的意境之下,倒顯得頗為精妙。 來到門前,江俊等三人竟然發(fā)現(xiàn)這間小酒館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開的:女的當壚賣酒、男的彈琴和歌,偶爾同下人們一起洗涮酒碗。 李吟商和宋思遠都略有些驚訝,文君當壚賣酒的故事,在士人的眼里是個多么高不可攀的傳說,沒想到在榆林境內,還真能叫他們遇上一遭。 “三位公子,里面請——”女子已經(jīng)走出了酒壚:“今日曲水亭還無人,幾位可要去?” 宋思遠“誒?”了一聲,沒想到這小小的酒館里面還別有一番洞天,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分了內外堂不說,內堂里頭竟還有一座曲水亭。 且遠遠看過去,那地方干凈清爽、清新素雅,真是個流觴曲水的好地兒。 江俊點點頭:“那就要勞煩了——” 女子吃吃一笑:“不勞煩,不勞煩,倒是三位公子蒞臨,可叫小店蓬蓽生輝呢。”她一邊說,一邊沖男人丟了一個似喜死嗔的小眼神。 男人則是溫和地笑,閑閑地撥了幾個音節(jié)之后,便從素琴后起身來,往后廚去給三人準備酒席了。 今日酒館人少,而且大部分是北地路過的粗漢子,他們都坐在外堂。 內堂的板壁一隔,再加上旁邊的假山和低矮灌木叢,能夠很好地將外堂的吵鬧聲給隔絕出去。 在女子過來奉上小菜的時候,李吟商動了動,想要上前攀談幾句,卻被江俊攔住:“李公子——” 江俊搖搖頭,示意李吟商不要說話,在那女子走后,才道:“李公子,這定然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與一個江湖浪子私奔出來開了這間酒館。你冒然上前,反而會叫他們驚疑?!?/br> “……為什么這么說?” 江俊笑了,隨手一指:“你看她發(fā)髻上的那根步搖。” 李吟商和宋思遠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這個女子身上的衣衫干凈簡樸,一雙手上也因為歲月的磨損有了些繭子,不再白皙柔嫩。 可是,她發(fā)髻間的一根步搖卻用了鎏金飾藍羽的點翠,流蘇上的幾顆珠子在陽光下還閃爍著點點明光,看上去,斷不是一個山野酒家女用得起的東西。 而江俊之所以如此推斷,還因為方才離開去準備食材的男子。 他若只是在彈琴便罷,可是他偏偏彈琴和歌,那歌聲稱不上天籟之音、比起秦深來說也差得很遠,但是歌聲和琴聲卻能夠遠遠散播到三五里外—— 這樣的人內勁醇厚,必定是無意識間就將內勁運在了琴弦上,才會讓歌聲遼遠。 不過宋思遠和李吟商對江湖武林更是一竅不通,他也不必提,只是小心地端起曲水中悠悠然飄過去的一只漆質酒碗來,笑瞇瞇地淺酌一口: “他們夫妻隱姓埋名圖個清靜,我們也不好再上前打擾不是?” 李吟商挑了挑眉,終歸搖搖頭,坐下了。 宋思遠卻大為佩服:“江公子觀察入微,敏銳于常人,小弟當真佩服,也難怪江公子在戰(zhàn)場上,總能屢出奇功?!?/br> 江俊笑而不語,只拿眼看著李吟商——這位認為自己天下第一的大佬,可別因此嫉恨他才好。 說是流觴曲水,其實這里的曲水亭搭建得有些倉促,酒客只能席地而坐,于蒲團之上取用曲水之中的酒杯。 雖然有些粗糙,可是在這北地境內的山野之中,也已經(jīng)算得上是一流了。 江俊、李吟商和宋思遠三人對坐,紛紛取用其中的酒杯。酒是老板夫妻二人自釀的,甘甜解渴卻帶著一點點朦朧的醉意,喝上去不辣不苦反而有些撩人心弦。 剛才之事不過小小插曲,能夠出來、認識了宋思遠,李吟商的臉色也漸漸轉好了起來。 宋思遠也是舉子,李吟商這樣曾經(jīng)的狀元郎基本就是他的偶像。 兩人一拍即合,話匣子打開,立刻從詩詞歌賦談到了天文地理,只差沒有看星星、看月亮,再談談人生理想。 他們的風花雪月江俊看不懂,更不敢參與到他們的流觴曲水“賦詩”、“行酒令”的環(huán)節(jié)中:“二位可饒了我吧?江俊到底還是個舞刀弄槍的粗人,作詩這種事兒,我真不行。” 宋、李兩人當然樂得放過他,文人之間那點子小心思江俊還是懂的。 若是這里是“永和九年、歲在癸丑”的蘭亭集會,滿座都是當世著名的文人墨客,他們興許還有興致吟詩作對、眾人比試。 但若是文人集會當重突然混入了一個什么都不懂的莊稼漢,真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了,倒不是每個文人都有賈母等人的那等修養(yǎng)。 若是遇上個性子如妙玉般直爽的,只會鬧得大家都不痛快就是。 讓他們去曲水賦詩行令搞陽春白雪吧,江俊還是喜歡下里巴人的東西,他一邊吃著小菜一邊喝著小酒,順便再給李吟商捧場上兩句。 大佬依舊是親大佬,劇情粑粑的親兒子。 他現(xiàn)在是多活了這么多章,但是該抱的大腿還是要抱,畢竟人家李吟商是得了官方認證的掛,他只是個鉆漏洞、悄悄咪咪搞的小bug。 要是他這個bug真的惹急了劇情粑粑,被強行來個修復,那可真是要命的不得了。 所以江俊現(xiàn)在就跟在玩乙女、x光游戲似得,把李吟商大佬的喜怒哀樂當成了自己的任務目標,只要“李總”高興,他陪著他出來逛逛、順便救下宋思遠,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宋思遠…… 江俊心里還是生了一絲唏噓和悲嘆:田光明或許是有點小毛病,不求上進、成天抱怨,而且不太懂得珍惜自己的才女老婆。 這男人和衛(wèi)氏何辜,不過是胡力上去摻和了一腳,就要雙雙賠上了性命。 胡力和胡百萬,無端將他們兩人拉扯進了恭王凌武和皇帝凌承這兩位大人物斗爭的命運中。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小人物的命運,以及更多在歷史長河上被淹沒的普通人,又何其無辜。 所以說英雄惜英雄,炮灰哀炮灰。 想想自己這位原主三章就死的悲劇命運,江俊倒不是神,想要博愛世人;只是將心比心,想要這些和他同病相憐的人,能夠獲得新生。 但是田光明還是死了,甚至連帶著原本劇情中活下來的衛(wèi)氏也死了。 他們和江俊非親非故,可是無端失了兩條人命,而且江俊還有機會去阻止慘案發(fā)生,不過是他太過疏忽,并沒有打點十二萬分的精神,就出了這樣的事故。 說心里不難過,那是假的。 但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只能想法子補救,胡力作惡還有后手,真正牽扯到了恭王凌武是因為他們動了宋家的宋思遠。 只要護好宋思遠,別讓羽城巡撫鄧嘉良、白袍將軍陳洛等人再牽扯進來,就是江俊現(xiàn)在心中唯一所求。 這時候,酒館的老板娘又端著兩個小托盤過來:“三位,今日正好是我同夫君成婚五年的大日子,小店也沒有別的可送,相遇是緣,這兩道小菜都是我親手做的,還望三位——” “小心——!”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坐在北向上座的江俊陡然站起來,抄起他面前的酒碗就照著女子的面門擲了出去。 女人尖叫一聲,手里的兩個托盤掉落在地,精心烹制的好酒好菜也灑了出來,而后,她的男人就飛一般從后堂閃出,抱著女子橫移了三尺。 若說江俊先前還是猜測,那么現(xiàn)在看見男人如此好輕功——后發(fā)制人,還能搶得先手——便確定此人當真是江湖中人,拐走了不知是誰家的千金小姐。 李、宋兩人在女子被救走后,才看見了她身后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一個獰笑著、手持長刀的漢子。 “是你——?!”